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之洲面上不见丝毫慌乱,眸色沉静如水,只轻声问道:“姑娘所求为何?”
他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倒让秦关关刮目相看。一个蒙面黑衣人夤夜潜入他的卧房,此刻冰冷的刀锋还抵在他腰间要害,他竟能如此从容地问她来意。
秦关关手腕一翻,匕首寒光在昏暗中一闪,眼神凌厉如刀:“自然是来取你性命。”
“那姑娘为何迟迟不动手?以姑娘的能瞒过我两个侍从身手,在下并无反抗之力。”
“瞧你生得这副好皮囊,杀了……倒有些可惜。”秦关关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如此,在下便谢过姑娘的恻隐之心了。”邢之洲的声音依旧平稳。
秦关关不欲再与他言语纠缠,指尖悄然捻出一方素帕——那上面浸满了她事先备好的迷药,快如闪电般捂上了邢之洲的口鼻,迷晕他,才能为自己赢得脱身的时机。
眼见那双深邃的眼眸彻底阖上,秦关关将他轻轻放倒在床榻上,随即如狸猫般敏捷地推开窗棂,避开金魏的警戒视线,身形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院落外,夏秋早已焦灼地等候着。一见秦关关的身影闪出,她立刻迎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满是忧急:“小姐,可曾被察觉?方才有个暗卫追了我半路便突然折返,奴婢真怕小姐遇上麻烦。”
“和邢之洲打了个照面,不过……他以为我是寻常刺客,无妨。”秦关关语气随意。
“小姐!”夏秋急道,“邢之洲终究是当朝丞相,府中护卫森严,您万不可再这般以身犯险了!”
“回去再说。”秦关关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护卫再多又如何?今夜还不是让她得手了?若非她此行只为盗物而非索命,此刻邢之洲只怕早已在阎王殿前报到了。
翌日清晨,邢之洲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他扫了一眼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锦被,心头疑云重重——这刺客所求究竟为何?
他起身披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当视线触及几处被翻动过的细微痕迹时,心头猛地一沉。他疾步走到床边,拉开床头隐秘的暗格——里面的锦盒依旧完好地放着,然而盒盖之下,却已是空空如也!
“金魏,许度,进来!”邢之洲的声音沉冷如冰。
在门外守了一夜的两人闻声推门而入,单膝跪地。
“大人,有何吩咐?”
“昨夜刺客,可曾擒获?”邢之洲面色凝重。
金魏察觉到主子神色有异,迟疑回道:“属下无能,让他……遁走了。”
“遁走了?”邢之洲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丝,寒意逼人。
许度见势不妙,抢在金魏前头解释:“大人息怒!是属下无能!那人武功路数诡异,与属下堪堪战平,却无心恋战,一味奔逃。属下苦追半个时辰,竟被他骤然甩脱,失了踪迹!”
金魏沉声补充:“属下追至中途,忽觉事有蹊跷,恐是调虎离山之计,便立刻折返院中,只是……当时院内外皆无异状。”
邢之洲沉默片刻,眼神晦暗不明,缓缓道:“许度,你先下去。”
许度心知必有隐秘之事,非他这皇帝派来之人所能知晓,只得恭敬应声退下,重新守在门外。
待许度离开,邢之洲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昨夜潜入我房中的,是个女子。她匿于我床榻之上,并非为取我性命,只是用迷药将我放倒……盗走了虎符!”
那枚虎符,是邢之洲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更是他身份的铁证,关乎着当年那支威震边疆、令敌国胆寒的十万邢家军!这支铁军只认虎符帅令,不认龙椅上的晋帝,最终招致了父亲的杀身之祸。父亲死后,他与母亲离奇失踪,邢家军群龙无首,边疆险些失守,幸得衡安侯力挽狂澜,也因此,邢家军后来毫不犹豫地追随了起兵的衡安侯。
金魏听罢,浑身剧震,双膝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是属下失察!竟让刺客潜至大人身边而浑然不觉!属下罪该万死,请大人重罚!”
此事确是他们两个暗卫的重大失职,中了对方声东击西之计,让人如入无人之境般摸到了邢之洲的枕边。
邢之洲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他眸光冰冷:“自去夜堂领罚。”
“是!”金魏额头渗出冷汗。夜堂,是邢之洲亲手打造的情报罗网,如同无形的蛛丝,密布于京城的朱门高墙、深宫禁苑、市井巷陌之中。其中数百名暗桩,皆由邢之洲亲自甄选、培养、安插。作为心腹的金魏,深知邢之洲的真实身份,更明白那枚虎符的份量!若此物落入前朝余孽之手,邢之洲的身份顷刻间便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传令下去,彻查城中轻功卓绝的高手名录,务必查出是何人盗走了虎符,我们需早做应对。”邢之洲的指令斩钉截铁。
“遵命!”金魏领命退下,心头却更加沉重,京城有名有姓的高手,夜堂皆有记录,可昨夜那女子的招式路数,他竟毫无印象。凭空冒出这样两位查无踪迹的高手,对邢之洲的大计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秦关关对着烛火,将那枚青铜铸成的虎形令牌翻来覆去研究了一整夜,也未能参透其中玄机。
能被邢之洲藏于如此隐秘的暗格,还用那刀枪难入的机关盒锁住,此物定然非同小可。她决定先将它妥善藏匿,静观其变,或许日后能成为钳制邢之洲的一张底牌。
今日是青鹿书院的对弈课,授课的是另一位夫子。
课堂设在书院后山的翠珠林。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清幽的碧色,细碎的阳光透过交叠的竹叶缝隙洒落,在青石小径上投下点点跃动的金斑。林间错落摆放着数十张古朴的石桌石凳,每张石桌面上都刻着清晰的棋盘纹路。
夫子略略讲解了对弈的基本规则后,便坐回案前翻阅书简。书院中皆是官宦子弟,棋艺乃是必修,不少学生造诣已在他之上,他也无意在众人面前班门弄斧。
——当然,他并未将秦关关考虑在内。
此刻,坐在她对面的李亦晨一派云淡风轻,而秦关关却对着棋盘举棋不定,眉头微蹙。
短短两个时辰,他们竟已连下了十几盘。秦关关幼时也曾由太傅教导棋艺,奈何她性子急躁,棋风更是鲁莽,每每眼见败局已定,便索性耍赖掀翻棋盘,搅乱棋子。太傅无奈,只得放弃将她培养的念头,是以她只学了个皮毛,哪里是李亦晨这等高手的对手。
见她对着棋盘苦思良久,李亦晨摇着折扇,唇角噙着一丝揶揄的笑意:“林兄,不知你这手棋艺,师从哪位‘高人’?”
秦关关忆起太傅在最后一堂棋课后,语重心长拍着她肩膀说的话:“为师能教的,也就到此为止了。日后……若无必要,切莫与人手谈。若实在避不过,也千万别说是我教的,为师还要些脸面。”
“自学成才。”秦关关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
李亦晨听她胡扯,只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她脸上。阳光穿过竹叶,映照着她清秀的面庞,如玉的肌肤透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李亦晨的心跳,在那一瞬竟不可察觉地漏了一拍。
他眸色微深,心中疑云渐起。这游思明生得过于清俊秀气,身上全然寻不到半分男子应有的阳刚气概。他早已疑心其身份,只是苦无机会印证。一个女子,女扮男装混入这青鹿书院,身边还跟着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护卫,派去查探的人竟也一无所获……她究竟意欲何为?
秦关关思忖良久,终于将一枚白子“啪”地落下。李亦晨瞥了一眼棋局,随意地捻起一枚黑子,落向棋盘一处。
落子之后,他仿佛才看清局面,讶然轻呼:“哎呀,游兄,我方才一时走神,怎地落在此处了?” 那位置,赫然是一着自陷死地的臭棋。
秦关关眼睛一亮,立刻脆声道:“落子无悔!”
李亦晨只得无奈地摇头失笑。这两个时辰里,游思明自己悔棋不知多少回,轮到他“失误”一次,倒把落子无悔的规矩记得牢牢的。
整盘棋局因李亦晨这错手一子而急转直下。秦关关杀得兴起,步步紧逼,最终竟让李亦晨败下阵来。
终于赢了一局!秦关关眉眼弯弯,那点小小的得意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她正沉浸在扳回一城的喜悦中,身后暖洋洋的日光却被一道颀长的身影遮去大半。
邢之洲不知何时已立在两人身后,目光淡淡扫过棋盘——那黑棋的败势分明是刻意为之。他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秦关关的雀跃:“对弈如何了?”
秦关关闻声回头,这才看见身后的邢之洲,以及开课时便溜得不见踪影、此刻正耷拉着脑袋、一脸忐忑的棋艺课夫子。那点赢棋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李亦晨手中折扇轻摇,目光在邢之洲与秦关关之间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唇角微扬,语带双关:“一次没赢。” 意在强调,仅此一次。
秦关关瞥了李亦晨一眼,见他神情自若,也昂起下巴,故意模仿他的语气,却是实打实的坦诚:“一次没输。”——确实只有一次没输。
邢之洲并未多言,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转身去巡视其他学生的棋局。
望着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秦关关在心里狠狠做了个鬼脸,装模作样!早晚有一天要把你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李亦晨将她脸上毫不掩饰的不满尽收眼底,凑近了些,低声笑问:“游兄,为兄早就想问了,你似乎对邢夫子……颇有微词?”
“你不觉得他这人特别虚伪吗?”秦关关没好气地反问。
“哦?何以见得?”
“你看咱们这位棋艺夫子,见了他就跟小鸡见了黄鼠狼似的,怕成那样!私底下指不定怎么被他磋磨整治呢!”秦关关振振有词。
李亦晨被她这独特的见解逗得哭笑不得,坐稳丞相之位,靠的从来不是与同僚一团和气,而是足以震慑百官的雷霆手段与铁腕威严。
若非身处对立阵营,连他李亦晨也要对邢之洲这份手段心生几分钦佩。
只是……有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倒也让他心底生出几分棋逢敌手的兴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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