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整形堂飞檐时，苏瑶正捏着银匙往傅玥眼尾点彩蚝粉。
堂侧两边巨大的铜镜里倒映着傅韫倚在门框上的身影。手中折扇依旧在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不过他目光却越过屏风缝隙，落在后房堆放了几层的磨到甚至闪着银光的数种精小刀器。
整形堂，还需要动刀？
他又看看在一堆女眷中间谈笑着却不误手中动作的苏瑶，眼睛眯了眯。
倘若理解大胆一些的话。整形堂之整形，意思或许就是修整容貌而非整理容貌呢？
思索至此，他盘扇的动作总算停下，嘴角扬起。
这时茗妍不知道从围观人群中哪个缝子中挤过来，拉拉苏瑶的袖子背对着人群做起眼球平移动作：这尊大神在咱店里晃了有半天了，无论送水递茶请座还都一概不应，想想办法吧小姐！刚惹完九千岁总不能再怠慢了亲王大人吧……
"大人若想试芦荟灌肤，民女这就腾地方。"苏瑶于是头也不抬地说道。
自那日鼻孔之祸后，傅韫已连续三日"顺路"来店里晃悠，今日更是借着给傅玥送点心的由头赖着不走。
不过她并无半分不解。
毕竟这种情况，她在现代也屡见不鲜。
不就是看了女生做脸漂亮了，动心不已却不好意思开口请求做世上男子中第一个做这等看起来是女生才会考虑的事嘛！
折扇"唰"地展开，傅韫踱至她身后近处站定，"听闻苏姑娘能改人面相？"他忽然压低声音，"本王有位友人，前几日被火燎了半张脸......"
银匙"当啷"磕在瓷盘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能改面相……”苏瑶转身时，正撞见傅韫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鸷。
这眼神让她想起读研时路过医学实验室里盯着小白鼠的一众学子与导师，脊背倏起一阵凉意……
"王爷说笑了。"她将玫瑰水蒸过的毛巾敷在傅玥脖颈上，起身向众人躬身表示展示结束。"民女只会调理肤质，可没这等本事。"
话音刚落，随着女眷人流们推出房外，后门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茗妍从人缝中又挤过去。她一掀帘的瞬间，屋内一起探头望的尖叫声震耳欲聋——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院的油布下滚出个五花大绑的少女，纵横交错的红色烫疤如硕大的雨林蜘蛛般覆在姣好的右脸上！
苏瑶一愣——现成的小白鼠竟就如此恰好地送上门来了……
人群迅速往后退了。
“大家莫慌！这也是来整形的。”傅韫上前用扇柄挑起少女下巴，"柳姑娘若能让她的脸恢复如初，最好是变得左右对称，"他指尖划过袖中纸迹指给苏瑶，"本王便把马道街这半条街的地契送你！"
“傅大人何不带她去医馆看看？这里虽有些草药配方，可终究不是医人创伤之地。”苏瑶勉强笑着答对。
傅韫挑眉，依旧压低了声音：“柳姑娘这满后房的刀针，应该不是寻常调理肤质之用吧？而且满后院的药草药丸除了些调准气色的，还有用于镇痛的曼陀罗、热毒疮痈的蒲公英与金银花……又作何解释呢？”
听他这番言论，苏瑶顿时攥紧铜盆中的玫瑰水毛巾，热雾烫得她指侧尽是红印。
怪不得年少时读古史觉得留名显贵者大都做事非凡。他跟萧凛，可真是个顶个的奸聪又冷血。
少女脸上的疤痕颜色尚是鲜红，还略红肿着——这分明就是一天内人为的新伤！把人送到她眼皮底下又说了那些话，傅韫逼她献艺的算盘实在明显。
如果不为其整容，不仅砸了自家招牌，还失了亲王这一大庇护。
倘若苏瑶有些妇人之仁的话。
一想到若不救她，这少女恐怕会被扔在哪个乱冈伤口溃烂而死，便就不由自主了。
可如果为这可怜女子整了容，日后恐怕这种事会发生得越来越多。而且焕颜的产品服务都没推广完，怎么能这么快就露出究极大招？
可是……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民女需要三日准备。"看着傅韫白润干净的脸，苏瑶顿时感觉有点恶心。她哆嗦着嘴说道，声音干涩不已。
"好说。"像是早已预料到般，傅韫抚掌大笑，转身时广袖带翻堂正中的妆奁。满地珠翠中，苏瑶瞥见他靴底沾着星点靛蓝蚝粉。
“臭不要脸……截胡干嘛！分明我一连约了柳姑娘三天，怎么你一来就占了先！”傅玥此时坐起来喊道。
傅韫如同什么都没听到般，头也不回地跳上车子大驾而去。
——
子夜梆子响过三巡，苏瑶蹲在后院晾药架下刨土。将装着裴弘佩剑的盒子刚伏上黄土整理干净如常，墙头忽然传来瓦片轻响。
苏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只见月下一人影映在后院黄土之上。
"柳姑娘好兴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余，还想着务农。"萧凛玄色常服融入夜色，唯有腰间蹀躞带银扣泛着冷光。
苏瑶无语至极——这一个两个的达官贵人是不是都有毛病？非逮住她一个薅吗？！
“九千岁大人这是又要跳楼了？店小门楣低，连屋上瓦掉下来也碎不得，望大人原谅。”
萧凛看着她伶牙滑嘴的样子，冷呵呵了一下。他足尖一点落在她面前，官靴恰恰踩住盒上的黄土边缘，看得苏瑶心快从胸腔里蹦出来。"或许柳姑娘其实……在埋情笺？"
九千岁这么闲的吗？半夜特地来编排人！
苏瑶不知从哪涨的胆汁抄起药杵指向萧凛，"九千岁夜闯民宅，是要治我个夙夜秽乱之罪？"
“那可不。”萧凛陪她忽然的举动惹得莞尔，端起她举着的药杵直抵至自己喉间。"本官巡夜偶见可疑人影......"说着他忽然俯身，面具凸起的鼻尖几乎贴上苏瑶额角，温热呼吸拂过苏瑶脸侧耳垂，痒得她直哆嗦。
"你竟沾染上了傅韫的老檀香味？"萧凛语调转喑，"……想必这几日与他耳鬓厮磨，快活得很吧！"
药杵"哐当"落地，苏瑶气得直想发笑。
他这是哪来的丰富到坑爹的想象力？
好好好。
你这样是吧。
"大人这是在吃醋？"她故意踮脚凑近，"民女与王爷谈笑时，您莫不是躲在哪个墙角......"尾音被他突然的又一逼近截断。
“为什么不来找我？轮权势我比他更甚，轮故交更没得说！你……”萧凛右手扣住她手腕按在墙上，左手扣住她快撞上垣壁的后脑。
月光漏过紫藤花架，在他眸中碎成粼粼寒潭。
“民女与大人有何故交？我的命在大人眼里随时可杀随时可留由心而定，大人您把这认成了过命的交情是吗？”
被萧凛就这么钳制在怀里，苏瑶也索性撒丫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起来。
“大人就这样视人命如苔万般低贱，我当然要找傅韫大……”
说至一半，苏瑶一阵沉默。想起傅韫今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实非好狗。她继续不语。
一旦脑子跟上了嘴，正会如此。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
"当然，"他指尖摩挲她腕间红痕，"也有可能只是为了探查消息，逢场作戏、做攀附状而已。"
探消息？！这连互联网、明星都没有的年代，有什么消息是她稀得费劲探的啊？！
苏瑶已经被他噎到啥也不想说了。
“没身经百战过是不可能做暗探的，"他忽然撩开她碎发，"所以你为了避免被发现，故意放弃用指尖血写血书消息，而是耳环孔中血。"看到苏瑶的耳垂光光洁洁连耳洞都没有的瞬间，他顿时僵住。
姐姐她……应该是有耳孔的啊！
他回想起以前姐姐那一天天各式各样眼花缭乱的耳环，从一周初始的最闪亮明艳到五日后的黯淡稳重的款式变动，都深深印在他脑海里。
她不是！
更鼓声突兀响起，忽地觉察到二人距离极近的萧凛猛地松开她，后退三步。苏瑶见状趁机一脚踢翻药架，白芍药铺天盖地落下时，她闪进屋内，“咣当轰”地关上房门并锁得严丝合缝。
“萧凛大人来去匆匆，恕民女不送！”
——
三日后。
“说好了私密施术……今天来人还挺少哈。”
如苏瑶所说，今日堂内只有她和茗妍及那两个丫头、傅家兄妹二人以及从凌晨就开始卡着堂门死活不走的萧凛。
“无妨，若是人手不足我们几个都能搭把手帮到柳姑娘。”傅玥笑道。
苏瑶默然不语，于单人塌边端坐下。
她注意力正在傅韫亲手为少女擦去之前她敷在脸上的药的动作。这时亲王殿下举止颇有温柔，只是他的指尖一触碰到少女的肌肤，这少女周身便隐隐颤抖起来。
这等惺惺假态做派，看得苏瑶胃部直起阵阵抽搐。
"王爷当真要民女在此施术？"她最后问了一遍后展开羊皮卷，数百个大小不一的小刀具与银勾齐齐泛着冷光。
傅韫抚摸着少女脸上的疤痕，"那是自然。此处痕迹明显开阔不易修复，腿部肌肤娇嫩正适合换......"话未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般转头对萧凛笑道："九千岁在此作何？"
萧凛的突然出现，是傅韫万万没想到的。
说他之前与自己关系交好，倒也没错，但也没熟到事事同行的地步。
这是替太后来监督自己，还是就是单纯的来看好戏？
"王爷雅兴，凛自当奉陪。"萧凛显然并未把傅韫放在眼里，叉着胳膊等着看好戏道。
“这种女儿家的玩意儿，九千岁大人凑这等招笑热闹，恐怕贻笑大方了。”傅韫盈盈笑语，只是语气间颇有种逐客令的味道。
“哦？”依旧是面具遮住了萧凛的情绪，只听语调难以琢磨其中轻重：“这等女儿家的玩意儿，王爷可凑，本侯就凑不得？”
傅韫一顿，继续笑语冷言：“面具阴冷可佈，的确也当除下了。大人殷切之心，本王理解。”
茗妍以及余下的两丫头一会左看一会右瞧观摩着这二位大神唇枪舌剑，待愣在一边不知作何。
“喂喂！你们两个人，搞什么啊来了就来了看就得了呗！”傅玥实在看不过，厉声打断道。
二人终于停嘴休赛。
"那就开始吧。"傅韫神色如冰，折扇轻敲塌面绸单。
这房内的气氛简直让苏瑶都不想待下去了。
“私密施术私密施术，不懂就来问我嘛！都凑在这里干嘛？分猪吗？！”
“你们几个都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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