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城,春风已携暖意拂过,道旁垂柳早已抽出新绿,柔韧的枝条在风中舒展着婀娜的腰肢,为这帝都平添几分妩媚。
恰逢花灯佳节,甫至黄昏,长街之上已是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千姿百态的花灯竞相争辉,流光溢彩,将整座城池的繁华喧嚣映照得淋漓尽致。欢声笑语在空气中流淌,两侧的商铺酒楼门前,无不悬起五彩斑斓的花灯,光影摇曳,如梦似幻。
城中蜿蜒的长河上,一艘艘装饰华美的花舫静静泊于岸边,灯火通明,笙歌隐隐,正是京城那些风流公子趋之若鹜的销金窟。
其中最为宏伟的一艘,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出入的皆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臂弯里无不依偎着姿容艳丽、衣着光鲜的女子。在这片浮华之中,秦关关依旧一身利落男装,独坐于天字号雅间之内。室内异香馥郁,几可醉人,案上珍馐美酒罗列。她已自斟自饮了三壶黄酒,颊染微霞,眼神带了几分迷离慵懒。
一道素白的纱帘垂落于前,帘后倩影朦胧,正拨弄着古筝,弦音淙淙,如珠落玉盘,虽看不清面容,单凭那窈窕绰约的身姿,便知帘后必是一位风姿卓绝的佳人。这花舫之中,既有倚门卖笑的红倌,亦不乏只卖才艺的清倌,抚琴弄曲,为寻欢作乐的公子们助兴添雅。
今日书院特例休沐,允学子归府团聚,秦关关却无处可去,只在城中信步闲游了一日。及至傍晚,见河畔花舫上莺莺燕燕招揽宾客,她一时兴起,便携了夏秋登船。
此刻,夏秋正局促不安地坐在秦关关身侧,雅间内浓烈的熏香缭绕,直钻入鼻,熏得她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少爷,”夏秋终究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咱们又来这种地方,若是被老爷知晓,小的这条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又从何得知?”秦关关浑不在意,指尖把玩着玲珑的酒杯,目光仍追随着帘后那抹倩影,“不过看看美人罢了,还能做什么?”她平生爱好不多,唯喜游历山水,欣赏美人,无论男女,但凡姿容上乘者,皆入她眼。
夏秋被她这理直气壮堵得哑口无言,只得苦着脸,愈发如坐针毡。
雅间临窗,推开窗棂,楼下花舫大厅的景象尽收眼底。厅心设一高台,铺着猩红地毯,其上散落着片片沾着清露的花瓣,幽香暗浮。
一旁伺候斟酒的小厮见秦关关凝神下望,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试探道:“公子今夜,莫非也是为谢可卿姑娘而来?”
秦关关收回目光,挑眉反问:“谢可卿?何人?”
小厮面露讶色:“公子竟不知?”
“不知。”
今夜登舫的客人,十之**皆为谢可卿而来。眼前这位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便是风月场中常客,竟对此毫不知情,小厮着实意外。但他依旧殷勤地解释:“这位谢可卿姑娘,原是潮县县令的千金,生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可惜三年前潮县遭了匪患,死了好些人,县令大人因监察不力被问罪流放,最终……殁在了路上。”
“那她怎会沦落至此?”秦关关微微蹙眉。
“唉,获罪官员的妻女,能有什么好下场?县令夫人得知噩耗,也随夫去了,独留谢姑娘一人,终日被些纨绔无赖纠缠欺凌,后来便不知所踪。直到前些日子,才在这花舫露了面,挂了牌子。”小厮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原本谢姑娘只愿做个清倌,可妈妈哪舍得放过这棵摇钱树?硬生生逼着她挂了红牌,今夜……便是她梳拢竞价的头一夜。”
秦关关目光再次投向楼下,此刻,花舫一楼已挤满了人,衣着华贵的公子们则鱼贯登楼,占据雅座。晚来些的书生或囊中羞涩者,只能挤在楼下翘首以盼。
忽觉船身微微一晃,舫门轰然关闭,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今夜的竞艳,正式拉开帷幕。
一个个环肥燕瘦的姑娘次第登台,公子们竞相出价,每每有人抱得美人归,便将花舫内的气氛推向一波又一波的**。
三楼另一处雅间内,气氛却迥然不同。两名男子对坐,一人气质清冷卓绝,如高山寒雪;另一人虽刻意收敛,眉宇间仍难掩一身天潢贵胄的矜贵之气。
房中那令人心神迷醉的熏香早已被吩咐撤去,晃眼的五彩灯火亦尽数熄灭,唯余几盏素纱宫灯映着清辉。桌上仅置一壶清茶,与楼下的喧嚣鼎沸相比,此处静谧得恍如隔世。
“早知如此,真不该唤邢兄同来这烟花之地。”矜贵男子——当今太子衡思林,呷了口茶,语带调侃与无奈,“孤本可左拥美人,右执玉杯,恣意享乐一番,如今倒好,只能陪着邢兄清茶论朝事,着实无趣得紧。”
邢之洲端坐如松,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端起青白瓷杯,指尖莹白竟不逊于那上等瓷器。他声音清冷,如同玉磬:“殿下若流连此地之事传入陛下耳中,怕是一顿责罚在所难免。”
衡思林与邢之洲乃是知交,数年前他率一小队御林军狩猎,追逐梅花鹿时与大队走散,不慎落入深坑陷阱,呼救至声嘶力竭,幸得路过的邢之洲相救。其后两人秉烛夜谈,衡思林惊觉邢之洲见识高远,才知他竟是当世大儒陈广文的关门弟子,遂力荐其入仕,衡思林也非耽溺声色之人,只是近日朝务繁杂,邢之洲又将自身公务托付于他,专心去做书院夫子,令他疲惫不堪。趁着花灯佳节,本想出宫透口气,不料半路撞见邢之洲,恐他向父皇告状,只得硬拉他同游花灯。
楼下几波美人过后,宾客们早已等得心焦不耐,喧哗声渐起。
“咱们是冲着那挂牌的头牌来的!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见人?”
“正是!爷几壶黄酒都下肚了,连美人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老鸨子,别整那些没用的了,快请可卿姑娘出来吧!”
一个浓妆艳抹、满头珠翠的中年鸨母扭着腰肢急步登上高台,捏着尖细的嗓子赔笑道:“哎哟,各位公子爷莫急!可卿姑娘这就来,这就来!”
话音未落,琴音倏然一转,变得空灵飘渺。只见一袭青碧色罗裙的佳人,踏着乐点,如凌波仙子般飘然行至台心。身姿曼妙,彩袖轻扬,恍若画中仙姝走入凡尘。她随乐起舞,纤腰款摆,裙裾翻飞如碧波荡漾,周身环佩叮咚,清越之声似天籁,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呼吸。一曲舞罢,她亭亭玉立,宛如一朵出水的白莲,清冷绝艳,遗世独立,整个一楼大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鸨母尖锐的笑声适时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咯咯咯,我这女儿,可还入得了各位公子的眼?既都满意了,容老身先说说今夜的规矩,可有些不同哟!”
大堂之中顿时议论纷纷。回过神来的陈公子率先高喊:“老妈妈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是是是,”鸨母笑容更盛,目光扫过楼上楼下,“今夜啊,由我们可卿姑娘亲自挑选入幕之宾!有意请可卿姑娘相陪的公子爷,需先向小二缴纳一千两白银,领一枚玉牌,方有资格参与后续竞价。不过嘛,”她拖长了调子,“若是竞价不成,这一千两……可就不退,。但请公子爷们放心,老身定会安排舫中其他上等美人,好生伺候各位出过价的贵客!”
“一千两?!”惊呼声此起彼伏。这数目绝非寻常人家能承受,楼下那些寒门书生,登船所费怕是已倾尽所有,如今只能望而兴叹。即便是有些家底的公子哥儿,要拿出一千两参与金,后续竞价更不知要花多少雪花银,不少人只能摇头扼腕,等着看最后是哪家豪奢能独占花魁。
秦关关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这鸨母打的真是好算盘!在场有资格参与竞价的公子,少说十余人,单这参与金,便是上万两白银的进账。
目光落在高台上那抹清丽如仙的青色身影上,秦关关心头一动,兴致忽起,侧首吩咐夏秋:“去,给我也交一千两,领块牌子。”
夏秋猛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低呼:“少爷!这……这于理不合啊!”
“有何不合?我不过凑个热闹,又不真把人带回去。”秦关关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佯作薄怒,“怎么,我的话也不听了?谁是主子?”
夏秋见她心意已决,只能苦着脸领命下楼。楼下收银钱的小二处挤满了各家少爷的随从。夏秋挤在人群中,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个身影,心头猛地一跳——那竟是数日前,他与小姐初回京城,在酒楼中见过的,丞相邢之洲府上的小厮!只见那厮也捏着一千两的银票,正奋力挤向小二。
夏秋心中惊疑不定,见那小厮交了银票,领过一枚玉牌,便匆匆转身离去。夏秋连忙也交了银票领了牌,不动声色地尾随其后。只见那小厮径直上了三楼,闪身进入一间雅室,夏秋装作路过的客人,飞快地向内瞥了一眼。雅室内灯影绰绰,居中而坐、面色清冷的,赫然正是当朝丞相邢之洲!那小厮正恭恭敬敬地将玉牌奉上。
夏秋心头如同坠了块寒冰,复杂难言,她默默退回秦关关所在的雅间,脚步沉重。临行前秦老爷曾斩钉截铁地说过,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解除。她本想着,丞相位高权重,其手下人嚣张些也无甚大碍。可若……若这丞相本人竟是出入这等风月场所、竞买花魁的浪荡子,那便截然不同了!小姐性子刚烈,若真嫁入相府,怎肯与众多女子共侍一夫?往后的日子,怕是……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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