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畅兜售春闱试题一案很快就有了定论。
邹畅虽然售卖的是假考题，但是本心为恶，按照兜售考题罪，判终身监禁，但念其积极配合调查，且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改为十年监禁，十年之后他已是年近花甲，而且在狱中蹉跎，被长公主扫地出门，即便是出来了，也是惨淡一生。
亦心太监窥探帝王隐事，且泄露给朝臣，按照宫规，杖毙。
房慎言与内监勾结，探听帝王心思，且暗中指使邹畅栽赃廖承武，试图挑起党争，其心当诛，念其多年伴驾，只免了职，判了二十年监禁。
其余人不予追究，此事到此为止。
岑季礼在朝堂上痛哭，跪求皇帝治罪，言说家风不正，教出这么个败类来，自己也有责任。
白柒心说你家风确实不咋地，你的责任也是真的有，但面上却安抚了一番，说老臣衷心可鉴，云云。
廖明哲不发一言，昨夜陈德双找来，告诉他房慎言要在大理寺牢房里关上二十年不假，但是按照大理寺的规矩，如果这期间犯人表现良好，又立功的行为，是可以减刑的。
何为立功，这就值得廖明哲思索了。
户部尚书岑怀义面色铁青，他这几日一直与父亲以及门客们商议，他们也想到了这一层，房慎言是他们岑家的女婿，身居吏部尚书之高位，参与的事情只多不少，样样都门清，如果他的嘴不牢，会怎么样？
所有人都知道后果。
如此，白柒又怎会不知道，她甚至悄咪咪对陈福海提起过，把亦心留下真是明智之举。
她即位之初，为了确保她的秘密安全，陈福海和崔婵玉就对后宫进行了大清洗，那些有异心的，不听话的，和外界有联系的，全部赶走，但是独独留下了亦心，为的就是今日出其不意，反向摸到瓜并切了它。
换言之，从即位第一天，白柒就已经决定要对岑季礼一党下手了。
临近年关，朝廷上忙忙碌碌，却没有别的大事，最最重要的一是各地方的年礼之类，这一点杜泽川在，白柒并不用操心，还有就是吏部对各级官员的年终大考，因为房慎言的倒台，今年的大考直接被白柒按下，为的就是杜绝两派再往上进人，争取一年的缓冲期。
距离年假还有四天，白柒下旨，让所有部门第二日早朝交出一份年终总结。
往年并没有这样的形式，一般都是官员们为了邀功，自动站出来阐述一年的功绩，为的就是皇帝的嘉奖，但是今年有所不同，白柒要的不仅仅是功绩，还要求他们提出目前各自部门存在的问题，以及来年的整改打算。
如此，所有人都要在临近年节的这一天加班了，这也是白柒想要的，匆忙赶出来的东西必定漏洞多，才适合她钻空子。
不过对于后宫诸人，她倒是宽厚许多，只要她们准备一下今年的收获与来年打算，也不急着汇报，待到年节那日随便聊聊就是。
大理寺。
刚刚结了兜售考题案，皇帝在朝堂上表扬大理寺事情办得好，少卿裴正海总算舒了口气，接下来他不会再有大活了，虽然每日都要上班，但基本上也处于休假状态了。
他夫人有一双巧手，今日做了些点心果子，又炒了五香瓜子，让他带去闲着没事吃着玩。
他进了自己的单间，打开点心盒子，香飘万里，有人就寻着味儿来了。
栾绍轻车熟路，在门缝中把脑袋塞了进来，笑嘻嘻道：“裴哥，我猜今日嫂子又做了枣泥糕。”
裴正海对这个机灵又贪吃的少年没有恶感，反而因为他常跟着陈德双进宫而有意要和他亲近，于是他和往常一样笑着招招手：“就你馋，就你会吃，快来快来，不仅有枣泥糕，还有新做的香云糕，她放了干花瓣，和外面的味道可不同。”
栾绍欢呼一声，跳进门内，又轻手轻脚关上门，这才跑过去，看着一盒子花花绿绿的糕饼流口水。
裴正海让他随便吃，自己去给他倒了茶，茶不是特别好的品质，裴正海洗了两遍，才端过来说：“尝尝，家父在山里采的野茶，自己粗炒的，挺香的。”
栾绍连忙接过，正好他有点噎，直接喝了一大口，咂咂嘴道：“确实好香，外面卖的可没有这个香味。”
裴正海磕着瓜子笑道：“家父没有别的手艺，就会炒粗茶，每年都会送些来，生了我一大笔茶水银子。”
栾绍吃着糕道：“真羡慕你，我都忘了我爹长啥样了。”
裴正海把点心盒子往他那里推推，安抚道：“莫要纠结，你现在还不是好命，跟在陈大人身边，还能常常得见圣颜，这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哪像我，也就每年秋收祭祀时远远见一眼，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栾绍漫不经心道：“等寻个机会，我和陛下提提你，不过哥，你得弄点东西出来，我也不能空口就提，显得多刻意。”
裴正海憨笑道：“那还得小老弟在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大人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有他提携，我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那没问题，我也不能白吃嫂子的糕饼。”栾绍吃的香喷喷，“不过要说咱们大人，那可真是陛下面前第一红人，昨天进宫，就为那兜售考题案，你不知道，那可是龙颜大悦，特别说大人这事办的利索，所有案卷清清晰晰，明明白白，结案文书言简意赅，一个字的废话没有，绝了。”
裴正海心里一紧，不自觉蜷起了指尖，试探问道：“陛下说案卷做的好，结案文书写得好？”
栾绍点点头：“言说除了咱们大人，谁也没有这样好的文笔，翰林院那群家伙都不行。”
裴正海眼神闪烁，追问道：“那大人如何说？”
“大人自然谦让一番，不过赏赐倒是都领了，还给我分了二十两银子，今年能过个好年咯。”
“可……可……大人就没提那文书是谁写的？”
栾绍莫名其妙：“自然是大人写的啊，以往不都是这样？”
“以往？还有以往？”
“对啊，大大小小的案子，每次结了案子，陛下都会赞扬大人的材料弄的极好，也会给赏赐，这有什么稀奇？”
裴正海瞠目结舌，紧接着脸色开始发红，他张了张嘴起身欲说些什么，却起到一半又瘫坐了下去。
栾绍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
裴正海僵坐在椅子上，只一双眼睛转动看向栾绍：“老弟，老哥就问你一句话，大人从来就没提过，那些都是我写的吗？”
栾绍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连糕饼都顾不得吃了，询问道：“都是你写的？真的假的？”
裴正海笑得比哭还难看：“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对比一下笔迹就知道了。”
栾绍当然知道，陈德双的字遒劲锋利，可结案文书上的字清丽工整，一看就不是陈德双写的，栾绍在大理寺没有职务，就是个混日子打杂的，整天到处耍宝，这里看看那里玩玩，想知道是谁写的文书还不容易。
只是他还要装出惊魂未定的样子，捂着胸口支支吾吾：“那……那陛下那些赞扬的话，什么可堪大用，什么前途无量，还有什么……比谁都强啥的，其实都是在说老哥你？”
裴正海欲哭无泪，在位置上嗬嗬两声，捂住了眼睛。
栾绍哀叹一声，抱着糕饼盒子，劝道：“你也别太伤心，好歹知道陛下赞扬你的文书了，大人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咱们还能怎么样，罢了罢了，平日里大人待你还不错，这事儿就算了吧，我也不会说出去，你先缓缓，我再去别处转转吧。”
他抱着糕饼盒子走了，剩下裴正海如雕塑般坐了许久，突然暴起，骂道：“陈德双你个老东西，平日里苦累的差事都扔给我也就罢了，陛下夸赞时竟然连我的名字都不肯提一句，有你这么做上官的吗，我跟你没完！”
裴正海在大理寺待了近三十年，一步步从行走升到大理寺少卿，算起来陈德双来的时间还比他晚一些，他可以说是资历最老的人了，原本前任大理寺卿离职，他就该顶上去，可谁知空降了个贵妃亲哥，压的人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他只好继续在少卿的位置上，承担着大理寺最累的案卷文书工作，他没有背景，只想着讨好了陈德双，在临退休的时候再提上一提，到时候他就会有一个国子监的入学名额，可以让他的孙子入国子监。
可如今才知道，那陈德双是个贪功的，无情的，自私的家伙，只把自己当牛马用，而且怕是为了让自己一辈子给他当牛做马，还会暗中压他一压。
所以就没必要再忍着了。
只是陈德双是国舅，皇帝身边的红人，他一个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的人，如何能动的了他呢？
正想着，栾绍又回来了，这次他手里捧着厚厚一沓案卷，放到了裴正海的桌子上，无奈摊手：“陛下今天早朝下旨，让明日所有部和大理寺、翰林院还有兵马司什么的，所有的……都要交一份年度工作总结，大人让各处把年度工作情况送给您，您来主笔，我们宋大人找了这些案卷让我给您送过来。”
裴正海听说又要写材料，还是这么复杂的材料，简直恨不得吃了陈德双，可是后面听到“宋大人”之时，眼睛突然亮了，一直混沌的思路打开，他发现了一个绝对可以与陈德双抗衡的人物。
新任大理寺少卿，他的同级，宋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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