10
“这个节骨眼,你去浔州干什么?”
电话那头,青年的声音隐含敌意。
“国内微显示芯片哪家比众芯电子好?席重亭最大的投资人在北京,现在卡他,没了技术骨干,你打算怎么收场?”
“她不是在接洽德企?”
叶青倚靠车窗,回得漫不经心,专注欣赏指缝垂落的细金链条。连接处数颗粉钻沉坠,折射粼粼碎光,撞击轻微脆响。
“我以为你们对众芯不满意呢。”
对方顿住了,片刻,接着说:
“那是崇辉的项目对接商。”
他摩挲粉钻微尖的底椎,声气圆融无缝。
“是么?可能是我误会了吧。没想到地产业的项目也需要国际硬芯片技术。对了,我记得临海度假村要打造全新智能家居系统,需要对接的是滨海项目么?”
“……”
“看来初曦很有野心呀。”
黄金穿梭粉钻,指尖勾着一角链条提起,粉鳞金蛇般滑过手腕,他唇角微勾。
“用上这么高精尖的技术,是想在房地产业开拓创新呢。”
这一次,电话另一头寂静更久。
比他小上一岁的联姻对象,隔了四代的表妹,崇辉地产老三家的大女儿沈初曦,是一位野心勃勃的豪门千金。
这位千金的双胞胎弟弟沈曜辰,是她最忠实、最听话的狗。
沈家发迹早,是足以追溯至数朝之前的庞大家族,族谱厚得翻不到底。祖辈积累的金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直系作风无不华侈豪奢,大半安着美国国籍。崇辉这代的老三沈斌能力不过了了,妻子方瑶却是集团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经手项目无一不是精品,一双儿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沈曜辰就读于世界最前沿的顶尖大学,提前一年修完课程,轮岗期间做出不少成绩。沈初曦呢,极擅交际,手段了得,深谙网络红利的重要性,留学四年开拓无数海外市场,回国直接空降高管,几乎有成为下一代继承人的趋势。
按理来说,这么好的婚事轮不到晟奇。
最终落到他头上,原因之一是,沈家发迹太早,沉疴太重。
女人不上族谱,没有继承权。
沈初曦做得再好,只能做「高管」。
原因之二是。
“——谁允许你叫她初曦?”
她的双胞胎弟弟沈曜辰,是条疯狗。
沈初曦想借叶家这个新兴知名大企业的背景扩张影响,对他手上几条业务线,尤其对需要与众芯接洽的风口项目虎视眈眈。
他是厌恶席重亭。
但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她弟么,对双胞胎姐姐身边所有男人抱有平均的敌意,随时随地无差别攻击,对沈初曦感情生活的关心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婚前他就隐约有所察觉,到了婚后,更是直接印证猜想。
这对姐弟乱○。
看起来沈初曦把弟弟玩弄于股掌之间。
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但最近几天,他的脑中多了一些别的念头。
“你知道她想要什么。”
叶青无视这条疯狗的质问,不知怎地又想起黎潮呜咽时艳丽弥散的痛苦,喟叹尾音恍惚颤栗。“我很好奇…沈曜辰,如果是你自愿联姻,她会怎么想呢?”
某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半晌,无声无息挂了电话。
挂断不到一秒,身边人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不是吧,叶哥,用这招?你不怕曜辰对嫂子发疯啊?”
“她喜欢得很。”
他同样低笑起来,语调亵弄轻慢,“哪天她被她弟掐死,我都不会奇怪。”
“人家双胞胎呢,从小到大形影不离,要死也是一起死。”身旁男生笑嘻嘻地补充,“玩窒息搞死自己,多浪漫呀。”
是吗?
他倒不觉得这么死浪漫。
对他来说,殉情本身更浪漫。
“我更想活着呢。”
叶青调整腕表位置,轻声说,“活着,才能等到…早该发生的事。”
“叶哥你真哲学。”男生撇撇嘴,前倾身体托腮望他,“那天我看到众芯老板了。”
他停顿片刻,抬起眼。
“关系不错哦。”男生的视线滑过他掌心金链点缀的粉钻,“席重亭也算年轻有为,说不定之前就有过呢。”
“有过什么?”
“珠宝礼物之类的。”
他挑起眉。
“锦昀?”
“结婚三年呢。”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他身边多久没人了?”
…席重亭?
他没有特别关注过。
不过。
黎潮不会喜欢那种人。
他有一种模糊的、莫名的笃定。
她应该喜欢…纯粹一点的。
更清澈、或更浑浊。
席重亭么。
唇角溢出难以遏制的嗤笑,叶青轻柔道:
“席总,身上的铜锈恐怕还没洗干净呢。”
11
众芯老板席重亭收废品出身,这事不是秘密。虽说从不隐瞒,倒也不常主动提。不像用所谓悲惨奋斗过往——八成是编的——营造成功学鸡汤的青年企业家,这位货真价实底层出身的富一代从不在公众面前提及过去。他不觉得丢人,但他确实不喜欢回忆。
除了挨饿就是挨打的日子没什么可回忆的。
当然,后来发达的日子他也很少回忆。
本质上他就不在乎发生过的事。
席重亭喜欢往前看,只往前看。他很忙,没有一个好爹,没有权利稳固的家族产业,公司里需要他解决的事很多。他没时间像某些富二代公子哥一样沉溺过去的朦胧回忆,每天好像活在梦里。
话说回来,这位青年企业家也并不多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对生活没什么喜不喜欢,对事业也是。爬得高固然很好,但他对权力、金钱的追求仅在可以自由生活的标准。他能向上爬,能从废品堆里一无所有沾着满身锈蚀爬到半山腰,究其根本,是因为他这人闲不住。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可能捡垃圾那一阵子饿狠了形成习惯,稍微闲下来就浑身不舒服,没来由地发慌,可能身体自己怕饿死。
所以他睡眠一向不好。
他脑子里想的东西特别多。无数工作上合同上项目上人际关系上错综复杂的待处理事项。做完的没做完的待做的。需要他处理的事太多。他闲下来睡不踏实,忙起来更睡不好。
…总之。
在朋友家借宿那晚。
……他也没睡好。
前半夜身体超负荷,后半夜缓过劲来,意识苏醒,听见了声音。
季晓家隔音不太好。可能因为是自己家,装修的时候没有考虑。
刚一醒,他就听见黎潮在哭。
黎潮。
季晓老婆。
话不多,长得不错,和季晓相当恩爱。
季晓总提自家老婆,他再不想关注也难免对她了解。况且两人还是最好的朋友。他和黎潮经常接触。
季晓比他小,这姑娘年纪更轻。
比他小了近十岁。
得照顾着。
他对季晓就不放心,加上一个更小的——明显不能照顾自己、比季晓还让人不放心的——弟妹,对他俩组成的家庭简直不能更担心。
事实证明,季晓还算可以独立生活,但黎潮。
这姑娘真不能自理。
个子高高瘦瘦,手腕脚踝细得一折就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务半点不会做。瞧模样冷冷淡淡,职场上恐怕不好相处,日常中意外地居然有点迷糊。他不止一次看见她撞上自家茶几桌角,也不止一次看见季晓丢下手上的活跑过去安慰她。就算茶几被换掉,她也能找到其他稀奇古怪的地方撞。
季晓就爱宠着老婆,把她当小孩哄。说着是挺好,可他自己性子就像小孩,结婚好几年的夫妻现在出门还被当做大学生情侣。
确实没什么不好。
他俩日子过得悠闲。
有车有房,感情和睦,工作轻松,财务自由。二人世界。
是赚不了大钱。
可日子轻松自在。
…季晓总能活得轻松自在。
不过黎潮不行。
他朋友的老婆…
……
词不成句的凌乱。
…一直在哭。
按理来说,旁听到朋友和妻子应该尴尬。但席重亭当晚…与其说是无措或者被煽动…
…他听得眉头紧锁。
黎潮?
…那声音是黎潮?
他跟朋友的老婆是不熟。但差不多也知道她是什么类型。
和自家相爱的合法配偶,她从头哭到尾?
听着不像季晓在勉强她。
倒也不是特别明显、一下子就能听出问题的哭声。她就是哽咽。断断续续。细碎凌乱。
…算了,他没兴趣管。
季晓不是傻子,自己能解决。
要是俩人吵架了,席重亭高低得劝两句。可这事,单听见就不合适,何况听着也不像感情不和。他了解季晓,无关紧要的事常犯傻,真正重要的问题没有处理不好的。
后半夜,季晓似乎确实把自家媳妇哄好了。结束后重归寂静。他睡不着,干脆起床拿出手机继续办公,用备忘录记工作计划。记着记着,接近凌晨,隔壁窸窸窣窣,嘎吱轻响。而后轻得像猫科动物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他记得季晓家主卧有卫生间。
……
小区楼下路灯还亮着。
广场有长椅,零星散布简单的运动器材。长椅靠树太近,夏天夜里蚊虫多。你坐在似乎锻炼腿部肌肉的运动器材座椅,倾靠扶手,垂下头。
空气潮闷湿热。昨夜刚刚吹干的发根穿梭微凉湿气。皮肤表面缠着影影绰绰的灰暗的湿雾。湿意氤氲,深处咕啾咕啾拧着什么。
已经没有背叛与否的感想了。
脑中一片奇怪的空白。
执行力低下。手臂轻微发麻。闭眼无法冷静,大脑皮层高度亢奋。本能地想要远离谁。真正远离却发现还想回到他身边。
……
你在想什么呢?
小区广场回去的路上,脚底仍然是虚浮的。深一步浅一步。泪腺麻木地无法分泌液体。
上楼之前,分类垃圾桶边有股未散的烟味。味道不太熟悉——季晓不抽烟。——总之,你独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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