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青石板路上映着几道斜长的影子。
走在回去的路上,江远潼忽听到周与舒问:“在想什么?”
望着天边的一抹晚霞,江远潼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不过是个寻常大夫,平日里只会扎针开药,怎么总是遇上这种事呢。”
不是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就是哪里出事哪里正好有他们,这简直就是阎王点卯点谁谁死啊。
更何况这里对他们来说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有心想查明真相,也无从下手啊。
正说着,街边食肆的香气飘来,几人这才发觉现在是吃晚饭的时辰,既然是在街上,便打算吃了饭再回去。
这小城虽不大,却是个美食荟萃之地,一进门,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上来:“几位客官是外乡人吧,可要尝尝我们这儿的招牌……”
一听“特色”“招牌”这等字词,江远潼就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菜了,赶紧摇头拒绝。
那鸡头参再怎么好吃也是药材,既是药材,这么频繁地食用,没病都能吃出病来。
几人点得不算多,但估计是这几日在农家没吃好的缘故,最后将几盘菜都吃光了,临走前,舒归念还打包了一份鸡丝卷。
然而晚间回到住处,待舒归念沐浴更衣出来后,抬头就看见秦渊正慢条斯理地擦着嘴,面前装着鸡丝卷的碟子早已空空如也。
舒归念走过去看了一眼,问:“全吃完了?”
秦渊往椅背上一靠,一副“要打要骂随你便”的模样:“对,吃完了,要怎样,打死我吧。”
舒归念:“……”
秦渊静静等着挨骂。
换做往常,他的脸即将迎来一巴掌,但是今天不知怎的,舒归念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空碟,一言不发转身就上了床榻。
秦渊:“……?”
秦渊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凑过去问:“你不生气?”
舒归念闭着眼睛没有答话。
等了半晌,秦渊忍不住又问:“真没生气?”
仍没有得到理会。
这反常的沉默,比挨一巴掌还让人心中难受,秦渊抓耳挠腮,不明白对方的心思,他朝舒归念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了勾那人的袖角:“舒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回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舒大人?”秦渊又试探地唤了一声,神色间已染上几分自疚,“好吧,是我错了,不该没经过你同意就吃你东西的。”
被子里的人纹丝不动。
秦渊心中更急了:“大人,您倒是理我一下啊。”
“……”
“我真知道错了。”
“……”
秦渊有几分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烛光映照下,舒归念苍白的脸色看得分明——他前几日染得风寒还未痊愈,眼下又没吃上喜欢的鸡丝卷……
秦渊越想越觉得愧疚,这家伙本来就挑食吃得少,难得有了一样感兴趣的吃食,还被人吃了,他被揍都是应该的。
“我再去给你买点。”秦渊猛地起身,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急匆匆就出去了。
夜市将散,秦渊硬是砸开食肆的门,重新买了两份鸡丝卷,本着“吃哪里补哪里”的原则,秦渊又大手一挥,直接将那什么五脏六腑的菜都点了一遍,最后还拿了两坛陈年老酒。
酒过三巡,舒归念的眼尾已染上几分薄红,秦渊望着他灯下如玉的侧颜,心情莫名有些沉甸甸的,于是感慨道:“大人,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初入宫时,你总爱与我较劲。”
舒归念掀起眼皮,神情慵懒:“你不也是一样?”
秦渊微怔,一时看得有些失神,显然是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几日因为生病,舒归念总是一副憔悴的病容,鸦色长发散在背后,素白的中衣更衬得他如薄瓷般易碎,弱柳扶风的,只怕见了他这副模样,皇帝都不早朝了。
可是……
皇帝凭什么不早朝,舒大人又不给他侍寝!
秦渊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覆在了舒归念的手上,却摸到了一手冰凉,似乎是看见了什么,秦渊目光忽然一凝,抓起那只手仔细看去,掌心竟生了几道细碎的伤痕。
他明明叮嘱过舒归念不准他多干活的!
可伤口已经有了,再说什么也无用,恍惚之间,秦渊倏地感觉,这手很像他母亲的手。
母亲的手上也常常是伤口。
喉结微微一滚,秦渊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哑:“舒大人。”
他问:“你会做梨花糕吗?”
舒归念掀了掀眼皮:“怎么忽然问这个。”
秦渊实话实说:“你让我想到了我娘。”
空气默了一瞬,白玉似的指节屈起,舒归念懒懒地勾了勾手,哑声道:“你过来。”
秦渊便凑了过去,嘴角的弧度还未上扬,神色忽然一变,敏锐地躲过了那一巴掌。
…………
晨光熹微时分,几人刚起床就看见农家阿婆挎着篮子正要出门,江远潼便随口问了一句:“阿婆,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
“上山挖春笋啊。”那婆婆笑着说,“现在三月初,正是发笋的好时节,竹笋成片成片地长,现在不多挖点,再想吃可就得等冬月去了。”
她热情地招招手:“江大夫可要来?挖回家的笋子自家吃也好,留着卖钱也罢,横竖都不亏啊。”
闻言,秦渊轻嗤了一声:“这东西能卖几个钱。”
“大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婆婆往上挎了挎滑落的竹篮,“像竹笋野菜这些,我们寻常人家见得多了,确实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可若是搁在那城里老爷们的桌上,便是难以见得的宝贝了,就说那位孙老爷……”
她突然压低声音:“虽说平日里总是欺田霸产,可偏就好吃这一口鲜呢,大家伙也常往他们府上送……”
话锋忽转,婆婆轻叹了一声:“就是可惜了。”
周与舒眸光微动:“可惜什么。”
婆婆左右张望,声音又低了几分:“也就前几天的事,孙府上最得宠的一个妾室忽然暴毙,老爷那是大发雷霆啊,当天就去衙门报了案,请知县查明真相严惩凶手,仵作验尸之后却说是……中毒而亡。”
婆婆说着,摇摇头挎紧竹篮:“如今衙门还在查案呢,孙老爷也已经不肯再收这些东西了,这些笋子啊,也只能自家留着尝个鲜。”
待她蹒跚走远,四人相视一瞬,眼底皆闪过一丝了然。
…………
“确实是中毒无疑。”
剑鞘在尸身上的几处青紫部位点了点,周与舒说:“颈部、背部、腰部及四肢上都有尸斑,死前应该处于仰卧面。”
秦渊转向江远潼:“江大夫,你可知她中的是什么毒。”
“这……”江远潼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葫芦,犹疑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我又不是仵作。”
他蹲下身子,指尖虚按在尸身腹部:“不过……我有一个想法。”
“可以剖腹一试。”
若死者只是口中有毒,但胃里无毒,很可能是被死后灌毒施以障眼法。
但毕竟死者为大,历来仵作即便是想解剖也只是在暗中进行,更不敢形成著作,唯恐遭世人诟病,所以关于这解剖之法……江远潼知道的还真不多。
“但我还有另一种办法。”他随即又道,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来,朝周与舒吩咐:“先去准备一些皂角水。”
这是他曾在一本书上看见过的法子——银针探毒法,用皂角水将银针洗净,探入死者的喉咙,再密封一段时间,取出后观察银针是否变黑,若黑色无法洗去,便是中毒。
可就在几人准备动手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喂,你们在做什么!”
为首的捕快摁着腰间佩刀疾步走来,待看清几人的面容后,明显一怔:“是你们?”
他为难地收起刀,挥手遣走身后的差役,压低声音道:“几位大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验尸之事非同小可,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江远潼讪讪地将银针收回去了。
见状,捕快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们既然想调查,何不去孙老爷家看看,听说那孙少爷……”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捕快没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尸身。
不巧的是,待他们赶去孙府时,孙老爷恰好外出,只有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招待他们。
“孙哥哥要晚些才回,诸位有事不妨同我说吧?”
这姑娘约莫十四五岁,脸型圆润如银盘,眉眼秀气,神色间带着一丝天真,看起来就是不谙世事的模样。
江远潼面露难色:“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少女叉起腰,脸上的表情很不服气,可她随即又绞紧手中罗帕,双颊飞红,娇声道,“虽然我尚未嫁入孙家,可孙哥哥曾许诺过我,待我及笄后,他就会亲自娶我进门的。”
众人:“……”
旁人的私事,江远潼也不好打听,只是隐晦地向她说了一下几人的来意,可在听闻江远潼是个大夫时,那姑娘眼睛一亮:“你是大夫?那你能帮我瞧瞧吗?”
皓腕伸到面前,江远潼迟疑一瞬,还是将手伸了出去:“姑娘的身体哪里不适?”
“也没有不舒服,就是……”她睫毛轻颤,垂着眸子羞涩地说,“您给看看,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孙哥哥在一起。”
众人:“……”
空气安静了片刻,江远潼默默收回手,无奈开口:“姑娘,我是看病的又不是算命的,更何况姻缘这种事,又怎能是算出来的。”
闻言,姑娘霎时间变了脸色,没好气道:“这都不会看,你当什么大夫啊。”
没心情再招待他们,她直接转身离开,鹅黄裙摆甩出带着怒气的弧度,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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