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时分,两人回到了艾利·安铎的住所。
卡瑟跟在艾利·安铎身后,只觉得这份自下午开始的宁静长得快要让他窒息。
晚餐也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进行。卡瑟很不习惯,他想去挑艾利·安铎的刺,准备好的话却在触及对方眼底的金黄时被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时间静静地流走,夜幕降临。卡瑟躺在床上,瞥了一眼自己从储物袋里拿出的沙漏,百无聊赖地数着时间。
等到月亮高悬,卡瑟用魔力裹着自己,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
白天的时候艾利·安铎逼他坦白,害他失去了主动权。卡瑟无法接受完全被动的局面,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从心底感到抗拒,大脑清明得不像话。
他下定决心要破解艾利·安铎书房的结界,好从其中挖出更多信息。
月黑风高杀人夜,拿来研究结界,一样是个绝佳的时间。
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卡瑟从储物袋里取出椅子,轻轻放下后往上一坐,腿一翘,心安理得的观察起书房结界的魔力流动。
结界的魔力流动看似毫无规律,但只要用心观察,总能发现端倪。
他还就不信了。
一墙之隔,书房里的景象却截然不同。
艾利·安铎正坐在书桌旁,指尖的传信魔法发出萦萦微光。
“我比较倾向于他说的关于魔王复活的情报都是真的,”奥罗拉清晰而冷静的声音透过魔法传来,“但太省略了。”
“我们需要更多的细节,你觉得呢?艾利。”
艾利·安铎有节奏地抬着指尖,传音魔法的光芒随之一上一下:“我也这样认为,卡瑟显然也猜到了这里。他提出了一个方案——喝下一瓶吐真剂,以换取信任。”
“喝吐真剂?!”伊西里的音量猛然拔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我不认可!一瓶吐真剂怎么能让我们相信他的坦白!”
“伊西里……”凯厄德斯试图打断,但并无作用。
“你们难道都忘了吗?他上一次喝吐真剂的情形!“伊西里脱口而出,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那扇古朴的门——“那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传音魔法的另外几端,顿时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到极致的沉默。
记忆不讲道理地涌上心头。
那次讨伐任务的失败像一朵阴云笼罩在小队每个人的头顶,气氛一连几天沉闷得吓人。每个人都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彼此,而与所有人都不对付、神出鬼没独来独往的卡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最大的嫌疑对象。
他们花了大价钱从黑市的拍卖行里搞来了一瓶吐真剂,加在了那天的茶水里,打算孤注一掷,大不了鱼死网破。
晚归的卡瑟没发现空气中弥漫的诡异气氛。他习惯性地拿起属于他的那一杯喝下,中途还在吐槽说怎么大家都在看他。
他一喝完掺了料的茶伊西里就按耐不住了,银发少年站起身,猛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他问卡瑟: “你是卧底吗?”
那时的卡瑟是怎么回答他的?
他语气里满是嘲讽,甚至带了一丝该死的怜悯:“亏你问得出这种问题,伊西里。你不如先去治疗一下自己的大脑再来担心我。”
“?”
吐真剂的作用毋庸置疑——它能让人吐露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而卡瑟内心的想法,差点让伊西里一口气喘不上来。如果不是凯厄德斯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拉住他,拍着他的胸脯给他顺气,恐怕伊西里当场就要和卡瑟打起来。
自己不受控制的话语让卡瑟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迷茫,随即立刻化成了然。
卡瑟放下茶杯,杯底的花纹清晰可见。
“吐真剂。”他一语中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几人,道:“还想问什么?我奉陪。”
计划比意料中更快地被识破,但吐真剂稀少昂贵,经此一役,卡瑟也会有所防备。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四人飞快地交换了眼神,决定咬咬牙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问下去。
“你是魔族吗?”
尽管他们早就对卡瑟的嘴毒有所准备,但也没想到平时已经是对方收敛过的模样了。
因为此时,只能说出内心真实想法的卡瑟皱着眉头,满脸不屑地回答道:“你们说说有哪个魔族能通过麦吉克勒的入学检验?还是说……你们在质疑史上最伟大的大魔法师留下的结界?”
四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好在艾利·安铎打破了它:“上次讨论的战术,是你泄露出去的吗?”
“早跟你说了,”卡瑟翻了个白眼,“那个战术本身就全是漏洞,泡泡一样一戳就破。”
除艾利·安铎外的三个人呼吸明显加重,毕竟那个计划是他们商讨了一天才商讨出来的。
“……”
“现在怎么办,他说的全是废话。”凯厄德斯揉着隐隐跳动的太阳穴,总结道。
这话当场点燃了卡瑟。他嘴一撇,反驳道:“什么叫废话?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发散思维?”
艾利·安铎按下叹气的冲动,追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喝下吐真剂的卡瑟有问必答:“嗯……《高级魔法导论》第一百八十页写的是什么来着?”
“设计出清洁咒的魔法师简直是个天才,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咒语?既可以清洁房间的灰尘,又可以清理衣物上的污垢,这是概念型咒语吗?怎么做到如此精简的?”
“如果开锁的咒语不能打开所有的门,那它为什么不改名叫‘只能打开一般门锁的咒语’?”
伊西里的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卡瑟的声音在吐真剂的作用下格外欠揍:“这都听不懂?你们是饭桶吗?”
奥罗拉忍无可忍,道:“艾利,朝他施个禁言咒,我不想听了。”
她按着额头,心想他们就不该怀疑一个脑子里只有魔法的白痴,吐真剂简直是负作用,她真怕哪天卡瑟舔嘴皮子的时候被自己毒死。
“真没品味!艾利·安铎你干什么?!”
“唔唔唔——”卡瑟仇恨的目光死死追着艾利·安铎的背影。
终于清静了,众人感叹。
.
是夜,传音魔法另外几端,陷入了长达一个世纪般的死寂。
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是凯厄德斯:“我提议在吐真剂的基础上,再施一个誓言法阵,让他只能说有用的真话。”
他顿了顿,接着补充道:“否则我也无法接受。”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伊西里的声音沉寂了许久,最后道:“我附议。”
“我也支持这个方案,艾利。”奥罗拉的声线依旧冷静,为这场短暂的讨论画上了句号。
艾利·安铎一直没说话。他将视线从虚空中收回,直直望向书房厚重的门板。他最后做出了决定,道:“好,那就麻烦凯厄跟司法庭借一下这个法阵。我和奥罗拉会尽快商议出我们要问他的问题。”
“好。”
两天后,几人终于凑出了共同时间。艾利·安铎封锁住卡瑟的五感,把人带到了他们在七烛台的秘密基地里。
艾利·安铎牵着人坐下后恢复了他的五感。感觉如潮水般涌回身体,卡瑟睁开眼,果不其然地开始迅速打量这间灯火通明的密室,这举动瞬间惹得伊西里对他怒目而视。
“别乱看!”
“抱歉,习惯了。”卡瑟眨眨眼,从善如流地道了歉,可惜在伊西里眼中他毫无诚意可言。
伊西里哼了一声。
全是老熟人啊。卡瑟毫无芥蒂地朝奥罗拉问了好,又对凯厄德斯挥挥手。轮到伊西里,在银发的教廷圣子“有话快说有屁就放”的目光里,他慢悠悠地说:“怎么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伊西里?忘了你不让我喊你名字,真是抱歉啊圣子大人。”
伊西里猛地吸了一口气,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他身旁的凯厄德斯适时伸出手,安抚性地顺了顺他的背。伊西里闭上眼,想起来之前凯厄德斯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话,压下怒火,终于是没跟卡瑟置气。
卡瑟耸耸肩,拿起早就准备在桌上的吐真剂。冰蓝色的液体在圆形试剂瓶里轻轻晃荡,与他腕间锁魔绳的鲜红形成了极刺眼的对比。
卡瑟化出一个及时的沙漏,十分好心地提醒道:“一瓶吐真剂的时效是半个钟,记得问快点,我过时不候。”
伊西里压抑住内心的不满,道:“一瓶吐真剂不足以让我们信任你。”
卡瑟回复得很干脆,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既然你都说出口了,肯定是有所准备。打算怎么做?我接受了。”
凯厄德斯手心浮现出誓言法阵,道:“我们需要你立誓:知无不言,言必为实。摒弃你内心的杂念和无意义的话语。”
“可以。”卡瑟爽快地接受,誓言法阵的光芒闪烁在他身后,接着他一口气将整瓶吐真剂都喝了下去。
一股冰冷的无形力量降临,卡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套上了一层枷锁,誓言法阵开始生效了。
艾利·安铎抬眸,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往往是最重要也最关键的,他会问什么?卡瑟在被严格管控的脑海中快速思考着。
“魔王复活的具体条件是?”
果不其然,卡瑟在心里想。这个念头在冒出来的那一刻就撞了墙,说不出口。在誓言的影响下,卡瑟被迫剥离了自己的情绪,说出了真相:
“收集足够多的碎片,将它们的魔力聚集在一起,通过仪式,魔王就可以复活。魔力少需要借助容器,多则不需要。”
“什么仪式?”
“我不知道。”
“祂复活的容器是什么?”
“我将体内含有碎片能说人话的生物称为容器,这只是个称呼。”
“你能感受得到其他碎片的位置吗?他们在哪?”
“感受得到比较强的那部分,一共有六个,在……”卡瑟动了下手指,从随身携带的储物袋里抽出了一张全新的羊皮纸地图和一支羽毛笔。
他落笔准确而迅速,很快便在地图上圈出了六处地方。艾利·安铎的目光跟随着他的笔尖;奥罗拉拿出笔记正在记录;凯厄德斯沉思着,伊西里则死死盯着那些圈画,仿佛要把它们给盯穿。
“……就是这些。”卡瑟道。
艾利·安铎问:“是否存在能安全剥离你体内碎片的方法?”
如果有他就不用来自首了,卡瑟在心里默默吐槽,很可惜他并不能控诉出他的不满。
卡瑟一板一眼地回复道:“据我所知,没有。”
“碎片会影响你吗?”
“会,但暂时被我压下去了。”
艾利·安铎的声音停顿了一瞬,接着道:“你未来有可能失控吗?”
“我不知道。”但这不是问题,如果他失控了,交给艾利·安铎处理不就好了吗?他又不是吃白饭的。卡瑟淡定地想。
“你自首的原因是?”
果然没人相信他啊,卡瑟扯了扯嘴角,道:“我判断我是比较有可能被使用的容器之一,打算自我摧毁。”
如果要魔王在他的身体里复活,还不如让他去死。卡瑟嫌恶地摇摇头,把这恶心的可能性甩出脑子。
奥罗拉道:“魔族现在的派系分布是?”
“有一半的魔族不服魔王的管理。他们分为两派,一派享乐,一派隐匿。”尽管选择不同,但所有魔族在卡瑟眼里都有着相同的本质,没什么区别。
“这两派魔族几乎不参加任何政治斗争。”卡瑟补充道。
“剩下的就是魔王军残党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当了逃兵。如果有剩的,大概率会在这几个地方休整。”卡瑟用羽毛笔画出了更大的几个圈,都是些两族领土交汇,人迹罕至、地势险要的地方。
奥罗拉道:“你知道魔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吗?”
“很遗憾,我不知道。”卡瑟摇摇头。
…………
“最后一个问题,”艾利·安铎的声线低沉而平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用名字代替了“我”这个自称,问道:
“你向艾利·安铎自首,是否存在一点……只是出于你的个人意愿?”
计时的沙漏里,最后几缕金沙正在簌簌地滑落。不远处古董时钟的指针哒、哒、哒地走着,空气里只剩下沉默。
这个看似周全的计划,早早就被卡瑟捕捉到了漏洞。
只需要放空大脑,让思维停滞。没有想法,没有事实,自然也就无话可说。
拖延时间,轻而易举。
卡瑟唇角一勾,在这片冰冷的沉默里露出一个难以辨认的笑容。
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在最后一粒金沙坠落的瞬间,卡瑟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唇,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回答了这个问题,那声音好像一声梦呓:“因为我相信艾利·安铎。”
话音未落,卡瑟蓦地垂下头,让额前垂落的发丝替他遮挡了所有视线,同时也掩盖住他的表情。
沙漏上空空如也。
艾利·安铎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和他对视。
感谢清墨的评论,这本是HE的。
祝大家天天开心万事如意,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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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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