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是这一带较为常见的开花树木。因梨花洁白美丽,常被此地之人奉为珍木,几乎家家都有种植。
这一习俗虽经过百年内两次饥荒考验,却依旧保留了下来。有些上了年岁的梨树树皮颇有些缺损,这就是当年被人啃食所致。
尽管外表如此,它也成了救人的神木,和平年代时,当地人便对它更是爱护了。
“树皮可不会再生,你们看这儿,”院落深处的粗壮梨花树下,缘和猫着腰指指某处裸露出的树干,“扒下这块树皮的人要么生得矮小,要么是没力气了,趴着只够得着这块树皮来啃,而且没有工具,只能是手硬抠的。”
沈彦宇点头赞同。缘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工头说通,使得被允许到院子里调查,顺便叫了看热闹的沈贺二人也前来。
于倩一直很沉默,此时也不例外。他的神色摆明了紧张,但应该没人能在事情真相大白前开导他。
沈彦宇忽的眉头一皱:“有魔气。”
听他这话,缘和眉头一挑,飞快转过头来,道帽都差点被他甩掉:“劳仙长指明所在。”
沈彦宇毫不含糊地指向一处,已经蔓延出青斑的断壁被他打出的元力击中,竟没有任何波动。
“果然。”缘和似乎并不意外,快步走上前去,飞快掏出一张黄色符纸张贴在那处。
沈彦宇揉了揉眼睛:“发生什么事?”
缘和只道:“仙长请看。”他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墙上猛地踹去——那墙竟发生了奇异的波动,缘和的脚径直没入了墙壁里面!
“哇。”沈彦宇不禁捡了颗石子丢过去,石子被墙壁反弹回来,咯啦咯啦滚落在地。
缘和不紧不慢收回架势,年轻的脸上只是与年纪不相当的沉着。他不常笑,也不像贺晨风那样喜欢一直绷着脸,只是做什么表情都显得淡淡的,不太瞧得出真实喜怒。
“我们此番要对付的就是它了……或者说它们。”缘和低低笑了一声,自袖中掏出桃木剑,“还望仙长予我施展身手的空间。”
沈彦宇理解地笑笑,退开几步,也就给缘和让出一块空地来。
缘和侧头微微点了下巴,以示客套,随即拿出法器来,对着斑驳的白墙念念有词。他认真作法的模样让沈彦宇抱着胳膊,欣赏得津津有味,却也顺便留意到于倩神情的不自然。
“怎么了?”沈彦宇以为他想起了什么,“你记得这儿?唉,不过也正常,孙家的院子你多少也来过吧。”
意外地,于倩摇摇头,紧紧交缠在一起的手指似乎证明了其内心的纠缠:“不……我没有来过,一次都没有。”他的声音虽然虚浮,但又在此着重强调了一遍。
“啊……这样啊,是我过度臆测了。不过你没来过也没什么,别紧张。”沈彦宇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他放松点,别老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把自己缩成一团。
缘和还在忙活,贺晨风缓步走上近前。贺晨风迎上他投向自己的视线,目光也变得温和:“怎么了?”
“……无事。”贺晨风好像也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奇怪,没事找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最后站到了沈彦宇身边。
沈彦宇眼珠一转,稍加思考便晓得贺晨风这奇怪的举动出自什么原因了。于是他默不作声地又往贺晨风那边蹭了半步,两人的衣袖便挨在了一起。他倒是心下欢喜,想着总能逗逗他这冰块一样的相好,还怪有意思的。
感受到布料的摩擦,贺晨风飞快地瞥了一眼,又掩嘴轻咳一声,佯作无事地把目光投向正在忙碌的缘和。
若不是那白皙面庞总是因为沈彦宇的小动作染上薄红,沈公子都要怀疑自己的魅力出了什么差错。好在沈公子的确手段了得,次次撩得得心应手。
于是沈彦宇干脆拉过贺晨风袍袖末端,用食指绕着人袖口玩。贺晨风有所觉察,但仍只是瞧过一眼就算了,由得他去。
沈彦宇向来得寸进尺,他干脆趁人一个不注意,这狡猾的手就探进贺晨风袍袖里将其手腕捉住,惹得对方再度忿然剜了他一眼,却因为沈彦宇不放开只能抖了抖袍袖掩住。
唉,沈彦宇真是越来越能共情那些喜欢逗冰山美人的“登徒子”了——不过呢,前提是,这美人儿先得是自家的。
他孩子气地前后摇晃着贺晨风的手臂,把人家袖口都捂得温热了。说起来,贺晨风的皮肤特别容易留印,待沈彦宇玩够了放开,贺晨风这一抖袖子想要整理,沈彦宇就喜滋滋捕捉到那一圈红痕,不由得乐极。
然后被忍无可忍的贺晨风在后背掴了一掌。
他们打闹间,缘和做完了手头的活计,神色缓和了许多,想来定是有所收获。
“有于善人一家与孙家的线索了。”果不其然,缘和的第一句话就让于倩的眼睛重新燃起了希望,“栖居在这的魂灵告诉我,他曾经是孙家的下人之一,于饥荒中染病惨死,被曝尸于荒野。再后来,他被奇怪的红衣女子在此院中唤醒,且禁锢于这面墙中。”
“听缘和道长的意思,那红衣女子身份有说道?”沈彦宇玩味地打量起于倩对缘和话语的反应。
“不错,”缘和本就没打算遮掩,干脆地点头,“这鬼说那女子虽以纱遮面,以宽袍大袖加身,照理来说难以辨认——但她身上有股药香,所以这鬼几番复盘,最终觉得应该是于家妹妹。”
于倩即刻出声反驳:“不可能,我妹妹从医行善,绝不会学这种歪门邪道的术法!更不会与此有关!”
他难得这般激动,引得沈彦宇侧目,半眯起眼。
缘和倒是见多识广,并不对他这种反应意外。只是把手一伸,递了张红字白纸到沈彦宇面前。
沈彦宇不解:“道长这是何意?”
缘和举着的手未动,语气平和,坦然与他平视:“仙长因果累加,不得脱身……然,贫道近期所研之法需因果业障,方能得以突破。因此望仙长以业障为诺,贫道方可为于善人解了此番恩怨。”
哦,翻译过来就是各取所需?沈彦宇仔细琢磨琢磨,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利落地逼出一滴指尖血,在那面前按了个指印:“那便有劳。”
缘和对同样爽快的沈彦宇也有些好感,将契约仔仔细细叠好,把它放回怀中,这才继续与他们几个解释道:“行医世家多为良善之人,宽厚之辈,承天道功德,顺天而为,救济世人。因此,凡有意伤害医者仁心的恶人,都必要受到天谴。”
“只是天谴并非即时,也并非仅限于一人。”缘和想了想,补充道。
沈彦宇摇摇头:“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贫道说得若是更清楚一点,怕是有泄露天机之嫌,不可说。”即便是似乎直爽的缘和,也做出了噤声不言的暗示。
“还有呢?”沈彦宇左手托着右肘,右手食指摩挲着下巴,思量着事情的大致轮廓。
“可若行医世家中人偏离正道,那就算是有损功德,不得上天庇佑,不得善终善了,如此纠缠不休,便是恨生妒死,求不可得。”
缘和说这番话的时候像在背书一样毫无波澜,估计也是看着了沈彦宇和于倩都听不懂的模样,他姑且解释了一下:“简单且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让本受天道保护的善人成为恶人,惩戒恶人就不算是有损功德,也不会受到那么严重的天谴。”
“那么严重?”沈彦宇敏锐地捕捉到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意思是仍有天谴?”
缘和点头:“正是,毕竟世间恩怨算又算不完,总得清算。”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有个猜想。等我想想怎么说比较通顺……根据我的推理,孙家少爷追求于家妹妹一事属实,但后来追求不成恼羞成怒,设计陷害于家妹妹,最后孙家在饥荒时反被恶果所噬。”沈彦宇说着说着还是觉得不对劲——如果于家妹妹是事件主体,那于倩在这件事里起到了一个什么作用?
听了沈彦宇的话,缘和的目光更有了些赞许:“仙长明察。这墙里的野鬼说,我们可以去于家医馆的旧址瞧瞧,就在往东再过五个院子的地方。”
事不宜迟,于倩迫不及待地率先飘了出去。缘和放慢脚步,在后面跟工头告了个别,热情洋溢地与其寒暄,将自己落在后面。
沈彦宇走得不快,溜溜达达趿拉在后面,遥遥望着跟随在于倩身后十步远的贺晨风。因为于倩对他有救命之恩,加上贺晨风生性善良,想必他也是想尽自己一份力量帮助于倩的。
跟工头“大呼小叫”地道了别,沈彦宇笑道:“缘和道长,您人缘可真好。”
缘和摆摆手,收起了流于表面的客气劲,眼神倦怠起来:“仙长这话折煞贫道了,贫道不过希望避免纷争而已。”从院中走出,缘和转向沈彦宇,不知为何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较缓的脚步。
“你有话要单独跟我说?”沈彦宇虽然猜得到他的意图,但并不能参透其思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那样的读心术,这里就不会是修仙界,而是超能力设定的世界观了。
“正是,”缘和压低声音,他的嗓音变得比平时更有磁性,“你那位友人……不,我换个说法,那位产生了‘变异’的人,真的还是你的友人吗?”
“别打哑谜。”沈彦宇知道自己下意识的烦躁从何而来,但少见地并不打算收回。
缘和轻叹口气:“碎掉的瓷碗即便粘好也不能再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人的灵魂其实也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深吸一口气,沈彦宇摇摇头,“他不一样。”
缘和对他古怪的反应表示万分不解:“我好心劝你,为何不听?”
“那你不如说说,我们素味平生,我为何要听?”沈彦宇不甘示弱地抱起手臂。
缘和递给他一个“你这人没救了”的眼神:“变异冰魔灵根,魔种潜伏,将来必为正道之敌,你作为他的友人能落什么好?”
沉重的话语落下,在沈彦宇鼓膜上震得人头脑发晕。
插播一条,为什么缘和总是在回避对贺晨风的称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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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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