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是我的妹妹,亲的。”尚茴说。
声音有些沙哑,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人,江远潼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响起了忧伤的曲子,结果又听尚茴道了一句:“我们的母亲,是当今皇帝的妹妹。”
江远潼神情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这话他怎么有点听不懂?
尚茴冷笑一声:“你不是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云宗谷人善医术、通玄术,可终究敌不过千万铁骑弯刀,腹背受敌之时,先皇以“庇护”之名,向他们伸去援手,而代价则是每三年需向朝廷进贡两位美人,先皇后就是其中之一。
因当时宫中子嗣稀薄,先皇对云宗谷送来的美人尚有几分优待,且与先皇后生下了第六位公主。
都说云宗谷盛产美人,血脉奇异,这话确实不假,无论与何人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必承其貌,尚茴唇角微挑,笑意森冷:“你知道皇帝谋害同胞的传闻吧,不妨猜猜他唯独留下了谁?”
二十多年前,云宗谷不堪其重,最终拒绝再向朝廷进贡,而等待他们的,便是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
中黎将士嘶吼着冲破城门,刀光映着漫天火光,将天空都染成了血色,哀嚎声在谷中回荡,三日不绝,云宗谷人死的死、伤的伤,而六公主——这个被囚禁在深宫的云宗血脉,成了黎阳帝触手可及的猎物。
因此,黎阳帝强娶自己的皇妹,并与她生了一个女儿。
茶水已经凉透,映出江远潼微微发白的指节,他一时喉间发紧,低声问:“那个孩子,不会就是……”
尚茴眸色骤冷,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现在你知道,为何茵茵会得那种病了吧。”
血脉相融本是至亲,却成了尚茵身上无法解开的枷锁。
在当时,双生子即为不祥之兆,更别提两个都是姑娘了,为了保护女儿,六公主连夜让自己的心腹将大女儿送出了宫,交由存真观的悟谏大师抚养。
没过两个时辰,宫里丧钟长鸣,六公主因产后血崩身亡了。
江远潼张了张口,几番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他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小葫芦,良久才低声道:“我只是一个大夫,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大夫?我看未必吧。”尚茴冷哼一声,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开始细数他此前的行为,“又是伤我的兵,又是断我粮草,三番五次搅乱我的计划,我看你本事挺大的嘛。”
江远潼讪讪地垂下了头,手指攥紧小葫芦,正想问自己什么时候断她粮草了,尚茴忽然话锋一转:“关于你母亲的事,可有眉目了?”
这话如一道惊雷劈下,江远潼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你怎么知道?”
脑海中飞速闪过客栈那晚的经历,江远潼霍然起身,凳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那天在客栈,该不会就是你——!”
尚茴轻蔑地勾了勾唇角:“若我真要取你性命,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她缓步走至窗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们身上系着同一条血仇,江大夫。”
房间陷入死寂,唯有烛芯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跳动着的火光在二人之间投下摇曳的阴影,将沉默拉得愈发漫长,半晌没听到他的回答,尚茴猛然转身,凌厉的目光直刺向他:“怎么,难道你就不想为我们的族人复仇?”
江远潼喉结微动:“我……”
“你想说什么。”尚茴冷笑一声,步步逼近,“劝我放下,让我忘记?”
烛光照亮她眼底翻涌着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当年皇室铁骑踏破云宗谷时,你可知有多少族人惨死在屠刀之下?多少妇孺被活生生烧死在自家屋中?”
尚茴胸口起伏得厉害,眼中泛起血色:“而那个昏君,此刻怕不是还在金銮殿中醉生梦死!我姨母被迫委身于仇人,最后却被软禁至死,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那些枉死的冤魂!那些被践踏的尊严!你让我如何放下!”
她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茶盏应声而碎,冰凉的茶水在桌面上蜿蜒出了一道刺目的痕迹:“若不是他,你母亲又何至于沦落风尘,在烟花巷里卖笑为生!”
尚茴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已恢复了几分清明:“江公子。”
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同为云宗谷的后人,你我血脉相连,而那些含冤而死的族人,至今都在黄泉路上徘徊不去,等着我们为他们报仇雪恨。”
江远潼一时只觉脑中嗡鸣,撑在桌角处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骨节泛出青白。
他对云宗谷的事毫无记忆,可那些血与泪的凄惨画面,此刻却如刀刻斧凿般深深印在心头,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愤在胸口翻涌,江远潼抿了抿干涩的唇,哑声开口:“我明白你的恨,可不论怎么说,朝廷如今……”
尚茴眼神骤然转冷:“你什么意思。”
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江远潼喉间一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是说……即便要做什么,总得有个万全之策,若没有计划就……”
推翻朝廷不是一件易事,不仅关乎到自身的安危,还会给天下带来无尽的战乱与纷争,休养生息的百姓流离失所,安定的生活陷入血雨腥风,这是任何人都不希望发生的事。
“计划?”尚茴嗤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这些年在做什么?十年布局,百般筹谋,我早已等了太久太久……别忘了,你身上流淌着我云宗谷的血,这是你永远都抹不去的烙印。”
“这个仇,我必须要报。”
江远潼神色怔忡,无声地动了动指关节,嗓音嘶哑道:“可……怎么说我毕竟是将军府……”
“呵。”尚茴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俯身朝他靠近了些,“那不妨请你猜猜,周大将军为何会被派去北境?”
江远潼瞳孔骤然收缩:“……”
看到他的神色,尚茴满意地直起身,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胸口:“放心,我暂时不会动你的,毕竟……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
“所以这段时间,我要教你如何用蛊了。”
学蛊的事情,江远潼并不惊讶,早在他初进房间时就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些诡异的陶罐,隐约中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将百种毒虫置于瓮中,任其互相残杀……”尚茴指尖轻抚过陶罐上的印记,而后掀开罐盖,引出一条通体赤黑的小蛇爬至腕间,声音冷得如淬了毒的银针,“最后活下来的那只,便是蛊。”
就像是在角斗场内的一场角逐,只有最后生存下来的,才是最强者。
江远潼点点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如今外头状况不明,追月他们一定还在四处寻找他的行踪,现在必须多争取一些生的时间……
“这类毒虫畏雄黄,若要喂养,需……”
声音戛然而止,尚茴眉心倏地拧紧,挽起左袖,一道狰狞的红痕赫然映入眼帘,像是被人拧了一下,江远潼正想问怎么了,尚茴却一语不发,直接开门离去。
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江远潼立即冲到门前,使劲一拉——纹丝不动。
江远潼:“……”
但窗户是开着的,江远潼立即转向半开的轩窗,却在翻上窗台的瞬间僵住了——
只见那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捕兽夹,犬牙交错,锋利的齿刃泛着寒光,更骇人的是,每个夹子周围都盘踞着百足蜈蚣。
背后沁出一层细密冷汗,江远潼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退回了屋内。
日子出奇得平静了几日,这天中午吃过饭,江远潼像往常一样捧起蛊笼喂食,身后冷不丁响起尚茴的声音:“你这是在练什么蛊。”
这几日江远潼次次被逼着取指尖血喂养毒虫,十根手指头都被扎得青紫,新伤叠着旧伤,听见尚茴的话,顿时没好气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尚茴对他的怨气视若无睹,只问了一句:“关于毒蝎的特性,你可知道多少。”
江远潼不紧不慢道:“毒蝎味咸、辛、性平,攻毒散结、通络止痛,可治小儿惊风。”
尚茴蹙眉:“谁问你这个了。”
江远潼沉默地闭上了嘴。
因当时从宫里走得匆忙,江远潼的行囊都被陈少爷丢了,这几日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换下来过,皱皱巴巴的,本来就一身穷酸相,此刻蹲在尚茴面前,看上去平白多了几分可怜凄凉之感。
怎么说也算是亲人,尚茴心口一松,打算出去给他买两身换洗衣服,结果她才走没多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威猛的鸣啸,江远潼朝窗户看去,抬头就看见了一只雪白的鹰隼朝这边飞来——不是他的欢欢还能是谁?
“欢欢!”
江远潼心中大喜,眼眶瞬间发热,差点感动得落下泪来,追月都还没找到他,欢欢就先来了,果然还是亲生的好!
小家伙亲昵地蹭着江远潼布满了针眼的手指,喉间发出“咕咕”的呜咽,但此刻并不是温存的时候,江远潼手忙脚乱地翻出纸笔,匆忙写好一张求救的纸条,往欢欢腿上绑的时候手指头抖得厉害,系了三次才勉强打好结。
“真是没白疼你……”他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将脸埋进雪白的羽翼中深深吸了口气,叮嘱道,“快些去找追月他们,我能不能逃出去全看你了!”
话音未落,欢欢已振翅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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