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铮将鼻尖抵在娇脆的花上，像是怕折了花般，只敢隔着一条仅容发丝通过的缝，来深嗅其中气息。
这方寸间，气息混杂。
那条长虫浑浊的臭，混着阴间恶鬼化作齑粉的脏，还有两位帮凶的泥巴腥，数不清的怪味，依附在上头。
司铮越是嗅，越是烦。
别灵呢？
别灵呢？！
怎么会嗅不出别灵的味道呢？
司铮猛抬起头，喷出大片黑雾，几乎将花和树的元神给盖住。
“尔敢骗我？！”
话音未落，雾气如洪水般冲去，眼瞅着就要将两位神祇连同他们的“破盆栽”一齐毁掉。
电光火石间，一道金光从旁边劈来，化作一块无形的屏障，将无数黑雾拦在了两位神祇，或者说，那个盆栽前。
“司铮呀……”天尊的声音传来，一开口就是满满的无奈，“你怎又如此毛躁？”
方才还在远处的天尊，使用了术法，缩地成寸，眨眼间便赶到了这头。
司铮以为天尊是要维护花神和树神。他委屈又伤心，还火冒三丈地喊：“师傅，他们害死了我的妻子，害了您的徒弟媳妇！我必要他们偿命！”他还怕天尊不清楚内幕，着急解释道，“若不是他们做了肥老三的帮凶，别灵怎么可能会魂飞魄散？！”
天尊又是无奈地睨了他一眼，抬起手来，指了指那盆花：“你再好好闻闻。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你熟悉的味儿。”
说话间，他轻轻挥了挥手。一阵风从他衣袖中拂出，不仅吹走了司铮的黑雾，还将那条快被打死的肥遗，也抛到了更远的地方。
霎时，四周的空气好似被洗过一般干净。
司铮赶忙再次凑近盆栽，仔细嗅闻。
首先窜入鼻腔的，是一股土腥味，其次是树神滂臭的血腥味，浓郁到刺激得司铮打了个喷嚏。他这次倒是注意了些，打喷嚏时，也控制着力道，没往盆栽上喷出半缕鼻息。
其实司铮不用闻也行——天尊从不无的放矢，但他还是疑惑，怎么会嗅不出别灵的味道呢？
司铮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叶片又摆动了一下，像是在……呼唤他。
司铮蹙着眉，轻凑上前，这次将鼻尖完全贴在了脆弱的花朵上。
终于，他嗅到了！
别灵！
真是别灵的味道！
只是……别灵此时应是魂体，那他嗅到的该是鬼气才对吧。
为何他从这朵花上，嗅到了几分妖气？
难道……？！
司铮猛地扭过头去，求助般地看向天尊。
天尊点了点头，满脸无奈的表情，足以确认司铮心中的猜想。
而造成这个状况的树神，根本不知道自己于无意中，居然达成了自己想要的目的——把司铮困在人间更久一点。
·
司铮捧着盆栽，盘着腿，坐在一块宽敞的石坝上。他的身后是混沌一族残破的驻地旧址，再远一点的地方，则是层层叠叠前来围观大洞的仙人们。
当然，就算隔得远了一点，司铮也能听见那群恼人的神仙“叽叽喳喳”的声响。
“不会吧？天都被撞破了，天尊居然不罚他？”
“若真是他撞的，他怎么会毫发无伤？”
“当然是他撞的！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极端？”
“你忘记肥老三呢？看肥老三那副惨样，说不定是肥老三给撞碎的！”
“呵呵，若肥老三有这种本事，他当年还会被司铮在树上打死结？！”
……
议论声渐渐变成了争吵声。显然，就算是看热闹，那群人也各有偏好，并且不管事实如何，他们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定论。
若是搁在之前，等不到他们议论第二句，司铮就得用雷电劈他们。但今天，随便他们怎么吵，司铮只当蚊子叫。
他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玫瑰，心跳得快极了。
殷红的花朵随着风轻轻摆动，还散发着一股混合着别灵气味的花香。
然而，司铮越看，心里越凉——这真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啊！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保护好别灵，就可以和别灵白头偕老，再一同飞升天界，过长长久久的神仙眷侣日子。
没想到，他现在根本等不到别灵白头了。
别灵，他的凡人爱人，被肥老三算计杀害后，化作魂体，被花神和树神做成了盆栽。虽然玫瑰是凡草，但花神为了能多困别灵一段时日，也对其做了特殊处理，让其能长久保持着一种开花的状态。
即，这朵玫瑰被神赋予了长久的生命。
后来，阴差阳错，沾了神仙的血。于是，这株本就特殊的植物，一下子开了灵窍。而被嵌入其中的别灵的魂魄，被迫和没有魂体的玫瑰融合到了一块。
嗯，换个简单的说法就是，别灵成花妖了。
对于普通人别灵来说，这可能是一件好事——平白增添了大把的寿命，还不影响其享受妖生。
对于司铮来说，就不算什么好事了。
他本来等个几十年，就能回到天界的，现在……哎，妖有寿终正寝的吗？大部分都被天雷给劈得元神俱灭了吧！
剩下的小部分，就算能飞升仙界，也是历经了磨难和艰险啊。
对于司铮来说，他是不怕天雷的，但他若是帮别灵撑过天雷，天道却算别灵渡劫失败，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不行！
他得想个办法，帮别灵赖掉天劫。
·
当司铮陷入沉思时，同样在他不远处的阎王爷嘴角都压不住了，却还装出一副“你看这事儿给闹的”的无奈模样。
看得站他对面的天尊都没忍住脾气，直言：“想笑就笑！”
“哈哈哈，报应！真乃报应也！”阎王一不憋着，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当初混沌一族被他们设计，屠得只剩下司铮这一根独苗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时今日，这阴间和天界的屏障，仍有被撞碎的一天？”
天尊不语，只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给四周加了层屏障，避免了这话被谁听去。
毕竟，这事儿在天界，可是禁忌！
人人只道当初天界大战时，是混沌一族站错了边，才被灭得只剩下司铮一人，且能剩下司铮，都是天尊偏心，不忍心看自己的好徒弟，就此从世间消失，才力保下这么一根独苗。
然而，哪有什么偏心？
说是偏心，不如说是——愧疚。
是天尊对自己没办法挽救混沌一族于危难的愧疚！
什么“站错边”？
欲加之罪罢了！
·
曾经，三界之间，不分高低。
但不知何时，天上的神仙、仙兽们，开始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们自以为自己脱离了凡胎，和那些凡人已有了本质的区别。因此，每当他们去往人间时，便把人类当作蝼蚁，不仅没了神仙应有的悲悯，还常做些让人恨得咬紧后槽牙的事。
久而久之，这天地间积起的怨，比那连绵起伏的昆仑山还高。
人间怨气增多，灵气所占空间自然会被挤压。
那些仙人们能在人间久存，靠的是灵气充裕；而人间万物生长，也需要吸收一点灵气。
现下，灵气不充裕了，仙人们若继续待在人间，就算是无意，也会抢夺天地间的灵气，造成人间可用灵气稀缺，万物逐渐凋敝。
万物若是凋敝，人间便会因资源不足，而烽烟四起，生灵涂炭。
于是，人和神仙之间，不再是和谐共存的关系，成了掠夺者和被掠夺者的关系。
掠夺者们还时常抱怨：这人间邪气四溢，根本不是一副太平景象，真真不比那天界安逸！
话是这么说，他们还是要往人间窜。他们就爱看凡人对自己匍匐在地，就爱在人间胡作非为。
当时一切，阴间全看在眼里，还连带着受了些影响。
因人间生灵涂炭，阴间竟也到了魂魄多到无处安放的地步，不得不任由一部分阴魂在人间游荡。
这一情况进一步加剧了人间灵气的恶化，致使人间阴阳失衡。
这时，天界某位大聪明想出了一条妙计。他们找上了混沌一族，要求对方利用自身转化阴阳的能力，拓宽阴间的地界，好把阴魂全部塞进去，免得阴气脏了他们身上的仙气。
但混沌一族，虽有“混沌”之名，在大是大非前，却看得极为清晰。
他们不仅拒绝了这些神仙们的要求，还恳求这些神仙们与其去拓宽阴间，不如用自身作为天界和人间的桥梁，多反哺一点灵气给人间，造福人间万物。
有些神仙听进去了，但更多的没听进去不说，还觉得混沌一族不帮忙就算了，还妄图将天界的灵气盗走，送给那些如同蝼蚁的凡人。
恰在此时，混沌一族的族长将自己的独子——司铮，送到了天尊门下，拜师学艺。
于是，一件“不帮忙”的小事，传着传着，便成了派系之争。
是天尊和某几位大能之间的争斗。
当时，天尊才任职几十年。
有大能不服天尊，觉得后者不过只是因为仁善，才受天道感召，成了天尊。若论实力和人望，这天界比他出众的，大有人在。
这位置，也合该他人来坐。
在这样的氛围中，某些人为了削弱天尊的实力，开始对着那些尊重天尊的人下手了。
混沌作为上古凶兽们的鳌头，又有转化阴阳的大能，且族人众多，现在还明晃晃地做出了支持天尊的行为，别人怎么可能不把他当成靶子？
后来，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利用混沌至宝——混沌珠，制成了“十方血魔阵”，使得无数混沌，成了他人手中刀，不仅屠得人间成了地狱，还成了掀起天界大战的导火索。
战争伊始，还有不少神仙相信混沌无辜；行至中期，越来越多人觉得混沌必定是吃里扒外的畜生，否则，这么多混沌，怎么连一颗珠子都守不住。
再之后，混沌族长对内详查，才发现，原来族人并非上下一心，也有同胞听信了那些反贼的谗言，真觉得只要协助他人推翻了天尊，自己不仅能成为凶兽的鳌头，还能让瑞兽们俯首称臣。
或许是为了平息众怒，也或许是承担了太多罪孽，混沌族长自最后一次求见天尊后，天界里不少作恶的神仙、大能，相继殒命，身体化作雨露雷霆，将灵气重新反哺回人间；然，本是凶兽鳌头的混沌一族，也逐渐只剩下司铮一人。
只是，被祸害的人间，已经怨气盈天。
若是天界舍得大开通道，用自身灵气去滋养，也能让人间尽快恢复繁荣，但骄傲的神仙们不允，逼得天尊主动关闭了天界和人间的通道。
害得人间自此凋敝了数百年，才重新恢复了生机。
而现在，天界大战里，最大的受害者——混沌的后代，撞碎了阴间和天界的屏障。
哈哈……
当初嫌那人间怨气多，不肯用灵气反哺；现在好了，在阴间积累了万年的阴气邪气，全通过那洞口冲进了天界，还将那洞口越撕越大。
呵呵，在神仙眼里，这阴气可比那怨气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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