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尚茴踉跄着推门而入,她什么东西都没拿,带着一身的伤,月光漏进窗隙,照清了她玄色劲衣上暗沉的血迹,右肩一道刀伤皮肉翻卷,早已和衣料凝成了黑红的硬痂,尚茴面不改色地撕开衣服,眉头都没皱一下,干脆又利落地将药粉倒在了伤口上,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尚茴警惕地抬起头,拢好衣襟:“进来。”
“吱呀”一声,江远潼推门而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温润的眉眼,他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表情像极了一位和孩子闹了别扭来哄她出去吃饭的母亲似的:“来给你送碗药,趁热喝了吧。”
尚茴没接那碗药,染血的眉梢高高挑起:“江大夫,你这是何意。”
“没别的意思,伤口不处理好会发炎的。”江远潼执拗地端着碗,“放心喝,这药可是师父传授给我的,一碗即可见效。”
语气停顿一瞬,江远潼又道:“反正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身上被下了蛊,对吧,还是你自己给自己下的。”
这件事情发现并不难,江远潼原先给尚茵送过葛花茶,而这几日的相处,他分明也在尚茴身上闻到了同样清苦的花茶香气,更何况他昨日才在书上看过,有一种蛊名为“同心蛊”,顾名思义:同根同源、生死与共。
尚茴在存真观长大,自小与妹妹分离,想来她也是担忧尚茵的安危才给自己下这个蛊的。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偏偏要给自己系上催命符。”江远潼搅了搅汤药,瓷勺与碗底碰出清脆的响声,他叹气道,“公主在宫里有十六殿下护着,倒是你,整日打打杀杀的,你受伤的次数估计比公主还多吧……”
昏暗的烛火下,尚茴的表情显得格外森然,她指尖抚过锁骨下蜿蜒密布的青色脉络:“你懂什么,子蛊在我这里,我受的伤不会反噬到茵茵身上,同样,有这个联系在,茵茵若有危险,我第一时间便能察觉。”
她忽然倾身向前,低沉的嗓音透着冷意:“茵茵若生,我便生,茵茵若死——”
江远潼接话:“你也绝不会独活?”
尚茴冷笑一声,烛火在她眸底投下血色的阴影:“我便杀了这天下人为她陪葬!”
江远潼端着汤药的手猛然一抖:“……”
这姑娘的个子本来就高,又穿着一身黑衣,仅仅只是坐在那里,无端就会给人一种恐慌的压迫感,江远潼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却仍固执地将手中的汤药往她面前递了过去:“先喝药吧,快凉了。”
尚茴纹丝不动。
沉默片刻,江远潼眉毛一扬,瓷勺在碗沿敲出清脆的响,语气不悦道:“怎么,你这是怀疑我的医术还是人品?我又不会下毒害你!”
沉默继续蔓延。
半晌,像是终于受不住了,尚茴抬手接过药,垂眸道了一句:“为什么要救我。”
看着她仰头将药饮尽,江远潼才叹气道:“诶,医者父母心嘛,病人就在我跟前,我哪里舍得放任不管……”
他悄悄抬眸看了尚茴一眼,接过药碗,抿抿唇又补充了一句:“况且,你教我蛊术,也不是单纯为了认亲吧。”
尚茴正往伤口撒药粉的手一顿,勾起了唇角:“你很聪明。”
纤长的手指将罐盖缓缓旋紧,她靠近江远潼,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拂过江远潼耳畔:“但是原因……你若几个月后还活着,便知晓是何情况了。”
江远潼还没说话,尚茴慢条斯理地缠紧绷带,又慢悠悠道了一句:“还有,别想着怎么逃出去,我这里不安全,你觉得将军府就安全了?”
说着,她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甩在了桌子上,江远潼一愣,下意识捡起纸条,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瞳孔骤然一缩——
这分明就是他中午给欢欢的那张纸条!
“你把欢欢怎么样了!”他猛地攥紧纸条,指节泛出青白色。
“欢欢?名字不错。”尚茴舔了舔唇角,似在回味,又补充了一句,“肉质也不错。”
闻言,江远潼眼睛都瞪圆了:“你——?你把欢欢给吃了??!”
“你觉得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一只鸟的问题?”
江远潼脸上浮起一抹愠色,夺过她的药又重复了一遍:“你把欢欢怎么样了!”
尚茴:“……你真不关心周家的事?”
“你把欢欢怎么样了!”
尚茴:“……”
烛火噼啪作响,在两人之间划出明暗交界,尚茴重新拿出一瓶药,语气平静道:“那傻鸟被我打晕过去了。”
江远潼盯着她袖口未干的血迹:“此话当真?”
尚茴微微眯眼,吐息如毒舌信子:“比起这个,你确定不问周家的事?我只说这一次,往后你再问,我可不会告诉你了。”
想起刚才尚茴说周家不安全的事,江远潼思忖一瞬,警惕地问:“你想说什么。”
尚茴卖了个关子:“江大夫,你如此聪明,不妨猜猜,那周家小姐……是否真的是周家的小姐?”
江远潼神色一怔:“什么意思。”
尚茴眉梢一挑,使坏的心思忽然就出来了。
“想知道?”
江远潼点头如捣蒜。
事关周与舒,他能不关心吗?
尚茴却不紧不慢道:“可你最近学的很差,我不太想说。”
江远潼又是一愣,接着陷入沉思,憋了半天,最终支支吾吾憋出来一句:“我给你银子,可以吧……”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尚茴冷冷“哼”了一声,执起茶壶倒了杯水,继续道:“那张氏虽为周老将军的妾室,但二人并未发生过关系。”
周知昭七岁那年,一次下学后,莫名高烧不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来看病的郎中无一不摇头表示束手无策,所有能喝的药都喝了,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但人就是醒不过来。
有位郎中猜测:莫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于是周老将军带着妻儿,天一亮就赶去了存真观,找悟谏大师帮忙。
但那段时间悟谏大师外出清修去了,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周知昭已然命在旦夕,等不得,也拖不得。
江远潼恍然明白:“是张夫人救了周二公子?”
尚茴答:“是,也不是。”
当时的张氏只是存真观一位不扎眼的弟子,她告诉周老将军:“小公子这幅样子,怕是中了蛊。”
存真观与任何一座庙宇不同,它是唯一一个经过皇帝下令修缮的道观,且与皇宫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而且,存真观是以悟谏大师为首势力最大的道教门派。
“蛊术”一词在当时是禁忌,提及者格杀勿论,张氏既然敢说出口,那必定有解决的办法,周老将军恳求她医治自己的儿子,但张氏有一个条件。
嫁入周府。
尚茴道:“当时的张氏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存真观虽然不要求出家,但私通这等丑事,悟谏定不会容忍。”
所以,为了保全自身性命,张氏接受了尚茴的计划,以蛊术救治周二公子,并以此为条件嫁进周府,暗中为尚茴传递府中情报。
江远潼眉头紧锁,大脑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他缓缓抬起头,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告诉我这个……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周与舒?”
尚茴闻言轻笑,神色之间尽是胜券在握的从容:“我既告诉了你,便不怕你说出去,为枉死的族人复仇还是与他们狼狈为奸,选择权可是在你手上,更何况……”
凌厉的目光将江远潼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尚茴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也得有命出去说才行。”
江远潼喉结微动,后背已然沁出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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