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郊区。
一辆越野车丝毫不顾滂沱的大雨，以及晚上十点多的黑夜，肆无忌惮地飞驰在这条没几个完好路灯的省道上。
密集的雨点猛烈地砸在越野车的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情况，只能勉强地水幕从中撕开一道狭窄的视野，以免车内的两人一头冲入两侧的防护林。
“季天朗！你开慢点会死啊！”
副驾驶座上，林璐学的双手死死抓这车窗上的把手，实在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有病啊！看看限速行不行，你不要命我要啊！”
车速实在是太快了，这雨还跟天破了似的，对准越野车直直浇下来，从车顶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得林璐学耳朵疼。
这片郊区待开发几十年，有很大一段路年久失修，一下大雨就坑坑洼洼，越野车飞驰而过，很好地让她放弃了想去游乐园玩一玩过山车的念头。
林璐学甚至有种，自己还没到案发现场，就会成为新案发现场的死者的错觉。
可惜驾驶座上的季天朗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惨叫，脚下的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到服装厂，刚好就快月底了，给交警大队的同事们冲点业绩这种事，季天朗非常之十分乐意。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平静许久的江州市公安局突然接到一通报警电话，报警电话是从浦定区分局转接过来的，报案人声称郊区一处废弃已久的服装厂发生了严重火灾，火灾发生前后，都有人听到了从服装厂内传出来的爆炸声。
季天朗作为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队长，最近是真的闲得发慌，大晚上的蹭着局里的空调不回家搁那打游戏，报警电话接进来的时候，他刚好输了一局，走过去听了一耳朵。
那位接线员并不熟悉的服装厂，对于他来说，却是长在伤口上怎么都无法脱落的结痂。
这道存在了十七年的结痂，在那时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
没等接线员把电话挂断，季天朗已经先一步拽起今晚倒霉值班的林璐学，冲上了这辆越野车。
十七年前，在郊区同样的位置，差不多的时间点，也发生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那时候各方面条件都不太好，熊熊烈火将那地方烧了个干净，顺便在江州市公安局的档案室中，留下了一份怎么都无法贴上结案封条的案件档案。
在那份档案中，存在这一个季天朗最在乎的人的名字——他至今未能找到尸体的母亲。
越野车一路飞驰，能照亮大片黑夜的探照灯，将这条半被掩藏在黑暗中的省道照了个透亮，不远处的前方，一道消瘦的人影随之被不断拉长。
贺白羽捂着腹部的伤口，一路跌跌撞撞，身后的服装厂早已将黑夜映红，烈火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中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偃旗息鼓的意思，反而像一个张着大嘴，随时会将她吞入腹中的魔鬼。
从腹部渗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与不断落下的雨水混在了一起，沿着贺白羽衣服的褶皱缓缓流下，很快在那条泥泞的道路上汇成了一道细细的血河。
体力逐渐消耗殆尽，贺白羽整个人越发无力支撑。正当她以为自己怎么都逃不掉的时候，眼前的黑暗徒然被一道强烈的白光破开。
她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眼前，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太好了……她，终于要得救了，对吗？
“季天朗！前面有人！”
林璐学何止是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每次和这位不靠谱的队长搭档总没好事。
她是真的很怀疑这人到底有没有从警校毕业，做事实在是太乱来。
“快停车啊！你个神经病！”
林璐学就差抓这哪个把手，把自己整个人从副驾驶座上拎起来，然后狠狠地踹一脚季天朗的脸。
还好这次，横冲直撞的刑警队长听到了她的控诉，油门当即一松，将刹车踩到了底。
林璐学整个人真就从副驾驶座上，被她自己拎了起来。“季天朗！”
“喊什么！”
刺耳的急刹车声响得人耳朵生疼，然而这好像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沉重的越野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扭摆，逼着季天朗把方向盘打到底，一头撞在了边上的防护栏上，这才险之又险地在距离已经轰然倒地的人前方停下。
林璐学抬起脚，对着季天朗的肩膀狠狠踹了一脚，而后推开副驾驶的车门，整个人滚到了大雨中。
“这什么情况？”
工作三年半，林璐学遇上的案子大部分都是些偷鸡摸狗，小混混打架的破事，最严重的一会是某个夏天，有人喝大了在大排档闹事斗殴，不过那会见到的血量远不及现在的多。
倒在地上的人看样子已经彻底晕了过去，左腹部被人捅进去一把水果刀，鲜血在雨水的加持下，将她身上那件污迹斑斑的白衬衫染成了淡红色。
林璐学迟疑半秒，迅速回过神来上前摸了摸那人的颈部脉搏。
“还活着？”季天朗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地上的人，面色愈发凝重。
“活着。”林璐学转头看向，大约还有七八百米距离的服装厂。
那边的火势似乎得到了控制，几个消防人员正拖着高压水枪往服装厂正门方向跑，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季天朗绕到副驾驶位后方，打开车门。“先把人扶上车，服装厂那边应该有救护车等着。”
*
兴邦服装厂正门前方。
消防人员和医护人员的身影总算是有了交错，因为服装厂长久处于废弃状态，现在已经成了部分流浪者和外来务工且极度省钱者的居所。
这次火灾的严重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沈逸！现在是什么情况？”季天朗心里装着事情，根本顾不上后座躺着的人，匆匆下车连车门都没关，离着沈逸还有半米远就忍不住开口询问。
沈逸是浦定区分局刑警支队的队长，和季天朗在警校是同班同学，报警电话就是他让人转接去的市局。
“火势现在已经得到控制了，正在救人，住在里边的人不少。另外就是两次爆炸，估计有死者。”
“火灾发生的原因是什么，有初步判定了没有？人为还是意外？”季天朗看着还有火舌从某个被打碎了玻璃的窗口中喷出来的服装厂，语气急切。
这地方他太熟悉了。小时候，他不知道来过这地方多少次，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却也因此摸索过了这片占地将近四五百平的厂房的每个角落。
厂房是很老式的那种，一楼是打包和办公区域，二楼三楼都是生产车间，完全的大平层。消防这方面，在刚开厂子的时候可能认真了那么几天，后面根本没人管。这家服装厂于三年前，因为老板经营不善而倒闭。郊区的租金不高，老板顶了三个月宣布破产。
郊区这片地人烟稀少，背靠连绵群山，再加上整个江州市的产业结构转型，原本建立在这地方的大量厂房都渐渐人去楼空，连个定时过来管理的都没有。
“沈队！”
正当季天朗不自觉陷入回忆时，一名分局警员从厂房后面跑了出来，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这人估计是刚到警局工作，很有一股劲儿，对着沈逸和季天朗行了个礼，开口掷地有声。
“从里面发现三名死者，消防大致查看了一下，他们应该是因为没躲开爆炸死的。这件事可以被定性了。”
沈逸问：“找到爆炸的确切原因了？”
“还没有，消防说很可能是由某种化学物质引起的爆炸，现在还在找人。”警员说着下意识往边上看了一眼，将沈逸和季天朗的视线带到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身上。
女人坐在地上哭，身边蹲着俩警员。
季天朗问沈逸。“那是什么人？”
“一个外来务工人员，就是她报警的。”沈逸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她和她老公刚来这地方，想着省点钱，也不知道是谁和他们说可以住在着厂房里面，在厂房里边打了半个月的地铺。她今天工地加班了，回来路上离着三五百米的就听到了爆炸声，她老公到现在还没找到。”
这时，厂房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再来点人！里面还有受困的，发现三名死者，过来搬尸体！”
季天朗和沈逸循声望去，是消防三队的副队长。这人喊完一嗓子，转头再次冲进了火场。
沈逸的眉头紧锁，他对着那名警员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去忙别的事情。“天朗，晚棠她……”
“喂季天朗！这人怎么办？”林璐学焦头烂额，根本不管前边是两位队长在说话，嗓门老大。
她刚才拦了好几个医护人员，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愿意看一眼车内躺着的那位，对方大致检查了一下说那人快死了，得赶紧送医院。
救人确实要紧，但这个突然出现在省道上的不知名人士，显然和服装厂的大火有关。林璐学到底只是个和队长关系好的普通刑警，语气可以凶，甚至可以动手，但该请示的还是得请示。
季天朗很清楚沈逸想说什么，对着林璐学意有所指地吼了回去：“送医院啊！什么怎么办，你跟着，给崔晚棠打电话通知一声，可以的话让她直接去医院。”
“啊？”林璐学看了看这位不靠谱的队长，又去看那位已经被送上救护车的不知名女性，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转身就往救护车跑，“行，我知道了。”
救护车的后车门随即被关上，旋转着的红蓝光更加明亮，在一众杂乱的声音中呼啸远去。
沈逸的脸被一侧刚打开的灯光照得晦暗不明。“这件事，你确定要让晚棠知道？”
提到崔晚棠，季天朗不知怎么的，就端不住那点不怎么能在他身上出现的严肃态度，很快就恢复成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咸不淡地回应沈逸。
“她是在休假又不是死了，这种事情，你觉得能瞒多久？这么大的火，还有爆炸声，明天江州日报你看登不登新闻。”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将目光再次投向服装厂，好像刚才的对话结束在了那个年轻警员打完报告之后。
十几分钟后，服装厂的大火彻底被消防人员扑灭，滚滚浓烟从各个出口随着已经变小的雨模糊了郊区的夜空。
消防三队的副队长带着几个人，走到季天朗和沈逸面前。
“两对刑警队队长，进去看看？有大发现，看样子这次事情确实要从消防转到你们刑警手中了。”
这位副队长年龄要比季天朗和沈逸都大一些，被火熏黑大半的脸上严肃非常。他手里拎着意见消防专用的制服，直接丢给了季天朗。
季天朗眉梢一挑，利落地将那件衣服套上。“走，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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