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在“皇帝知道真相”的巨大冲击里面呆愣半分钟，而后大喘了一口气，跪在地上俯身请罪。
“臣有罪。”
白柒问道：“何罪之有？”
宋睿道：“臣有欺君之罪。”
白柒哦了一声：“其罪当诛啊！”
宋睿：“臣罪该万死。”
宋知意戳了白柒一下，白柒暗暗对她做了个鬼脸，道：“你还是把棉大氅脱了吧，朕看着都热。”
宋睿：“……”
如此折腾一番，白柒才让宋睿在两人对面坐好，见宋睿还是很紧张，宋知意安抚道：“父亲不必紧张，陛下今日既然叫父亲来，就不是问罪的。”
宋睿应声点头，拱手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白柒把自己的瓜子递给他，漫不经心问道：“宋卿，你被宋培欺负了这么多年，连女儿都让人抢了去，哦，听说今日夫人也被打了，你就真的不怒不怨，心甘情愿受一辈子气？”
她问得直白，宋睿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看向宋知意。
宋知意起身，坐到宋睿身边，轻轻安抚道：“父亲，陛下知道我们的委屈，有意为我们做主，父亲不必有所顾虑，直说便可。”
白柒也道：“是啊，今日这里只有咱们三人，朕连德仁都没叫进来，宋卿大可随心而谈，说得好与不好，朕都不会说什么的。”
两边都是温言软语，宋睿思及这许多年自家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哀嚎出声。
“陛下，臣的委屈，又何止于此啊！”
白柒温和地望着他：“愿闻其详。”
宋睿一字一句，字字泣血，终于把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全部吐了出来。
宋家原本是南方世家，在他们那里，最讲究大家族，一个家族里有主支有旁支，主支永远是主支，旁支永远是附属。
宋培一支便是他们家族的嫡系主支，宋睿一家则是旁支之一，主旁尊卑分明，主支的人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享受家族带来的各种利益，旁支的人就算很优秀，也永远抬不上门面，作为主支人的工具一般存在。
宋培与宋睿是堂兄弟，年岁相仿，宋培从小不爱读书，专爱算计这算计那，做做生意还行，科考是绝无可能。
宋睿则不同，宋睿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旁支，所以一直想要努力出人头地，他用功读书，认真练字，成绩永远是族学里的头名，终于得到了族长，也就是宋培爷爷的注意。
“臣十二岁那年，老族长将臣叫了过去，先是夸了臣有出息，书读得好，臣还以为终于要有出头之日，可是最终他要说的，竟是让臣去参加科考，以宋培的名义！”
两兄弟年纪相仿，相貌有五分相像，都是面白无须，长眉凤眼，薄唇大耳，考场验身的描述差不多，再加上宋家有些声望，上下打点一番，就不会出问题。
宋睿原本不愿意，可是族长却答应他，来年就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去考，就这样，宋睿忍了下来，一路帮宋培考到了进士。
宋培中了进士，就投入岑季礼门下，他惯会左右逢迎察言观色，在岑府混的风生水起，一路高升，但是此时的宋睿，却被禁止参加春闱。
理由是旁支绝不能比主支好，甚至不能和主支一样优秀。
宋睿如何肯，他不甘心，去族长那里闹了好多次，后来他的母亲就失足落水，救上来时为时已晚，就这样撒手人寰。
“那时候臣年少气盛，总想要个公平，可是后来才知道，哪有什么公平，在这个家族里，只要苟活着，就算好命。”
宋睿悔恨不已，但是已经晚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原谅自己，多次想要自裁，直到那天他的父亲告诉他，他的妻子查出两个月的身孕。
宋睿才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保全自己的家人，就要让族长觉得他有用，他忠心。
于是他终于低下了头，对主支开始恭敬起来，就连族长都以为他真的服了软，而后宋培回来，说是在京中缺少助力，宋家便让宋睿再次参加了科考，后来在宋培的推动下，宋睿在吏部做了个小官，算是宋家对宋培最有用之人，如此，他们一家比别的旁支过得还要稍微好些。
直到几年前，宋培找到他，要把宋知意过继到自己名下，替宋静兰出嫁。
宋睿心中恨意滔天，但他记得母亲的事情，生怕若是不从，他就会毁掉宋知意，只能屈从，但是新仇旧恨攒在心中，早就埋下了体量庞大的炸药，导火索昂着头，就等一朝点燃，炸得个粉身碎骨。
白柒听着他的话，心里也是难掩愤怒，待他哭诉完，父女俩悲戚作一团时，白柒发问。
“朕想杀了宋培，宋卿能出多大力？”
宋睿早就咬牙切齿：“陛下，实不相瞒，宋培在臣心中早已死了千万次，无论陛下想做什么，臣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白柒拍案而起：“好，朕不要你万死，朕还等着你做朕的重臣，皇后还等着与你父女团聚。”
宋睿匍伏在地，泣不成声。
白柒亲手扶起他，安抚道：“别怕，你的仇，朕会帮你报，眼下吏部尚书房慎言已经成为弃子，吏部是岑季礼的天下，你要想办法在这个年节讨好他，想办法让他捧着你，把你推到那个位子上去。”
宋睿老泪纵横：“臣会的，就算靠近他们就让臣恶心，臣也会全力以赴。”
“那便好，朕信你。”
君臣执手，说了好一会儿话，白柒才让彭恪送宋睿回去，暖黄色的灯笼渐行渐远，在最后一点光芒也消失之时，白柒叹了一口气：“朕的朝廷，都养了一群什么东西。”
宋知意用纱布包了雪团，一点点敷着红肿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道：“总会好的，臣妾相信陛下……阿嚏！”
白柒：“哎呀！”
宋知意感冒了，第二天就发起了烧，太医来看过，说是不太严重，吃上几副药就会好，后宫三个妃子齐齐凑在了凤仪宫，争着为她侍疾，倒是成为后宫一大奇观。
这也是情理之中，宋知意虽然“霸占”了白柒，但是对后宫三个妃子也是真的不错，白柒对妃嫔多有纵容，宋知意又何尝不是，只要不争宠，她可以说是平易近人的大姐姐了，平日里温和待人，白柒给她们奇奇怪怪的特权她也都没有意见，妃子们在宫里比在家里要自由的多、欢快的多。
如此后宫大和谐的场面是白柒喜闻乐见的。
只是有些人可就坐立不安了。
邹畅咬死了是房慎言要求他去找亦欢核对考题，亦欢也承认了一直以来与自己有联系的，是房慎言，并且交代了房慎言曾多次向他打听皇帝的动向，无奈亦欢只是个晒书太监，知道的不多，并没有给房慎言提供什么有效的信息，这次的考题，算是他头一次立功，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了。
这让岑季礼十分头疼，这件案子大理寺主审，陈德双不是自己的人，自然难以做工作，宋知秋虽然是自己人，但那是个刚直不阿，油盐不进的性子，根本不会为他做事，偏偏他还是岑季礼自己推荐到大理寺的，先找个由头撤了他都说不过去，只教岑季礼咬牙切齿，悔不当初。
如今供词已经签字画押，陈德双早朝时就会上奏皇帝，岑季礼只好在这最后一天的时间里想办法。
房慎言是保不住了，只能希望皇帝看在老臣的份上，不要迁怒，于是岑季礼让宋培借着探视皇后的名义进了宫，先探探口风。
宋培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上了宋知秋以及栾绍崔嘉两兄弟，主打一个亲情牌。
“陛下把这两个孩子交给臣也有一段时间了，臣想着快过年了，总该让崔嬷嬷见见他们，知道他们过得安好才好，所以便都带来了。”宋培陪着笑脸说。
白柒倒是给面子，点点头道：“是该见见，崔嬷嬷前几日还向朕抱怨，说这俩孩子一出去就不见回来，想念得紧。”
他吩咐逐秋把栾绍崔嘉二人带去见崔嬷嬷，自己则问了些家常事，和宋培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话题就引到了房慎言身上，白柒大方地表示，岑相恭谨勤勉，这件事他定然不知情，不会株连，如此，宋培才放下心来。
等他们走后，逐秋才把栾绍崔嘉带了过来。
白柒见他俩精神了许多，人看着也更机灵了，心里欢喜，说道：“这几个月你们过得怎么样？官府里的一些套路，可都摸清了？”
栾绍崔嘉相视一笑，栾绍道：“摸不清，不瞒陛下说，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了，再给我们兄弟几年的功夫，怕是也摸不清。”
白柒噗嗤一笑：“你倒是实诚，不错不错，比许多大臣都要好，怎么样，是不是很着急想要解决你们赵大人的案子？”
栾绍崔嘉连忙称是，白柒认真跟他们讲道：“明年就查，不过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想啊，地方官员出了事，归大理寺查，而大理寺卿陈德双并没有说过什么，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他可能并不会去查，那么我们就需要换一个大理寺卿，才能查查此事，你们懂了吗？”
栾绍认真思索了一番，抬头问道：“若是陈德双有问题，陛下会处罚他吗？”
“栾绍，他是朕的舅舅，朕就算想处置他，也不能太重，因为一旦留下苛待亲信的名声，那些大臣将对朕加深防备，到时候他们拧成一股绳，朕反而束手束脚，所以朕不会狠罚陈德双，并且我们目前的主要任务是肃清朝堂，对你们来说就是查赵县令的事情，那么如何处罚陈德双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推一个能主事的人上去，才能查案，你懂吗？”
栾绍想了想，道：“小的明白，大理寺少卿裴正海与陈德双貌合神离，小的有办法了。”
至于崔嘉，年纪尚小，没有那么多心计，便让他稳稳当当，保全自己，不要泄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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