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王府——
因将军失踪之事，这几天府上的气氛一直都很低沉。
“多吃点，今天刚回来的新鲜草料，给你当夜宵喽。”
马厩里，昏黄的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光影晃荡，平添几分阴森的氛围，只见食槽前，一个身穿灰色短衫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把盐粒，均匀撒入草料，他喂着马，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在马背上，嘴里嘀咕不停：“到时候主子回来，看你瘦了不得扒我一层皮。”
“你说主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白马“吧嗒吧嗒”咀嚼着草料，低低地嘶鸣了一声，听到少年语气沉闷地问：“你肯定也不想他出事的，对不对？”
“虽然主子总是偏心于理于情他们，你和饮霜相比，他好像更偏心饮霜一点，但是……谁在那里！”
少年蓦地旋身甩出袖中飞镖，寒光擦着来人的头顶钉入梁柱，待看清阴影中抱臂而立的青年时，他瞬间火冒三丈，一脚朝对方踹了过去：“属猫的吧你！”
“小口布，警觉性退步了啊。”于理拍了拍马的脖子，懒洋洋道，“只是测试一下你的反应程度怎么样，看来也没进步多少嘛。”
说完，他又杵了杵少年的肩膀：“你刚才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咘咘没好气地反问他：“你来这儿干嘛，偷听我说话？”
于理瞅了一眼旁边的踏雪，再眼神无辜地看向咘咘：“我来这儿，当然是喂马了，还能因为什么？”
咘咘撇撇嘴，提起木桶往水槽里倒了些清水，语气不屑道：“以前也没见你主动喂过几次。”
“对了，饮霜今天回来了吗？”他紧接着又问。
于理摇摇头，但随即又揽上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了，依我看，主子现在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你怎么知道？”
“饮霜没回来呗。”
于理头脑清楚地分析道：“如若主子有要事回不来，必定会回信告知我们，而现在没有消息，说明主子已经启程，要不了几天就回来了。”
咘咘回驳道：“万一是饮霜迷路没找到主子或者在路上出意外了呢？”
“不可能。”于理斩钉截铁道，“饮霜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出意外的，说不定它现在就在主子边上呢。”
话音刚落，“扑棱”一声突兀地响在二人耳边，于理抬头一看，和一双锐利的眼睛对视上了。
于理：“……”
“呵呵。”咘咘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一声嗤笑。
“你看吧……”于理心虚似的挠了挠头，声音骤然弱了几分，“饮霜没迷路也没出事。”
可他随即又是一愣，说：“怎么没回信。”
主子没写吗？
这反应算是正常的，可咘咘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白得不太好看：“完了，主子肯定出事了……”
“怎么可能。”于理朝饮霜努了努下巴，“饮霜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它没事主子肯定也没事，不信你问它。”
饮霜再通人性也是只鸟，又不能开口说话。
“再者说了，主子可是立下无数丰功伟绩的大将军，赫赫有名的北湘王，你对他难道就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吗？”于理忽然很郑重其事地说。
他一向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突然严肃，咘咘还有点不习惯，抖着干草嘟哝了一句：“与其你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去调查一下究竟是谁想杀害主子的。”
“这些自当是等主子回来后再议。”于理端得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思索一瞬又补充了一句，“而且现在外面都是皇宫的人，以我们的身份，从何调查？”
他们两个都是将军的暗卫，来无影去无踪，除了主子的心腹，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咘咘冷哼一声，道：“我看根本不需要调查，指不定就是那些朝中势力干的。”
他是几个暗卫里头年纪最小的，说话向来直言不讳，更何况，截杀之事实在太过蹊跷，背后定有什么阴谋，现下宫廷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将军凯旋必得圣心，若有人以此动摇军心挑起内乱，拉拢各方势力，保不准会扰乱朝纲，甚至引发天下大乱。
可无论现在怎么猜想，一切事务总得等将军回来再议。
…………
到达荟县时已是次日正午时分，江远潼拉着人找了个馄饨摊坐下，要了两碗馄饨。
还未抵达京城，身上的银子却越来越少，总得省着点花，馄饨这种吃食就是味美价廉的一种。
等待的时候，江远潼瞅了两眼一旁的周与舒，忽然往他那边挪了挪，神秘兮兮地低声道：“你知道吗？一般像这种开在街边的摊子才能吃到世间别有风味独具一格的美食，一个摊子一种味道，不像那些装修富丽的食肆馆舍……”
他声音有些小，周与舒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打断他的话：“那些装修富丽的食肆馆舍不好吃？”
“不是。”江远潼停顿了一下，接过茶杯，喟然叹息道，“只是因为我们吃不起罢了。”
周与舒：“……”
正是吃饭的时候，摊子的生意很热闹，不一会儿桌子便都坐满了人，空间很小，大家说话谁都能听清，最近发生的事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哎，你们听说了没？京城传说中的那位大将军，失踪了！现在都没找到！”
“什么失踪，都说这次战况凶险万分，我看那位将军就是战死沙场了，说失踪只是好听罢了。”
“你才是乱说吧，将军率兵凯旋，听说就是在咱们附近这儿失踪的，没看见衙门贴的告示吗？”
“那位大将军本事那么大，怎么会平白无故就失踪了呢？我看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都说大将军英勇善战，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依我看，分明就是得罪什么人了。”
“将军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
江远潼隐居山林，对于京城之事是毫不知情的，这会儿听到旁人的谈话，再联想到周与舒的身份，他再傻也不由自主地起了疑心：“周与舒，你该不会……”
话只说了一半，周与舒知道他想问什么，却也仅仅只是瞥去一个眼神：“嗯？”
周与舒是将军的身份，是江远潼依据他身上的盔甲推测出来的，虽然他时常称呼对方为“周将军”，但若是真论起来，周与舒可从未亲口承认过。
见他反应这样平淡，江远潼思索一瞬，不禁又问了一句：“你知道那位将军的事迹吗？”
两碗馄饨上桌，周与舒抽了两双筷子擦干净，给江远潼递过去，面不改色地将问题又抛给了他：“你没听说过？”
江远潼：“我住在山里，从何得知？将军几岁叫什么名字我都不清楚。”
周与舒略一扬眉：“江大夫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江远潼被馄饨烫了个龇牙咧嘴，含糊不清地回道：“他又没欠我钱，我认识他干嘛。”
“而且我听说啊，那位大将军很恐怖的。”江远潼手作扇子扇了扇风，口中的烫意消了一点，便继续道，“听说他长相就很可怕，牙齿是尖尖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从额头这里一直到这儿。”
江远潼边说边给他比划，指着自己的脖子道：“这里也有一个很深的疤，听说是七八年前的一场战争留下来的，当时将军这里被刀割了，鲜血断断续续地流了三天！不过老天保佑，最后还是活下来了。”
“还有还有，他还很不爱干净！”
江远潼放下筷子索性不吃了，专心讲述道：“听说将军常年不洗脸不沐浴，头发乱糟糟的，梳都梳不开，而且他还喜欢吃生肉、喝生血，身上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脾气也很暴躁，动不动就乱杀人，所以就算有很多人敬仰他，但真碰见了也不敢上前搭话。”
江远潼说着，不禁“啧啧”感慨了一声：“天啊，我可受不了这样，不知道以后哪个倒霉鬼会嫁给将军。”
“……呵。”周与舒忽然冷笑了一声。
江远潼侧目看他：“怎么，你不相信？”
“我该信吗？”周与舒反问道。
江远潼正欲开口，另一张桌子的年轻妇人忽然忍着笑意出声：“是真的，公子啊，我家囡囡半夜哭闹不睡觉，我就是这么吓唬她嘚啊。”
怀中婴孩的虎头帽晃来晃去，在对视上江远潼的目光时，忽然咧开没牙的嘴巴发出“咯咯”的笑声。
“……”
心思被拆穿，沉默片刻，江远潼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紧低着头抓起筷子，硬生生转移了话题：“快吃吧，咱们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周与舒倒是懒得跟他计较，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他向来不在乎，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可他看着江远潼的样貌，再联想起昨日“保证书”一事，眉心微动，心下忽生一计出来。
…………
长长的山路上，江远潼走两步歇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因为怕冷，他特意裹了件披风，这会儿也热得脱下来了。
周与舒虽拖着一条伤腿，可步伐却意外的稳重，他一直走在江远潼前面，不远也不近，像是特意等他一样。
“江大夫，还走得动吗？”
这话颇有几分调侃之意，闻言，江远潼抬起头，表情幽怨，可也没力气跟他贫嘴了：“我说走不动，你会背我吗？”
一路上还没歇息过，再走下去，他的腿真的有可能走断。
周与舒腿上不是还有伤吗？怎么走一天了竟然还是一副无事的样子？
想到这儿，江远潼便问：“你的腿好点了吗？”
周与舒掸了掸袖口，慢条斯理地回答道：“背着江大夫走还是不成问题的。”
江远潼几番欲言又止，末了还是道：“算了吧，好不容易把你的伤治好的，别旧疾复发了。”
难得他良心发现，周与舒轻笑一声，心情颇好地反问他：“真不要我背？”
此言一出，原本下定决心的江远潼又犹豫了，神情为难地挠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他这种反应，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周与舒转过身，在他面前微微蹲下，言简意赅道：“上来吧，不然以你的速度，走上十天我们都走不到。”
江远潼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慢吞吞站起身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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