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
黄孝白听见这话气得脸都白了,上前两步举着手就要打过来,却又是不忍心,只得跺跺脚,放下了手。
司衍拨开黄孝白的肩膀,大步走到了温洪涛面前,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他,沉声道:“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
温洪涛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只见他紧抿着唇,最终还是垂下视线说道:“一家之主还在桌上吃饭,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一生气就掀饭桌,像什么话——我就是手快,一时生气拿了桌上的啤酒瓶……”
“……这也不算打她吧,就腿上流了一点血,不还能走吗?又不服管教,犟着气就出去了……”
“家暴触犯了《家庭保护法》第二十三条,你这是在犯罪。”司衍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瞳孔深黑。
小虎刚到队里没多久,没见过司衍生气的样子,一下看愣了,直到林一屿低低地叫了他一声才反应过来,忙去茶几上抽了几张纸过来。
林一屿拿下温耀手上的碎玻璃,接过小虎拿来的纸摁住他掌心的伤口,轻声哄着他:“警察叔叔一定会救你姐姐的,别哭了,别哭了啊……”
鲜血洇透纸巾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梦境在脑海中不断闪回,一排排光栅染上血变成了尖刺,倒悬在林一屿心头。
谁都好,他是最没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
所谓BE结局,究竟是成功脱罪让林一屿站在现在温洪涛的位置,在退出游戏的前一刻说出真相面对着他的痛心与怒火,还是干脆化身杀人魔,在司衍面前将世间一切的爱与秩序全部推向湮灭。
记录员在旁边唰唰两下划掉本子上“娇纵任性”四个字,力道重得几乎要把纸张划破。
接下来就是按照流程,小虎去厨房把垃圾桶里破碎的啤酒瓶血玻璃装进证物袋里,问话的人换成了司衍,记录员在一旁唰唰唰写得飞快。
林一屿牵着好不容易止住金豆豆的温耀坐在沙发上,听着温洪涛和黄孝白孜孜不倦的血色独白。
“……我们供她读大学,她能进广茂那种大公司实习靠的不全是我们做父母的年年给学费?”
“她实习工资一月一千五,吃住还全部在男朋友家里,我们一个月只要她给家里一千块,也不过分吧?”
黄孝白一边说一边抬手比划着,眼手如刀,仿佛要将温祈的血肉一片片割下,砌作家里的高墙。
“……她要钱买手机,难道我们就不要钱过日子了?年纪轻轻就学会饭桌上顶撞一家之主,以后岂不是要上了天了?!”
“我是她爹!打她那也是教育!”
温洪涛越说越觉得理所当然,喊得整张脸涨红起来,激动时刻像一只发怒的野兽,下半身那一点愚蠢的大男子主义和优越感被垃圾桶里带血的碎玻璃满足得几乎要撑爆,仿佛他的尊严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神圣而不可侵犯,却也只在温祈仅有的一块,小小的土地上作威作福罢了。
问完温祈和杨方的住址后,司衍只看着他说了一句话,便把他心里无与伦比的虚假正义感击溃,叫温洪涛彻底闭了嘴。
司衍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以违反家庭法的名义把你拘留进派出所。”
他接过小虎递来的透明塑料袋,在温洪涛眼前晃了晃里面的血玻璃,道:“这就是证物。”
跟着走到玄关处的小虎忍了半个小时,此时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对着屋里狼狈为奸的夫妻喊道:“她已经死了!”
“你们要还是温祈爸妈,就自己来刑侦大队认尸吧!”
余音震梁,顿时万籁俱寂。
面前两人像是定住了,眼睛里透着茫然,仿佛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一直陪着温耀未曾说过话的林一屿忽然问了黄孝白一个问题:“你知道温祈多少岁了吗?”
是啊,多少岁了呢……
从红艳艳的塑料发箍到蛋糕一样的粗纱裙,从泥黄破洞的帆布鞋到永远挂着工牌的小西装。
她看着温祈一天天长大,她怨恨温祈一次次反叛,她欣慰,她气恼,她骂骂咧咧,可她却不曾想过,温祈会先一步离开她枯燥的生活,不是一月一年,而是永远。
“二十……”
黄孝白张了张唇,轻声念着,脑袋里放映着20块钱买来的小蛋糕上那两只沉默的蜡烛。
“她今年22岁了,后天生日。”
林一屿说。
原来她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她今天才知道。
黑色房门闭合的那一刻,黄孝白闭上了眼睛,两行轻薄的泪顺着脸颊划落,就像她对温祈一样刻薄的人生。
透过最后的门缝,林一屿与客厅里那双幼小的眼睛再次对视。
温耀温耀,光宗耀祖。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姐姐的痛苦与死亡一直建立在他的生命之上。
他们的午饭吃得很简单,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回警局的路上,司衍接到了技术科的电话,说是王玲在车祸里受损的手机终于恢复了数据。
四人立刻快马加鞭赶回警局,车才刚刚停稳,司衍又接到了陈副队的电话。
这次的电话没有公放,司衍只跟对方简单讲了几句,然后看了林一屿一眼,眸光里像是盛了一片藏青的湖,沁凉的水和风一样。
他们进了警局,记录员和司衍直奔技术科而去,却叫小虎跟林一屿一起帮忙查看温祈父母家周围的监控,说是要知道温祈腿受伤离开家之后去了哪里。
一切都那么合理,几乎是顺理成章。
可林一屿知道,他已经被发现了。
无关什么证据或猜测,只司衍看向他的那一眼,林一屿就知道了,仿佛他们真的是灵魂契合的一对爱侣。
说不出乎意料是假的,因为林一屿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是王玲的手机?还是找到了他的车?
电话铃声响得恰到好处,小虎跑到门口接了电话,过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挪了回来。
“……屿哥……”他把一只手背到身后,慢吞吞走到林一屿身边,轻轻叫了他一声,似乎颇为紧张。
该来的迟早要来。
林一屿也不为难他,只应了他一句,然后主动朝他伸出了双手。
“说吧。”
他看着小虎的眼睛。
“……林一屿作为犯罪嫌疑人,现对其处刑事拘留……”小虎硬着头皮说完,掏出挂在后腰处的银色手铐,卡进了林一屿腕间。
瞬间从“局外人”变成了犯罪嫌疑人,这感觉的确很奇妙。
林一屿第一次在警察局里被手铐铐住,只觉得腕上那一点重量忽然就变成了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负罪感。
有种马上要牢底坐穿的感觉。
林一屿被人带去了审讯室,路上五花八门地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各种遭遇,短短三分钟的路程已经细致到天堂伞的三根伞骨该怎么组装了。
不过比起盯着黑黝黝的审讯室门板等着警察辞严令色过来审问他,林一屿更害怕的是对面坐着一言不发的司衍。
但他没来。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总之林一屿看了一眼右边漆黑的单向玻璃。
“林一屿同志,鉴于你是在编警务人员,我们决定暂且将你拘留三天,在这三天内,我们会询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保持公职人员的道德与法律底线,如实回答。”
对面坐着的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公正道。
林一屿点了点头。
另一个看着面前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即刻开始了审问。
“1月25日下午15点07分,你给白楼派出所女警王玲打过一通电话报警,通话时长3分27秒,还记得吗?”
报警?
虽然林一屿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赖,但他也只能诚实道:“不记得。”
对面似乎哽了一下,又继续说:“派出所的报警系统里都是有录音的,你最好不要有侥幸心理。”
林一屿无奈道:“实不相瞒,我前几天脑震荡进医院了,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不信的话去问你们司队。”
对面两人面面相觑,问话的人战术性咳了一声,正想再开口,却不料林一屿坐直身体又补充了一句:“什么录音?给我听听。”
对面:“……”
突然安静下来的审讯室里开始回荡电话拨出的嘟嘟声。
“喂?什么事啊?”接电话的人大概是王玲,四十岁左右中年女性的声音,好像正在嗑瓜子,大概是山核桃味儿的,林一屿想。
“……我……我手机丢了……警察可不可以帮忙找找……麻烦了对不起……”
是温祈。
可是温祈怎么会拿他的手机报警?
林一屿惊讶了一瞬,又继续听了下去。
“自个儿找去呗,你们这些小年轻也真是的,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报警,你以为警察是你爸妈啊什么都管,我知道你手机是掉沙发缝里了还是丢在哪个包包里了?”
“不是……不是的,我早上去公司还在,一到公司就不见了,一定是我在公司收拾东西的时候被人拿走了……我上午……”
“哎呀,”王玲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打断了她的话,“你说一下姓名吧,什么牌子的手机啊?这年头还有人偷。”
“温祈,我叫温祈,温柔的温,祈愿的祈,手机是iPhone14pro,紫色的。”
“苹果啊?这么贵的手机丢公司里了?那保不齐是你这小姑娘想讹人家一笔呢……诶行吧行吧,这边已经知道了啊。”
“我没有……那个手机真的对我很重要,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
说到男朋友三个字时,温祈的声音忽然变得压抑了起来,她像是哭了,在电话那头轻轻地掉着泪,仿佛经年累月的伤痛全部在这一刻发作了起来,让她痛不堪言。
“诶诶,随口说两句你怎么还玻璃心呢?我就说你肯定是00后的,都不懂处理事情,手机丢了也要报警,听不得一点差话,难怪公司人缘这么差,你不知道拿两包烟请同事帮你找啊,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人家自然就说找到了还你了呗,我就说你们00后啊,被家里娇生惯养一点都不会处理事情……”
对面的温祈始终沉默着,录音里只传来她擦掉眼泪吸气的声音。
录音结束。
没有说人民警察不好的意思,但不是所有的人民警察都像纪录片里那样,我也是长大以后经历过才明白,小时候的憧憬和崇拜是可以在一个字,一句话里碎掉的。
[下章预告:按规定他是要被送去拘留所的,四人一单间,大食堂供饭,东北式澡堂。]
宝宝们下周一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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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五十二赫兹的玫瑰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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