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又在府上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孙少爷回来，见着门前几人，他微微一愣，问：“几位是……”
一旁的小厮赶忙上前附耳低语，听了片刻，孙少爷眼中精光一闪，拱手笑道：“哦，原来是江大夫，久仰久仰。”
他目光在江远潼面上逡巡：“江大夫瞧着这般年轻，不知从医几何了？”
江远潼抽了抽嘴角，语气平静道：“孙少爷谬赞，在下三十有六了。”
孙少爷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面不改色地问：“不知江大夫登门所为何事？”
秦渊懒得在这里跟他说废话，直接插口道：“我们是为查案来的。”
“查案？”孙少爷嗤笑一声，手中折扇“唰”地展开，“不过一个妾室，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我爹就是太计较了。”
“再说了，那女人仗着我爹的宠爱，整日在家里耀武扬威，不知道有多猖狂，白花那么多银子，不如赶紧买个棺材打发了事。”
一旁的小厮慌忙扯他衣袖：“少爷慎言，这话若是传出去了，对您也不好啊。”
孙少爷甩袖冷哼：“怕什么，不过是说说心里话而已。”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少爷，棺木已经送来了。”
孙少爷便让他们抬进来，临走前忽又回头问江远潼：“江大夫家住何处？听闻北街新开了家茶馆，若不嫌弃，可否赏在下一个面子？”
江远潼：“……呃。”
孙少爷朝他靠近了些，继续问：“几位看着不像我们当地人，可是从外城来的？若一时无处歇脚，也可住在我家。”
江远潼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这就不必了……”
那孙少爷的目光忽然越过他，直勾勾落在了舒归念身上，见那人一身白衣如谪仙临世，眼睛顿时一亮：“几位是江大夫的朋友？”
他很自来熟地说：“既是江大夫的朋友，那便也是我孙某人的朋友，以后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话未说完，忽见秦渊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孙少爷笑容一僵，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家父公务缠身，近日都无法回来，不如留个住处，日后若有什么消息，我好差人去通知你们一声。”
秦渊摩挲着剑柄，冷笑道：“好啊，就怕你不来。”
…………
夕阳斜照，农家小院铺满了一地碎金，乐言和郑止下地回来时，正好看到他们四人在踢毽球。
江远潼的衣衫虽然宽松，可动作利落，鸡毛毽在他脚尖翻飞如蝶，一个侧身勾踢，毽球直窜树梢，在空中连转三圈，惊得枝头麻雀扑棱四散，秦渊及时抬膝接住下坠的毽球，再以靴尖一掂，毽球便又稳稳抬起，化作一道虹弧飞到了舒归念跟前。
彩羽毽球在四人之间来回轻盈翻飞，划出绚丽的弧线，乐言“呦”了一声，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你们不是去查案了，办的如何？”
江远潼旋身接毽，足尖一挑，翩跹间将毽球踢向舒归念：“别提了，根本没问到什么有用的。”
衣角随风扬起，秦渊反踢接了毽球，稳稳抛向周与舒：“也不算白跑，孙府说会传消息过来，暂且等等看。”
谁知接连等了数日，那孙少爷差人送来的不是描金请帖就是花笺邀约，关于案子的消息却是只字未提。
“江大夫何在？”
一道温凉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
几人刚插完秧回来，这会儿坐在院子里歇息闲聊，江远潼回头望去，便看见一个身穿藕荷色长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走进了院中，正是那日的姑娘。
一看到江远潼，姑娘立即大步朝他走去，一开口就是毫不客气的话：“好啊，你还真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
敌意太过明显，江远潼明白了。
这姑娘定是误会孙少爷和自己的关系了。
可江远潼还没开口说话，乐言已经站起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姑娘这是何意？”
姑娘没理会他，眼睛紧紧盯着江远潼的脸，冷笑一声：“不过一个村夫俗子，哪里来的胆子敢与本小姐争夺？”
她绕着江远潼转了一圈，眼神轻蔑，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江远潼一番：“说来我也是好奇，你一个乡野大夫，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孙哥哥如此为你着迷？”
江远潼在心里无奈地想，是他要孙少爷撩拨他的吗？分明是那孙少爷纠缠不休，怎么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这无妄之灾来得真让人头疼。
姑娘见他垂眸不语，一身素净布衣的寒碜模样，于是冷笑了一声：“瞧你这副样子，既是从京城来的，却没有一点儿大家风范，难不成是怕本小姐吃了你？”
江远潼话音渐弱：“倒也不是……”
确实是担心这个。
毕竟坊间话本里那些因爱生恨的桥段他可没少看过。
江远潼一言不发。
见他沉默，姑娘愈发气恼：“我告诉你，孙哥哥迟早会是我的！你不过是一个从半路过来的俗人，哪里比得过我的身份？”
她身边的婢女与她同仇敌忾，立即帮腔道：“知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身份吗？”
江远潼谦逊请问：“是什么身份？”
婢女昂首挺胸：“我们家小姐，与孙少爷乃是青梅竹马！更是许家嫡出的千金！”
江远潼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许姑娘还没说什么，那婢女先恼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江远潼：“……”
青梅竹马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见许姑娘如此生气的模样，于是他又委婉说道：“可是我跟孙少爷真的没关系，这几日也是他自己来找的我……”
江远潼的意思是：他对孙少爷并不感兴趣，更何况这几天还是对方来找的他，他从未应约。
结果这话落到许姑娘的耳朵里，他就是在炫耀，在嘚瑟，在冲自己耀武扬威。
许姑娘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脸上浮现出一抹愠色：“那又怎样？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定是使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迷惑了孙哥哥！不然本小姐同他一起长大，他怎么可能选你不选我？！”
江远潼：“呃……”
江远潼有些想不明白：“您就……非孙少爷不可吗？”
“没错！”
许姑娘信心十足：“我爹说了，孙哥哥与我两小无猜情投意合，他一定会娶我的！我们许家门第高贵，若是结亲，必能增加两家的势力，而你又能为他做什么？”
江远潼：“……”
许姑娘“哼”了一声：“反正我爹说了，孙哥哥以后想通了就会娶我的，你不要再肖想他了！”
那婢女连连点头附和：“没错！你根本就比不上我们家小姐！”
江远潼：“……”
“可是……”江远潼慢吞吞地开口，“我看孙少爷的态度，他好像对你也并不是……您干嘛就非要选他呢？”
许姑娘又道：“我爹说了，我与孙哥哥……”
“等一下。”江远潼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用一种含蓄的语气说，“许姑娘，是你嫁人又不是你爹嫁人，你干嘛事事都要以令尊的话为主？”
许姑娘不屑地笑了一声：“呵，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爹说……”
她蓦地顿住声音，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模样此刻竟显出几分无措，而后恼羞成怒：“与你何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你爹没告诉过你？”
江远潼讷讷道：“我自小就没见过我爹。”
许姑娘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那你娘……”
江远潼抬起眸子：“我娘……我也没见过。”
许姑娘忽然沉默了。
庭院一时寂静，只余风过树梢的沙沙声，见她好久都不说话，江远潼只好道：“其实我觉得……您这种身份，不一定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婚姻大事岂非儿戏，一旦成亲了，两个人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他斟酌着婉言道：“况且，孙少爷对你没有感情，就算成亲了，他对你不理不睬的，你日子过得也不舒服是不是？”
许姑娘还是没开口，但江远潼看她的神色有些松动，便知她是听进去了，于是继续温声劝解：“人活这一世，咱们总要过得开心舒坦对不对？我看您对孙少爷其实也没什么感情……干嘛不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成亲呢？”
许姑娘欲言又止，怒气已消了一大半，她怔怔地望着地上斑驳的树影，低声嘟哝：“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起了作用，江远潼趁热打铁又追问道：“是吧？你想通了？那姑娘心中可有心仪的公子？”
许姑娘便侧目看向身边的婢女：“阿意，你觉得我与哪家的公子合适？”
婢女还没说话，江远潼又开口了：“其实我觉得，许姑娘，您也不一定非要嫁人……”
见许姑娘投来疑惑的目光，江远潼接着道：“您想啊，若是成亲了，您便是当家主母，要打理府上的一切，若生下个一儿半女，还要操心孩子的事，其实成亲也不见得有多好……”
他总结真理：“成亲嫁人，不如自己过日子，最起码时间是属于自己的。”
这是原先他劝自己不成家的想法，没想到今日用到了别人身上。
江远潼最后又说：“而且姑娘出身优越，什么样的好儿郎找不到？若是碰到合适的，缘分自然会来。”
许姑娘脸色有所缓和：“这话，本小姐爱听。”
婢女的态度也好转了不少：“江大夫，那依你所见，我家小姐到底要不要嫁人？”
江远潼说：“你家小姐的人生，怎能由我一句话做决定，自然要遵循本人的意见了。”
他问许姑娘：“姑娘现在是什么想法？”
许姑娘正欲开口，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哼”了一声，重新恢复方才傲娇的模样，转身就走了：“本小姐的私事，为何要告诉你。”
婢女也跟着“哼”了一声，临走前还不忘朝江远潼行礼，匆匆跟了上去。
江远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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