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近来祈世殿不安分,封印频繁触发,您看是否有必要去查看一番。”天权执竹简躬身禀告,声音在云雾缭绕的空旷殿宇中荡开细微的回响。
仙尊未曾抬眸,视线落在眼前波光潋滟的水镜之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轻触水镜,荡开层层微光涟漪。一幅浩瀚的舆图在她指尖徐徐展开,山川河流,脉络清晰。祈世殿的印记静立于中央,如尘埃之点,静立于中央山脉之中。她指尖掠过那片山脉,未作丝毫停留,只轻飘飘一眼便划过这片区域,看向更远的边界。
“大可不必过分关注,不过是祈福的庙宇,掀不起什么风浪。”她语气平淡,似是想到什么,缓缓开口。“香火鼎盛得久了,那连空气都带着一股腻人的俗气。少思少念。”
舆图最北端的边界处,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骤然泛起几点挣扎的黑光,却又在瞬息间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抚平。
仙尊微眯双眼,看向天权。
“时间久了总是会思念。”她低声呢喃,似笑非笑,开阳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我竟不知这片浊气如此顽固,连她都困得久不归家。”
天权沉默片刻,思潮洪水般涌来,相思蚀骨,最难将息。连仙尊都开始想起开阳,她们已然分离很久了。她收敛心神,恭声回应,“开阳传来简讯所言,浊气为执念所化,世间有执念便会不断产生浊气,浊气便如野草,焚不尽,吹又生。虽一时不强,却总也难以根除净尽。”
天权的声音尚未落下,水镜中忽有异光乍现。
原本平静的舆图骤然竟凭空燃起点点猩红,光自祈世殿所在的山巅迸发,山脉被火光映亮,流焰逐渐从山顶开始蔓延至山脚,一寸寸吞噬那片土地。
水镜剧烈震荡,波光乱流,舆图从中间被焚烧殆尽,消散于虚无。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仙尊凝视着空荡的水镜,眸中情绪莫辨。片刻,她淡声开口,打破了沉寂:“让开阳回来吧。”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回来之前让她去看看附近村民可有侵扰。”
……
祈世殿内,已是另一番炼狱景象。
火焰从殿堂深处窜起,疯狂蔓延,大火熊熊燃烧,华贵与卑微的供品一并坠入火中,玉盏、朱纸、檀香,无一幸免,所有区别都在火中消弭,最终化作不分彼此的灰黑余烬。
秦凝月矗立在烈焰逼近的殿厅中央,手上握着今天收到的、墨迹未干的祈福信纸。眼内瞳孔竖起,倒影着焚尽一切的大火。
下一刻,信纸被高高抛出,被风吹着飞向大火,变成了燃料,燃起了更为灼热的火焰,火焰直冲高耸的穹顶,将描金绘彩的屋棱熏的焦黑一片。
浓烟与烈焰扭曲纠缠,昔日萦绕不散的香火气息终于被彻底吞没,空气中只余下令人窒息的焦糊味道。
她还是离不开这里,被困在这里,这无形的结界如同最坚固的牢笼,要么被设下结界的人救出,要么死在这一场大火里,与这殿宇一同化为飞灰,混入尘埃,成为来年草木生长的无名养料。
这是一场属于秦凝月的豪赌。
火势愈演愈烈,木质结构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火焰蔓延向殿厅,殿内开始坍塌破碎,高温焚烧着一切,烧到了供满雕像的高台。火舌毫不容情,从雕像精美的裙裾开始向上攀爬,玉石在烈焰中崩裂,那雕刻出的悲悯眉眼低垂,静静凝视着火焰将自己一点点吞噬,直至整个脖颈都没入火光,秦凝月再也瞧不见了。
她已经退无可退。
炽热的高温炙烤着每一寸肌肤,逼近的火焰几乎燎到她的发梢。
后背紧紧抵在结界无形的壁垒之上,那层阻碍坚不可摧,距离自由仅有一步之遥,却宛若天堑。意识在高温与缺氧中开始模糊、晕眩。
赌输了吗?
在生命仿佛即将走向尽头的这一刻,悔意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内心。也许……根本就不该进行这样的赌博。大爱仙尊果然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你还是没有来。
视野被黑暗彻底侵占,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再也找不见自我。
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小雨自灰蒙的天空落下,试图和直冲天际的火光较量。然而雨势初时太弱,落在熊熊烈焰之上,瞬间便被汽化,只留下滋滋作响的白烟,对于扑灭这般大火无异于螳臂挡车。
一声惊雷落下,精准无比地劈落在祈世殿结界之上,劈开了秦凝月跨不出去结界。
无形的屏障应声碎裂,激起一圈微弱的灵光涟漪,随即彻底消散。秦凝月无力软倒的身体,随着结界的破碎,向外瘫倒下去。
紧接着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雨,仿佛有一只巨手,将天地间所有的珠帘一瞬间扯断,万千玉珠毫无章法地倾泻下来,砸在残破的瓦砾上、焦黑的树叶上、空无一人的石阶上,奏响了一曲杂乱无章却又气势磅礴的交响。
山脚的民居、近处的树木,都像是被浸入了一幅未干的水墨画里,轮廓晕染开来,失去了平日的棱角,只剩下朦朦胧胧的一片。
整个世界被这无尽的雨幕囚禁了起来。
大火再如何猖獗也终究抵不住这样的攻势,火势肉眼可见地减弱收缩,最终只剩下零星几点负隅顽抗的火苗,不甘地闪烁着,直至燃尽最后一点能量,彻底熄灭。
暴雨毫无停歇之意,疯狂冲刷着满目疮痍的山峦,将焦土与灰烬混合,变成一片泥泞不堪的沼泽。
远处传来了粘腻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靠近这片废墟。
来人走向这里的每一步都是一种沉闷而粘稠的声音,脚落下时,湿透的泥泞包裹住鞋面,沉重的、冰凉的触感瞬间传来;抬起时,又能感受到泥土那顽强的黏附力。
直到走近,才能透过迷蒙的雨帘,看清那已彻底化为焦黑废墟的大殿原址。
倾颓的殿门口躺着一只不省人事的大蛇,身体盘踞在一起,蛇首埋藏在身体之中,看似守护在这片灰烬之中,又与这片灰烬一同陷入了死寂。它身上的鳞片被浓烟熏得灰蒙蒙一片,失去了所有光泽,显得肮脏不堪。
开阳将大蛇抱起才发现她本是银白的大蛇,蛇被细小的鳞片有被火烧过的痕迹,鳞片不再具有完整形态,边缘卷曲焦黑。原本坚硬光滑的表面布满皲裂的纹路,一触即碎,露出下方同样被灼伤的血肉。
升卿,她认得这只大蛇,或者说也没有人不知道这只大蛇吧。代表祥瑞的大蛇福泽这一片土地,就算是殿宇失火也执拗的守护在这里,与殿宇一同进退,很是忠心。
大雨滂沱,猛烈地淋湿了开阳火红的衣衫,也将她怀中冰冷的大蛇浇得湿透。不受控制的雨水滴落在那些焦黑的伤口上,侵扰到被烧到的血肉,疼痛,这样的痛苦却依旧未能将大蛇从深沉的昏迷中唤醒。它的意识,仿佛仍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沦,寻不到归途,望不见终点。
开阳抬起头,望向遥远天际,仙宫的方向。她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一道微光闪过,面前的水汽凝聚成一面波光流转的镜子。
水镜荡漾,映出一张柔美绝伦却淡漠疏离的脸庞。
“仙尊,”开阳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传来,“大雨,该停了。火已彻底浇灭,并未波及山下村民。唯有升卿身受火焚,伤势不轻,但性命无虞。需要带回吗?”
大雨骤的停下了,来时猛烈,去时也匆匆,只留下满世界湿漉漉的寂静和滴滴答答的残响。
似是信号不好,半响仙尊都没有声响。
良久,仙尊的声音才传来,“祈世殿怎么样了,这蛇好不干净。”
开阳伸手摸到肩上的蛇头,冰凉的蛇头没有被火的灼热映照上温度,“烧毁严重,需要重建。升卿有被火熏烧,似有暗伤,目前还没有醒来。”
“可惜了这殿宇,”仙尊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惋惜,“之后让天枢重建吧,至于这蛇带回来吧,总归是祥瑞,不可多得。”
交代完毕,不等开阳回应,水镜便瞬间破碎,化作点点水珠消散在空中。仙尊单方面切断了通讯,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寒暄的余地。
仙尊总是这样,命令下完了就离开了,开阳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轻轻叹了口气。比起她们之间的情感,或许对仙尊来说更重要的是冰冷的死物吧。
她转身,踏着泥泞,向山下走去。
到了山民聚集的村落,一个身着被雨水浸透的火红衣衫面容冷峻的女子,肩上缠着一条灰扑扑、伤痕累累的巨蛇,这般组合,似是妖魔,好不可怕。
开阳所过之处,村民无不惊慌走避,门窗紧闭。她在稀稀落落的街巷间转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胆量稍大、虽面露惧色却强撑着未跑的年老商贩,从他那里买来些甜腻的传统糕点,以及几样看起来还算水灵的瓜果,仔细用油纸包好,收入袖中,那袖子似乎内有乾坤,物品放入便不见了踪影。
这是她的习惯。每次远行归去,总会给天权带上些她喜欢的零嘴小物。经年累月,这已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备好一切,开阳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座被烟雨笼罩的焦黑山顶,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通往天际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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