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月考结束,一中按往常占了周六一天,凑出周五、周六两天讲试卷。
周五的课对于夏春生来说还好,三大主科她成绩都还可以。
只不过没想到这次红楼梦的题答偏了,估计没有预估的分数高。好在英语发挥不错,甚至有两个拿不准的选择都蒙对了。数学不用说,她这次可是考了131高分的人。反正整体来说还算看的过去。
她很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也没有像人家摸黑学习凌晨睡觉的人那样刻苦,就靠着点在文科上的小机灵劲和普通学生都有的努力,能考这个成绩她很满意。
她没什么大志向,也清楚知道自己不是能上清华北大的那种神人,能去个重本就可以。
午休时间,她去语文办公室找了趟老师。
“马老师,我来拿语文答题卡。”
夏春生的语文老师就是她们班班主任马岳燕,是个脾气不错,有时还会跟同学开点小玩笑的三十多岁青年教师。
马老师此时正在敲键盘处理学校里的行政任务,闻声她抬起头看向夏春生,从乱糟糟的答题卡堆里抽出她的答题卡,递给她。
“你这次名著阅读和微写作答的都不怎么样。微写作是因为审题问题,你没弄懂题目要问什么。至于名著阅读,你答的太差了。十分才得四分,这绝对不是你的水平。”
夏春生站在她面前,盯着她手里自己的答题卡。漂亮的行楷摆在纸上,行云流水、笔断意连,让阅卷人看着就身心愉悦。
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卷子上老师专门为她写的那个鲜红的“48”。
作文分数比预估的高了很多,这算是唯一的惊喜。
马老师还在说,“这次的红楼梦是去年西城一模题,就问问你探春性格,多简单的题。你看看你这答的,偏到哪里去了!”
“报告——刘老师,您找我?”
马老师语重心长的批评被一声慵懒的无赖的声音打断。
夏春生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熟悉的面孔。
任冬臻双手插兜,身上的校服被拉开拉链,露出她自己里面穿着的黑色单衣。死气沉沉的校服让她穿在身上,重新焕发生机。她扎着高马尾,前面没留刘海,露出洁白的额头。
刘老师的办公桌就在马老师隔壁,此刻她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看见任冬臻进来,猛地把鼠标一拍,一幅气煞我也的表情:“任冬臻,你看看你这次的语文成绩,创历史新低了吧!”
任冬臻毫不在乎,她几步凑过去,接过刘老师递给她的手机,打开智学网查成绩。
手机屏幕上大写的102分。
任冬臻又点进小分条仔细看了看。
半晌,她扬起嘴角,简直要把老师气死的节奏,“刘老师您别生气,您看我这回作文得了45呢,比上次高了7分。”
刘老师从教三十多年对这种人简直闻所未闻。“你的脸呢,考这么点分还沾沾自喜。你知道这回作文最高分多少吗。”
任冬臻洗耳恭听。
“48分!就是你旁边的这位同学。人家拿这么高,都没有恃才傲物,你哪门子的高兴。”
莫名被点到名字的夏春生,懵懂地转过头,恰好跟任冬臻对上视线。
任冬臻友善地翘起嘴角,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来。
夏春生头皮发麻,悻悻地也扯了个笑回应。
刘老师高一教过夏春生,瞧着任冬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接道:“夏春生,把你的作文给她看看!”
夏春生手里的答题卡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任冬臻却已经探过来。她的视线落在她捏的卷子上,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像是松鼠发现一大树的榛子。
任冬臻快速扫过作文开头,看到某一句时,突然抬眼:“你喜欢卢梭?”
两人原本离得就有点近,任冬臻抬眼又很突然,夏春生完全没有防备,就这样被任冬臻温热的气息喷洒到下颌。
夏春生的眼睛定住般一眨不眨,她心里不自觉想她用的是哪个牌子的牙膏。
嘴里有股薄荷味,清清爽爽的。
卢梭是夏春生的偶像,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
她深刻记得在纲要上学启蒙运动的时,看见卢梭的那句话,澎湃的心脏砰砰作响。
也是那一刻,她坚定地选择了文科。
夏春生没料到她会注意这个,顿了顿才点头:“嗯。”
“我也喜欢他。”任冬臻收回目光,“一个伟大的先驱者。想想都觉得热血,在十八世纪那个思想被教会和王权掌握的时代,他像撒哈拉大沙漠长出一株海草,告诉普罗大众,如果过得不幸福就去推翻这个国家。”
夏春生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有人进入你的灵魂,把你内心所想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感受到刺激、激动。
刘老师在旁边听得太阳穴突突跳:“这不是历史课,也不是让你们俩来交朋友的!任冬臻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到底有没有认真读《红楼梦》。你自己看看你答得什么鬼,惜春的情节都写到探春身上了。”
任冬臻撇撇嘴,接话:“刘老师,我真读不来《红楼梦》。”
刘老师——以严厉闻名一中全校师生的市级骨干教师,手“砰”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把桌子旁边的卷子全部震了出去。
脸上,因为衰老而不紧绷的皮肉在颤抖:“你当我在跟你开玩笑吗。都高二下了,你跟我说你读不下去《红楼梦》?我知道你是艺术生,文化课成绩可以,但你就这么浅薄?多读点书对你有什么坏处?”
“你要是读不动就画思维导图。以后每周你多一项作业,把《红楼梦》读完画思维导图理事件发展,每周一回来交给我。我强调多少次了,北京高考《红楼梦》是重点,是难点。你不一字一句读下来,怎么得分!”
任冬臻估计是良心发现,觉得刘老师是真为自己好,她不再耍贫嘴,乖乖点头。
刘老师见她不再跟针一样刺刺的,态度缓和下来,又说了几句,终于大发慈悲让她回班。
“夏春生,发什么楞呢?”
夏春生被声音唤醒,这才回神,重新看向马老师。
她心里默默记下。
她是艺考生,不爱读《红楼梦》。
在她不再注意的地方,任冬臻走出办公室,路过她时悄无声息地转过头看向她,嘴边微微上扬。
夏春生又听马老师絮叨半天,直到打了午休结束的铃,才被马老师放走。
“夏春生。”
夏春生刚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又碰见任冬臻。其实用“碰”这个字不合适,任冬臻应该从刚才出来到现在一直没走。
是在等人?
等我?
夏春生脑子里快速划过众多想法。与此同时,她微微仰脸颊看向任冬臻,生疏地打招呼,“你好,有什么事吗。”
任冬臻忽略她的问题,自顾自开启自己的话题:“我叫任冬臻,高二十七班的。”
夏春生点头,“我知道。”
任冬臻有点惊喜,本以为夏春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那种人,没想到竟然知道自己。
正午,楼道没有开灯。
阳光毫无保留透过楼道里的窗户,白色的墙壁被照得发烫。偶尔几缕微风从楼道口溜进来,轻轻带动少女的发丝。
任冬臻背着光,发梢被阳光染成金黄色。
她把掉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她嘴唇上下碰触,“能加你微信吗,听刘老师说你语文成绩很好,想学习一下。”
夏春生瞳孔微微扩大,盯着倒映着自己的眼球,迟疑了两秒。
好直球。
之前不是说要通过别人的微信加吗,怎么现在直面找她来了。
楼道脚的几株植物盆栽是常绿阔叶林的小叶黄杨,上面挂着去年端午节学校发的“一举高粽”挂牌。
午休已经结束,楼道里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过这个不起眼的盆栽,见两人在这,有人好奇地朝她们看。
夏春生一只手侧过去,捏住校服下摆,抿了抿唇有点犹豫:“学校不让带手机。”
一中对其他事情管的都不严,唯独对查手机这事管的很严,抓住就是年级处分外加停宿一周且不会消除。
任冬臻笑了,“少来,我问过田恬了,你每晚都用手机刷天学网。”她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语气里带着揶揄,“难不成你每天假想一个手机,做天学网啊?”
“……”
你怎么还做背调。
夏春生被戳破谎言,脸颊稍微有点红。她默默叹了口气,但嘴角牵起微妙的弧度回答:“行,但要等到晚上放学。”
等到晚上对于她来说是最保险的时机。
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不彪悍枉少年,没几个人听学校的话不偷偷摸摸带手机的。白天上课不能拿出来,只有傍晚吃饭和晚上熄灯后,能拿出手机坦荡地用。
任冬臻点点头,表示理解。
*
夏春生回到班级时,正好开始上课。她从桌洞里掏出英语试卷,拿下笔帽开始记录老师讲的生词。
同桌于乐飞快撇了一眼台上的英语老师,她悄咪咪移过身体靠近她,“我刚想起来,昨天任冬臻找过你。”
她跟于乐是这学期才分为同桌,关系不熟不淡。
夏春生点头,没说话。
“她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夏春生没法再装哑巴,诚实回答:“加微信。”
于乐点头:“哦哦。没想到你居然认识她。还以为你是不会跟她们这种社交达人做朋友的性格。”
夏春生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还是忍不住蹙眉。
她憋了憋,没憋住:“之前考试她借了我东西,她人还挺好的。”
于乐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歧义,连忙道歉,“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英语老师讲重点的语法知识了,夏春生收回心思,敷衍了下。
月考后的课表会重新排时间。
都是一节一个小时,两节课就把一张卷子讲完。
上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大家其实都听不下去了,以至于这个时候班级会从后面传出一股咖啡夹杂着藿香正气水的味。
要是再晚点,还会有泡面、辣条、薯片的味飘来。这时候没人再没精神了,都是一群想吐的人。
夏春生艰难地忍着,时不时往后看钟表确认时间。
忽然,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她视线偏了偏。
后门教室的玻璃外,站着一个今天出现频率很高的人。
夏春生反正也听不下去了。她一只手撑着脸颊,眼神微微侧偏,饶有兴致地瞧着门外的人。
任冬臻正在门外踱步。
她们班放的有点早,本来她可以用大把时间收拾东西的,但她实在太想加夏春生微信,胡乱塞了一通书包,她马不停蹄就跑下来了。
但没想到她们班居然拖堂,还拖这么久。
她再次回头去看,发现后门玻璃里正对的那个人不知何时看向了她。
任冬臻想都没想,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用手挥挥打招呼。
“……”
夏春生一秒收回目光。
“今天就讲到这,先下课吧。”
此话一出,班里立马鲜活起来。前后门被打开,早就迫不及待的走读生收拾好书包回家。
夏春生拿起自己的书,跟着人流一起从后门出去。
任冬臻眼疾手快在人流中拉了夏春生一把,确认是她站在自己面前,拿出手机摇了摇,示意,“微信。”
夏春生没翻脸不认人。她领任冬臻进到女厕所,四周看看没有老师后,掏出手机从善如流点到微信扫码的界面,对着她的二维码扫。
“行,加好了。”她清了清嗓子,但声音还是闷闷的。
任冬臻点进对话框,试了几次,终于道:“好。那我先走了。”
夏春生点头,“明天见。”
*《红楼梦》的题是真的西城一模原题,但具体时间我忘了。
*卢梭那句话有纲要下的姐妹可以找出来看看,在史料阅读上。原文是“当人们被迫服从而服从时,他们做得对;但是,一旦人们可以打破自己身上的桎梏而打破它时,他们就做的更对。”
哎,我当时学那课的时候也是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从此以后写议论文总离不开卢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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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卢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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