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脚步踏碎马道街口那厚重的青石板上还凝着的薄露时,天已大亮了。晨光暴露下,泥金篆字的“整形堂”三字如流火灼灼,便已引得一众路人频频侧目……更别提那铺遍了满街的红毯与早挂在门口的八串鞭炮了。
铺床、洗巾、擦刀、舀药……堂门还未大开,茗妍与其他两个从柳府带来年岁尚浅的丫头便在底下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而苏瑶却正立在二楼花窗前,扒着窗棂使劲往外探。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街角那辆绯色马车,忽然车帘一掀,一个浅色身影从车中探出。
苏瑶吓得猛缩回身子,咣当合上窗后背紧贴墙壁,才觉察到已是冷汗一身。
她颤抖着抽出裴弘留下的佩剑,凌厉铮光顿出。
忽然想到了什么般,她像抽了一样疯狂刨开床底最不起眼紧闭的盒子,将一堆珠宝银饰腾出后用粗布包好剑身放入其中,并推至床底最深处。
若是让萧凛知道了这把剑的存在,定是会认为自己同是叛党……
像他这种辣手摧花毫不留情的臭不要脸,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
“小姐,郡主的马车到了!”茗妍匆匆上楼喊道,见她面色发白,忙扶住她:“可是身子不适?”
“无妨,想到脏东西了。”苏瑶深吸一口气,将神色恢复如常道。“郡主既来了,那就——开业迎客!”
“隆”的一声堂门一开,鞭炮声响起,楼下骤然喧哗热闹起来。傅玥一袭月白流云锦裙踏入堂中,身后跟着十余名捧礼盒的侍女,霎时将半条街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苏瑶笑意盈盈,转身提起裙裾快步下楼,绣鞋将木阶踏得叮当响。
“郡主肯赏脸,小店蓬荜生辉!”
苏瑶侧身一拜余光顺向门外,竟瞥见一辆不知何时停在这的玄色马车大喇喇占了多半个堂门正口的进道。马道街本就不太宽敞,这宽大高长的马车的存在更是让本就交通不顺的现状雪上加霜。
苏瑶身影一抖,暗骂了这孙子数十遭。
“门口那马车真是好没德行,来砸瑶瑶你场子的吧?”傅玥扶起苏瑶,侧目嫌厌道。
苏瑶忙作捂住她嘴状:“郡主千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如此唤我,这会害死我的!”
若是让萧凛或者柳府知道她并非柳时樱却占了柳时樱的身体……
把家底查得底朝天都是最好的结果。
甚至如果当年处决前从裴弘口中撬出了丝丝点点她的消息……
更死无葬身之地。
苏瑶小心往那马车处偷看,只见到车身的微微晃动,萧凛竟已下车混入人群。
傅玥也不疑不恼只掩唇轻笑,直拿起案上琉璃瓶中的芦荟汁:“你说要给我灌肤,这样会让我这张脸比御花园的牡丹还招蜂引蝶~说话算话哦……”
此言一出,围观贵妇们顿时窃窃私语,几个胆大的已差茗妍去取号牌。
这必是吹得大了些,不过效果甚好。
苏瑶暗暗抽自己当时一时情急想搭讪上傅玥的那张三寸不烂之舌,示意茗妍搬来铺着白色绸单的单人榻。
待傅玥仰躺其上,苏瑶便用银勺舀起芦荟凝露,并用指尖轻点在她额间推开推匀。芦荟汁混着玫瑰精油的莹润在脸蛋流转,众人眼见傅玥眼尾细纹渐淡,肤若凝脂透出霞色,惊叹声此起彼伏。
萧凛站在人群最外围,目光却凝在苏瑶翻飞的指尖,身体不由自主渐渐激动微颤起来。
那双手在傅玥面上游走时,腕间动作轻颤,恍惚间与记忆中某个模糊身影重叠——十年前在千年后的世界里,他也曾见过一些医师对客人如此的护肤手法......
“大人?”看萧凛呆在一边有些愣神,容领低声提醒道:“柳姑娘要进内室了。”
萧凛猛然回神,却见苏瑶已扶着傅玥转入屏风后。他鬼使神差地向前几步,恰好听见屏风内传来苏瑶跟谁正说着:“寻草我都找遍了,京城周边山上的都已伐尽,大楚其余各地更是难找......”
寻草?!萧凛瞳孔骤缩。
在翻看当年叛党案卷中,递交师父的密信中反复提及的,正是此物!传说寻草生长在青要之山中,对护颜与肌肤黏合皆有奇效,实在不可多得。
“堂主要找寻草?”一声清朗的嗓音忽从堂门外传来。
一听来人声音,萧凛表情瞬间耷拉下来。
“哥!”傅玥闻言也不顾脸上敷得不成样子,欢快坐起来。
众人纷纷避让,面如胭玉无瑕的亲王傅韫一袭竹青长袍跨入堂中,手中折扇淡淡叩着掌心。“巧了,本王上月收的奇珍里正好有一株!”
苏瑶掀帘而出,眸中光华大盛:“当真?”
“自然。”傅韫含笑走近。
“只是这草长在山巅,柳姑娘若想要......”他忽地俯身贴近她耳畔,折扇掩住唇形,“需得登上些时日。”
萧凛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这小子还这么浑诞不羁。
傅韫那折扇边缘几乎蹭过那女人的耳垂,而她竟仰头笑得眉眼弯弯,全然不似面对自己时的戒备疏离。
行。又换了个高枝,高兴得连在这站半天的老子都看不见了。
陡然窜起一阵无名火,他转身欲走,却见进堂的人流忽然挤了傅韫一踉跄——
“王爷小心!”苏瑶欲借力扶稳他,脚尖却不受控制地打了结。
“柳姑娘小心!”反倒是傅韫站得稳些了,连忙斜起腰要扶。
失了平衡的苏瑶连忙伸手狗刨式的往前够。
两根手指……
……正正好好地勾进了这位大驾光临的亲王鼻孔中!
……
一瞬间,万籁俱寂。
萧凛脸都绿了。
不过还好面具遮住了,所以还好。
傅玥、茗妍和一众客人都看傻了。
苏瑶半拉眼“瞻仰”着刚拔出的那两根手指,忽然觉得死在这也挺好的。
她强撑清明抬眸,正撞上萧凛阴鸷的目光。
九千岁竟在笑!他那薄唇勾着讥诮的弧度,眸中却似淬了寒冰。
察觉到苏瑶的眼神,萧凛收起嘴角弧度缓步逼近,玄色衣袍扫过满地晨光,惊得人群潮水般退开。
“柳姑娘好手段。”萧凛停在半步之外,目光掠过她腰间被傅韫碰过的丝绦,“只是这攀龙附凤的戏码,演给谁看?”
苏瑶喉间发紧。裴弘临刑前嘶吼“萧凛不得好死”的声音仿佛突然在耳畔炸响——
她终于忍不住扬声道:“九千岁大人若是来贺小店开业,民女自当奉茶。若是来挖苦千辛万苦才得生意可做的我们几个女子——”她突然抓起案上银剪,咔嚓剪下一缕青丝,“就算民女这颗脑袋不要了,你也得给我滚出去!”
满堂又是一阵死寂。
傅韫折扇“啪”地合拢,傅玥都被惊得手中茶盏跌碎在地。他们二人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尚且如此,更别说旁边一堆没见过如此高权者的凡民了。
萧凛盯着那缕断发,忽觉心口被什么狠狠攥住。
“哪有。柳姑娘自尊自强,凛当万千敬重。”萧凛语气虽松了些,表情却依旧如同掉进稀粪坑一样,“刚刚我所说的攀龙附凤之言,理解为挖苦实在冤枉。龙凤即是呈祥,攀附之,对开业自然大有助益。”
我呸。
能是这意思吗。
苏瑶在心里默默翻白眼。
烂人生了长好嘴,怪不得世上善者多口拙,想必是皆因这等缺货占了好人好嘴名额。
四周的人都开始自发鼓掌叫好,似乎对萧凛的话颇为赞同。
傅玥和茗妍也跟着笑着鼓掌,傅韫慢慢悠悠挽开了折扇,才舍得用其遮住疯狂上扬的一侧嘴角。
此刻苏瑶一头黑线。
装孙子的人之所以忽然肯装孙子。
因为他其实是在用装孙子这种方式来耍猴。
她可不愿意心甘情愿地被他耍。
“九千岁大人果然是昧佑德行!民女受教!”
“容领。”萧凛硬着头皮说下那段话后,声音现在竟沙哑得有些可怕。
“回府!”
——
玄色马车疾驰而去时,苏瑶终于瘫坐在榻上。
茗妍连忙哭丧着脸着给她包扎掌心——方才她银剪攥得太紧,现已掐出淤血痕。
傅韫俯身递上帕子,苏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这这王爷是忘了我刚才干了啥吗???
当众……当众被插欸!
还是两孔都……
“王爷怎么对民女如此宽容?”她盯着帕角金线绣的云纹,声音轻如蚊叫,“其实你要杀我我也不会怨恨什么……”
傅韫笑意骤敛。
“怎么会。”他不紧不慢地说,回以一个更夸张的笑:“你我可是……鼻孔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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