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儿,我们去找山枝。”
“走吧。”我轻握住徐鸮的手,低声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祝山枝不该再被卷进这些是非之中。”
徐鸮反手将我的指尖拢入掌心,与我一同上了马车。车厢微微晃动,他沉稳的声音在狭小空间内格外清晰,“放心,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祝山枝了。况且还有我在一旁看着,他身手不差,不会有事。”
帘外市声喧嚣,我望着徐鸮深邃的眉眼,终于问出盘桓心底多年的疑惑,“我一直想请教你,究竟该如何面对'软肋'二字?”
徐鸮竟毫不迟疑,斩钉截铁道,“江湖中人没有软肋,唯有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你的意思是...总要做好失去重要之人的准备?”
“嗯。”徐鸮指节微微收紧,“所以不能有软肋,也不该有。”
我恍然叹息,“难怪山枝当年会被人拿捏得那样狼狈。”
徐鸮颔首,忽然倾身而来握住我的手腕,唇角勾起凌厉的弧度,“除此之外,更要让敌人闻风丧胆。一旦得势,就当竭尽全力震慑四方。”
怔忪间我忽然明了——为何赵泽荫从不与人谈判,原来他与徐鸮奉行的是同样的准则。与其殚精竭虑地守护软肋,不如化作锋刃直刺敌人咽喉。
寸步不让从来不是睚眦必较,而是最凌厉的进攻。
若我早悟透这一层,季寒山或许不会落得如此结局。哎,心软未必有好报不说,还可能会招致更大的祸端。
在客栈没找到祝山枝,等了片刻仍不见人,我和徐鸮总不能一直等着,便决定在街上碰碰运气。
就这样,好巧不巧的又碰到了陈瞎子,我都要怀疑这家伙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总能跟踪到我。
我还未开口,徐鸮已嗤笑出声,“哟,这不是算准你要成三次亲的神算子么?”
“讨厌!”
我抓住陈瞎子盘问他祝山枝去哪里了。不曾想他竟真的知道,他正准备在街上坑蒙拐骗捞点喝酒钱,恰好遇到祝山枝在跟踪一个和尚。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档子事儿。听我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徐鸮扶额长叹,“你这个家伙,关你什么事,天天太闲了是不是!”
“这真的只是巧合...”我扯着男人衣袖辩解,“那和尚不过一面之缘,统共说了三句话而已。”
陈瞎子在旁插嘴,“大侠明鉴,仙子大人体质特殊,情有可原。”
徐鸮瞪眼问道,“他们人呢?”
“往城西去了。”
走了两步徐鸮又回头抓住陈瞎子,吼道,“你还知道什么,别磨磨唧唧。”
装出一副求饶的姿态,陈瞎子说道,“这就真不清楚了,这个和尚——还真不认识。”
往城西去的路上,徐鸮一路数落我但凡出门必惹是非。我理亏地抿着唇,不好反驳,只能听他絮絮叨叨数落我:自己危在旦夕没几天日子活了还在管闲事。
在城西转悠半晌,我们终于在一片萧疏的树林中寻见了祝山枝,以及那个连法号都未知的和尚。
“一正,你们来得正好。”祝山枝朝我们招手,目光却仍锁在和尚身上,“这和尚不对劲。”
待我走近,那年轻和尚抬眸望来,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是你?”
“你记得我?”
“阿弥陀佛。”和尚合掌一礼,“贫僧记得,施主曾问过陈阿婆的家事。”
“那位卖豆腐的阿婆近来可好?她做的豆腐鲜嫩可口,我至今还记得。”
和尚垂下眼帘,声音低沉,“陈阿婆上月因劳累过度,已往生极乐了。”
不知为何,我想起这个在菩萨面前连连磕头的老婆婆,心里有点难受,“她儿子呢。”
“贫僧正是为寻陈小哥而来。”他瞥了眼祝山枝,“不料这位施主一路尾随,只得引至此处。”
祝山枝抱臂冷哼,“你若真是个普通和尚,岂能察觉我的行踪?”
徐鸮突然动了。
徐鸮无声无息地绕至和尚身后,掌风乍起!和尚本能抬臂格挡,二人瞬息间已过了数招。
祝山枝急忙将我护至远处,竟兴致勃勃地观起战来。林间落叶纷飞,拳风猎猎,我扯了扯祝山枝的袖子问他谁更厉害。
祝山枝直说,就没见过比徐鸮更厉害的。
我不禁再次感叹,宋鹤当年这一步棋真是亏到姥姥家去了,他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徐鸮喜欢和我一起生活。一想到这里我心底泛起些许得意,又问祝山枝,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快乐。
有点摸不着头脑,祝山枝扫了我一眼说道,“你没事吧,那边打得不可开交你不助威就算了,突然开始问些不着边际的话。嗯不过嘛,确实挺快乐。”
“哼,我黄一正别的不说,人格魅力可是毋庸置疑的。”
祝山枝笑得更欢,“怎地突然自夸起来了?不过这和尚绝非善类,我看他根本是个假和尚,皆是杀人的招式。”
谈话间,那厢已分胜负。和尚被徐鸮反剪双臂按在地上,唇角渗出血丝。
徐鸮膝头抵着他后心,冷笑道,“以前江湖上有个自称风拳客的花和尚,叫臧赫,和你的拳法一模一样,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师傅。”
祝山枝轻拍我的肩膀,笑道,“你看,我早说不是普通和尚,少说也是个喝酒吃肉的花和尚。”
徐鸮手中力道又重三分,冷声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男子眼睫低垂,“贫僧法号悟证。”
“悟证师父,”我斟酌着开口,“我们跟踪你并无恶意,只是……关于陈小哥,他恐怕早已死在越州的深山里了……”
悟证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不,他未出蜀州便折返了。他并未寻到长命仙。我与诸位素无冤仇,此番只为将阿婆离世的消息告知她唯一的儿子。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徐鸮目光如刀,“你怎知他未找到长命仙?你难道知道长生殿发生了什么?你当时也在椿寿镇?”
林间暮色渐浓,悟证沉默片刻,抬眼时眸中映着最后的天光,“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去过椿寿镇,也曾随众人上过长生殿。”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我扶着祝山枝的手臂站起身,腹间旧伤隐隐作痛,“你这和尚,处处透着可疑。”
“贫僧只是在椿寿镇偶闻他人谈起陈小哥行踪。他寻仙未果,便随同伴来了锦州,故而贫僧一路寻来。”
我愈发困惑,“陈小哥来锦州作甚?”
“此事贫僧亦不知晓,至今尚未寻得他的下落。”
天色已完全暗下,林间升起寒雾。我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走吧。”
悟证挣扎起身,捂住胸口朝我们合十一礼,蹒跚没入暮色之中。
这场莫名其妙的遭遇却让我心生不安。
在珍馐楼吃晚饭时,徐鸮又数落我多管闲事。祝山枝见状,连忙打圆场,“算了算了,她好歹是个伤员。”
“你回去收拾行李,搬来府里住。”徐鸮忽然对祝山枝道,“房间都备好了。”
祝山枝怔住,看看我又看看徐鸮,“这……合适吗?”
“我是管家,我说了算。”
我低头默默吃饭,听二人喝着何言秋呈上的酒,细细剖析悟证的拳路招式。
回府后,莺儿早已备好热水。历经多日奔波,我终于能好好沐浴。伤口已愈合得差不多,可自三月至今的种种经历,总觉还有未理清的关窍,如鲠在喉。
祝山枝倒是自来熟,对新住处十分满意——虽说上次他来时还是为劫持我。他特地逛了圈厨房,笑说我真是个狠人,一言不合就提菜刀。如今他成了黄府二管家,身份已经完全不同了。
徐鸮这么安排自有深意,他总不能时时护在我身边,有个信得过的人帮衬总是好的。
明天我该回后宫了,离开了这么久,宫里已经变了天。
次日当我进宫后,我才知道,哪里是变天了,是没我的位子了。
玉珍今日显得格外反常,只匆匆与我照了一面,既不寒暄也不禀事,只道要领着尚宫局众人赶早向皇太后请安。
我气定神闲地整了整官袍,唤住正要离去的玉珍,“本官同去。”
凤翔宫历来是六宫中最尊贵华美的殿宇,乃高琲封后时先帝亲赐。昔年宠冠后宫、风光无限,高家女子屹立于嫔妃之巅,她曾笃信先帝最爱的是她,直至追云入宫,彻底撕碎了这虚伪而廉价的恩宠。
晨光未晞,众妃已在皇后引领下于凤翔宫外静候太后召见。我细细环视一周,除迎蓁掩口打着哈欠,其余久未谋面的嫔妃个个神情微妙,各怀心思,颇值得玩味。
我已有多年未见这女人清醒的模样。她因长年昏睡而面色苍白,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甚至连真实年岁都难以辨明。
“你是谁?”
我跪地恭敬回话,“下官内政司司正黄一正,拜见太后。”
沉睡了十数年,她早不记得我是谁。可我记得她。
“后宫没有内政司。来人,拖出去。”
两名太监应声上前,却迟疑着不敢动作。我缓缓抬头望向这个眼神空洞的女人——她宛如被人从深梦中强行唤醒,似醒非醒,似醉非醉。
满宫寂然无声。
我默然起身行礼,退出宫门。大步走在丹枫道上,我胸中憋闷,虽知此乃意料之中,但硬生生咽下这口怨气终究令人不快。行至宫门忽又折返,我在荽梧轩等了一个时辰,才见玉珍回来。
时隔半载,宫中巨变使玉珍显得格外拘谨。我掩上门问道,“怎么,皇上已下旨撤了内政司?”
“……未曾。黄大人……”
“日日如此?”
“是。”
我不禁轻笑,走到玉珍面前,“就无人提醒她,她早已不是皇后了?”
玉珍猛地捂住我的嘴,面露惊惶。她仔细聆听着门外动静,半晌才松手将我拉至屏风后,声音发颤,“大人难道没发觉……少了个人么?”
“……玲珑姑姑?”
玉珍霎时面色惨白,仿佛想起什么可怖的画面,抱臂轻颤起来。她断断续续诉说了五月里那桩惨事——
皇太后苏醒不久便开始揽权立威。因皇上未加阻拦,皇后又出自高家,众人皆不敢违逆。
可太后始终以为自己仍是皇后,时常言语错乱。贴身婢女、凤翔宫掌事姑姑玲珑,只因提醒如今已天元四年,她早已贵为太后,竟被当庭乱棍打死。
玉珍说那日凄厉惨叫响彻宫宇,鲜血染红汉白玉阶,宫人们目睹此景皆吓破胆,再无人敢多言半句。
玲珑乃高琲的陪嫁丫头,相伴几十载,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
我未再多言,只轻拍玉珍的肩膀笑道,“当真可怕,看来我还是先回府养伤为妙。”
才要转身,玉珍却拉住我的衣袖低声道,“大人还请去一趟樵朱馆。”
我左思右想,去就去。
一路行至樵朱馆,只见向凌薇正陪着英贵太妃侍弄花草。我上前行礼问安,这一向以温婉示人的女人却再不掩饰真面目。二人恍若未见我般,任我跪在院中,来来往往的宫人不免侧目而视。
待慢条斯理地照料完花草,英贵太妃才慵懒抬手,“哟,一正何时来的?哀家竟没瞧见。快起来吧。”
“姑母,她跪在那儿,还不如我宫里的下等嬷嬷显眼呢。”
“不知贵太妃、凌贵人召见下官所为何事?”
“一正。”向英缓步走近,俯身将我扶起,“你是个聪明孩子,当知何为本分,莫要妄想不该妄想的东西。”
“……”
“姑母的意思是,别再纠缠荣亲王。”向凌薇轻笑,“你着实碍眼得很,不论在宫内还是宫外。”
我莞尔一笑,深吸一口气,“下官谨记在心。不过——有件事须得说明,是赵泽荫缠着我,而非我离不开他。下官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无处宣泄的怒意灼烧着胸腔。我沿丹枫道快步离去,见岳东胜正率人在宫门处与几个太监交涉,似在阻拦外物通行。我此刻无心过问,更无力插手了。
出了上阳门,一股邪火直冲我颅顶。折辱我是么?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我回府翻出赵泽荫所赠的无事牌,又挥笔写了一封短信,唤人一并送往荣亲王府。
徐鸮和祝山枝白天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干嘛去了,我办完事才有些后悔,我该去余清那里一趟才对。罢了,今天心情不佳什么也不想干。
午饭后小憩片刻,莺儿忽报有人求见。来者竟是许久未遇的白小白,他挎着脸撅着嘴,让我硬生生敛起了笑意。
“怎么了?几时回来的?”
“今早刚到。这是何意?”小白将无事牌与信塞回我手中,气鼓鼓道,“趁王爷还没瞧见,黄姐姐快收回去。”
“……你捣什么乱?”
别过脸去,小白嘟囔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拿回去给赵泽荫!”
正推搡间,祝山枝恰巧回府。他见到小白便露出坏笑,“哟,小白将军,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狠狠捶了小白一拳,“警告你,拿回去!别捣乱!”
小白知道现在的祝山枝和我关系非同一般,不服气地看了我们一眼便扭头走。祝山枝挑眉问道,“你又惹什么事了?这么早回来,宫里不忙?”
“别提了!”我气得直拽头发,“我官帽子都快保不住了,马上就不是黄大人了!”
祝山枝竟放声大笑,“你也有今日!叫你往日猖狂,仔细回想过去有多得意,如今便有多凄惨,哈哈哈!”
“你还敢笑!”我挥拳过去,却见这家伙却滑如游鱼,连衣角都叫我摸不着。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祝山枝见我喘着气坐进亭中,忙斟茶递来,“不当便不当,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一口气饮尽茶汤,目光灼灼,“你说得对。但过去有多得意,今日我也要一样得意!今晚我不回府了,不必等我。”
见我又要出门,祝山枝急忙拦住,神色紧张,“你你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把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
拂袖登轿离去时,我余光瞥见祝山枝怔在原地,想必是被我这番气势彻底震慑住了。
暮色四合时,我再次立于上阳门前,朱红宫墙在渐暗的天光中如凝固的血色。咬紧牙关,我毅然踏入宫门。
岳东胜见我傍晚去而复返,面露诧色。我将他召至身前,“即刻知会你们统领,点二十名精锐侍卫至荽梧轩候命。入夜后随我行动!”
岳东胜目光一凛,抱拳应道,“遵命!”
回到荽梧轩,我命珄儿急召玉珍、秦入画及太监副总管王振速来相见。不过两刻,三人皆汗湿衣背地赶来。我在院中负手踱步,借着将尽的天光审视他们神色——俱是凝重非常。
“王振,立即禀报你义父李泉公公,今夜我有要事,需他全力配合。另选二十名机灵能干的小太监候着。”
“是,我,我这就去跟义父打声招呼。”
“玉珍,挑二十个厉害的老嬷嬷,粗鄙些无妨,首要力气大。”
“大人……”玉珍面露犹疑。
“去!”我斩钉截铁。
玉珍见王振已疾步如飞,终是抿唇领命而去。
秦入画悄然近前,低声问,“大人这是要……”
“你挑选些得力人手,届时亲自将尚宫局上下清查一遍。不必心软,但也莫要过分计较——可明白?”
秦入画怔了怔,旋即垂首,“下官明白。大人是要……立威。”
我唇角微扬,“只要内政司尚存一日,任凭前朝后宫如何非议,我仍是司正,只听皇命!去准备吧,人手齐备后一并过来。”
吩咐既毕,我唤来珄儿。她依旧静默如影,昏黄灯影在她脸上摇曳不定,“随我去请舒妃娘娘。”
宫中空气仿佛凝滞着无形的紧张。丹枫道上人影匆匆,太监、宫女、侍卫皆步履轻疾。宫门初悬的桃花灯在夜色中随风轻摇,漾开浅淡光晕。
舒棘见我夤夜到访,难掩紧张,这个总爱看热闹的女子还未享受到封妃带来的喜悦便被一头压了回去,此刻夜色很好掩饰了她的委屈。
“舒妃娘娘,您辛苦了。”
舒棘握住我的手微颤,眼圈泛红,“是我无能,辜负了皇上的期许……”
“千万别这么说,你放心,皇上既命我全力辅佐娘娘您协理六宫,我必恪尽职守。今夜,阖宫上下所有人都必须认清——谁才是真正的协理之主!”
仍旧有些害怕,舒棘回宫以来的日子不好过,无法服众,便是封妃也徒有其名罢了。
荽梧轩内,不大的院落已立满人影。舒棘伫立石阶之上,褪去了往日的烂漫,唯余肃穆乃至一丝隐恨。
我朗声道,“先帝曾立规,前朝后宫以化门为界,不得私相往来。天元元年,圣上再度严整后宫与外界交通之乱象。岂料短短数月,此风竟愈演愈烈!今夜内政司奉舒妃娘娘之命,将彻查后宫所有殿宇宫人。一切从紧从速,如有抗命不从者——立拿不赦!”
舒棘声线微颤,却深吸一气,扬声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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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 1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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