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烛光渐暗,安乐背过身去,将灯罩下的烛芯剪短,火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她轻抬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
心头一阵发酸,自己从未了解过沈俱怀。
痛失双亲的苦楚,十多年苦读的辛酸,是安乐永远无法完全感同身受的。
她只能试着靠近她,试着异位而处,试着让自己不再高高在上,努力去平等地看待。当她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事时,安乐竟觉得心也跟着空了,短短瞬间,便涌出了无尽的愧疚和心疼。
“你既志在报国,又为何假死不肯现身?”安乐的声音淡淡的,已然听不清里面的情绪。
她背对着沈俱怀,她最关心的问题几次在舌尖盘旋,还是忍住了,终究还是怕了。
这段有违天伦的夫妻情分,会不会是让她就此怯步的真正原因?
她失了方才那股子勇气,心底怯懦起来。
不敢问,是怕得到一个不敢面对的答案。
沈俱怀在安乐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抬头,眼里闪过挣扎和痛苦,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双眼,只能在心里不断重复:坦白吧,她有权知道。
思绪回到边疆。
她领兵自栈桥撤退,追击而至的耶律颜击毁栈桥,致使她落水。
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保全了兵力。
而后便随波沉浮,很快昏死过去。
再睁眼时,恍若隔世。
看到的第一人,便是刘焉。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敢确定,自己还活着。
这一身伤加上在河里泡了太久,连医术高超的她都不敢有把握将她救回来。
她笑道:“阎王爷确实不喜欢你,都这样了也不收你。”
沈俱怀那时虚弱的厉害,想要扯嘴唇笑都没力气,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养伤大半月,她多数时候都在沉睡,终于伤势有所好转,清醒的时间多了起来。
她几次开口询问,都被刘焉以静心养病为由打发了回去。
次数多了,沈俱怀知晓她不愿说,便不再提问。
她一面好好养伤,让身体尽快复原,一面想着尽快去打听外面的情况。
大梁边境战况如何?北辽是否又有进犯?
她是军官,只要还有命在,就要回到战场上和兄弟们并肩作战。
伤势渐渐好转,她能下地活动了,这才发现,这里居然在荒无人烟的大漠!
无数个念头在心里疯涨。
她不愿设防却不得不设防。
既然问不出来,就只能自己找答案,于是每日暗中关注刘焉进出的时辰,发现她一到亥时便出门,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回。
沈俱怀知道,自己的轻功不如刘焉,跟踪她很有可能立马被发现。
将养了近一个月,她身上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
这天她看准时机,待刘焉走后,小心记下她出门的方向,在屋内静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确定不会被发现后才出了门,朝着另一个方向直奔而去,只要天亮前赶回,便不会被发现。
大漠荒凉无措,她以星空为引,沿途做下记号,一路向西。
奔走了近一个时辰,她才终于看到了和荒漠不同的景致,远处是黑压压一片营帐,隐于深夜,就像一只休憩的猛兽匍匐在地,其间有零星的几处火光。
是辽人的部落!!
她矮下身子悄悄靠近,大漠荒凉一览无余,靠得过近极易被发现。她只能躲在一棵枯树后,凝神细看。
远处的营帐中,有两人在议事,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良久,红色那人侧身取物,侧脸在光晕下照亮,沈俱怀轻易便认出了对方。
耶律颜!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难道是北辽的军营?
心中想着两国战役,若是耶律颜在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战事已经停了?
耶律颜和黑衣人待了多久,沈俱怀便盯了多久,直到两人分散而去。
她惊疑不定,几番纠结还是决定跟上黑衣人。
起初,荒漠辽阔她离得很远。
没多久远处出现了草原和一众营帐,那人进了期间的小路便没了踪迹。
沈俱怀只能谨慎上前,没有一个营帐亮点,说明这人没有进去……
或者……
对方发现了自己!
她凝住呼吸,全身心戒备。
四周杀气骤起。
一记凛冽的掌风子背后袭来!
沈俱怀堪堪躲过,仅这一击便察觉到,此人武功在她之上。
她伤势刚好,即使使出全力也只能勉强挡住对方,而对方似乎对她的武功路数十分熟悉,她的进攻轻易就被化解。
进攻周密不留任何破绽,逐渐将她逼入绝境,在她胸口击了一掌。
沈俱怀被这一掌击退一丈远。
五脏内里一阵气血翻涌,腥味溢上喉头,她生生咽了下去。
眼里闪过怒意和失望。
她咬牙蓄力,佯装攻其下盘,趁对方格挡之际,一个晃身,眼疾手快摘下了对方的面罩,肩上却避无可避又挨了一击,整条胳膊无力地耷拉在一旁。
沈俱怀退了几步,吐出一口鲜血,低着头笑了,笑得凄惨而绝望。
面罩下的脸,也只是瞬间的错愕,很快便回了神。
看向她时,眼里竟还有些欣赏。
“你怎么来了?”
她问,轻描淡写,仿佛在打招呼一般。
沈俱怀忍了又忍,不知是怒火攻心还是伤势加重,又吐了一大口血。
黑衣人见状欲上前,被她厉声呵止,“你别过来!”
她喘着粗气抬袖擦掉唇边的血迹,双眼几乎睁裂,眼里又是挣扎又是不解,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质问:
“为什么?!”
黑衣人脸上挂上了她熟悉的笑意,将兜帽摘下。
还是上前将沈俱怀抱住,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像小时候那样安抚她,良久才有些无奈道,“回吧。”
这是她们第二次秉烛夜谈。
十年过去,沈俱怀这才觉得,她从来不了解这个师父。
这个将她抚养长大的人,教她放下仇恨,一切朝前看的人,却独自盘算着复仇。
这个明明看上去洒脱豁达的人,却拘泥在往事里,越陷越深。
而这一切的起点,正是导致那位誉满天下的宰辅跌落高堂的那桩血案。
当年林府被灭,诸多党羽被连根拔起,朝堂一度陷入瘫痪。
而这一切的主谋,正是当时的贤王,如今的皇帝,萧允祯。
刘焉是林府的侍卫,也是后来铁鹰黄字部的首领。
当初,那个狗屁贤王看上了明艳动人的林知念,他知晓林相不可能把女儿嫁他为妾,便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将人引出了东京。
当时他的野心逐渐显露,势力也迅速扩张。一面不断打压林相朋党,一面威胁林知念,若不听话便要拿林府开刀。
林知念自是不信,可她没有武功,无法脱身。
多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
几番折腾,反而守卫更加森严,彻底断绝了她逃脱的可能。
林知念被囚禁期间,不止林府闹得人仰马翻,朝廷也是动荡混乱。萧允祯捉住机会便使出各种下作的手段将政敌的臂膀削除。
太子和他的政斗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先皇病重已然无心过问朝局,林相起初中立自保。
但他始终不愿见到朝局动乱,百姓流离,而随着林相一党被赶尽杀绝,他不得不选择和太子一起,压制萧允祯。那时,距离林知念失踪已然过去数月。
这期间,刘焉找到了林知念。
东京城附近早被林府翻了个底朝天,可毕竟是东京,林相权势再大,还是有他权力无法触及的地方,比如皇宫,再比如皇家的庄园。
为了不连累林府,刘焉和几个暗卫舍了身份,冒死进入皇庄搜寻,而一旦一处皇庄有了警觉,后续的搜索更是困难十倍百倍。
这日,他们暗杀了一处皇庄的两个守卫,潜入后院。
在一阵喧闹中看到了林知念,她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手腕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周遭众人都围着她,似乎是想救她。
刘焉心里计较着此时将人带走的可能,几下犹豫,却被人发现了踪迹。
这些人武艺很高,绝不在她之下,人数众多,几个暗卫想要撤退却被杀意拦住了去路。几人拼死突围,但因为伤势过重始终无法摆脱追杀,最后被尽数斩杀在密林中。
刘焉因及时护住了心脉,吞了龟息丸,得以逃过一劫。她在林间整整昏睡了三日才醒过来。
身上的伤势太重,她甚至无法递送消息。
待她使出浑身力气摸下一颗药丸服下后,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秃鹰啄醒的。
一只秃鹰正啄着她糜烂的伤口,刺骨的痛将她疼醒。她强撑着动了动腿,将秃鹰赶走。
远处,几个同伴的尸身被一群秃鹰围住,能清晰地看见累累白骨。
她捡起手边的木棍,勉强撑住身子离去。
待她终于满身血污找到一户人家时,已然过去半月有余。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拖着一身伤熬过来的。
那猎户是个不识字的哑巴,独自一人在山上度日,热心搭救了她,还给采摘了不少草药,大部分都是能止血化瘀的,想必是他平日自己常用的土法。
刘焉终于能好好处理伤口,休养生息。
在猎户家中足足待了半月,等到她不再日日昏睡,她便急急让猎户送她进城报信。
林相得知后,立刻暗中派人去寻,可那皇庄早就人去楼空。
他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林知念或许已被残害。可他不想放弃,甚至动用了整个铁鹰去寻,而这一步,是他步入深渊的开始。
萧允祯看准了林相的一切部署,他的权势足以和太子分庭抗礼,甚至已有压倒之势,这番政斗将朝中太子和林相的党羽剪除大半,是时候收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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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尽数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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