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有一团软软的东西沁入。微微用些力,便弥漫出汁液与淡淡的清香。
曲秋扇摊开手掌。
是一朵花。被摧残得花瓣七零八落的花。
可娇小又白皙的手却不是她的。制服水蟒时,她的掌心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疤痕。如今才不到几日,断不可能这么快就消除了。
她应该是做梦了。
曲秋扇犹疑地摊开五指,又慢慢合拢。
这是小姐的手。
往常梦中,她只能郁闷地等待与煎熬,直至同样的结局到来......可是,为什么突然能动了?
有人推开了门,带着散发着热气的瓷盆与丝帕一并走了进来,她冲着她浅浅一笑,“小姐醒了。”
是那负心人。
曲秋扇骤然攥紧了掌心。
来人并未注意到她虎视眈眈的眼神,只背对着她一心一意的将手里的东西整顿好。将被热水打湿的锦帕稍微拧干,而后转向她笑道,“小姐还不来洗漱吗?”
负心人的名字叫卫衫。表面是伺候小姐的丫鬟,私下里却是女扮男装从山贼窝里金蝉脱壳的山贼头子。
曲秋扇沉默地起身下床。卫衫将手中不再滚热的湿帕递给她,便要靠近她为她整理衣襟。曲秋扇一惊,下意识地便打开了她的手。
清脆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
卫衫的表情有些诧异。
曲秋扇不自在地垂下眼眸,“我自己可以。”
往往她总会在袖侧藏一把小刀,甫一摸了空,她又想起来自己小姐的身份。
她看过小姐和卫衫相处的画面,每一面,一幕幕。开始她有多么惊诧怪异,后面就有多羡慕期待。可后面她有多欢喜上头,后后面她就有多么憎恶恼恨。
卫衫再次试探着拿起梳子为她梳起发髻的时候,曲秋扇才勉强压制住自己不适应的感觉。她记得此时卫衫应该才当上她的丫鬟没多久,此时她们也并未太多的表露心意。一切都还来得及。
虽然不知道梦能有多久,但如果自己是小姐,她便不会让自己落到同样的境遇。
此时的卫衫仍然手笨得不太会梳发髻,先前虽然小姐教过她几次,但她还是并不太熟练。小姐对她有包容,微微被拉扯头皮的疼痛可以忍耐,可她不行。
小姐为她吃了多少苦,她便要一一报复回来。
“你不知道轻点吗?”曲秋扇高高的皱着眉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不会绾发当什么丫鬟。”
“还不如贺娇。”
镜子里卫衫的表情有几分不自在。她愧疚的低下眉,“是我不好,小姐。”
曲秋扇不欲多言,只是用不耐烦的表情表达着自己的情绪。卫衫仍然笨手笨脚,可头皮再次被拉扯,她便也不再呵斥。只要她轻轻倒吸一口气,这家伙反而会更加小心翼翼。看着对方手忙脚乱的为自己忙活,曲秋扇的心情却不见得有多少好转。
这还只是开始。
伺候小姐的丫鬟除了卫衫外,还有一个叫贺娇。目前是某家公子为了制造与小姐相遇一见钟情戏码的关键内奸。虽然心肠不怎么好,伺候人的手艺倒是还行。
贺娇约莫对自己认识得不够清醒,对于有仁慈心的小姐擅长以各种借口逃避干活而让卫衫顶上。这便是小姐与卫衫产生情愫的前提。
浓密如墨的黑发最终被挽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卫衫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曲秋扇微微侧首,她在余光中看到了她的表情。
“怎么还有这么多碎发!”
她忽然伸手拔去头上的发簪,“我不喜欢。”
她看着镜中的卫衫,将自己的恶意尽数展露,镜子里的小姐满脸娇纵,“把贺娇叫来。让她给我绾发。”
卫衫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失落,可她只是再次低下了头,她不知道她是否不悦,是否难过,只听到她闷闷的道了一声,“是。”
房间里只剩下曲秋扇一人。她伸手从肩膀上拾起一根掉落的黑发。妖怪也是个不会梳头的,倒要幸亏有了这个家伙的前车之鉴,她对她的忍耐才能勉强多了几分。可当下,卫衫并未喜欢上小姐,她折磨她,倒不如说是折磨自己。
曲秋扇抚了抚自己泛疼的头皮。
还要再绾一次发。倒希望贺娇不会太让她不舒服了。
卫衫不再对着她露出一开始的笑容。她大多时候站在她的身侧,但目光却不落在她的身上。笑的时候,也只是极轻的抿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小姐?”
曲秋扇顺着卫衫的视线望去。
苍翠的树枝上连只鸟儿也没有,倒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还在伺候人竟然都敢发呆,曲秋扇面色不悦,“去地窖拿些瓜果来,我要去赏鱼。”
她看向同样也在放空的贺娇,“你跟我去凉亭。”
梦里,小姐家境显赫,家族从商,府邸修建得极为气派。为了让小姐解闷,江父特意从江南引进了不少颜色珍稀的鱼种,炎夏下,粉色的荷花争相绽开,五彩的鲤鱼躲在绿色的荷叶下栖息,品食的瓜果更是从皇商手中供应而来,香甜多汁,甜而不腻,是以万金都难买到的品质。
放置瓜果的地窖离观亭有些距离,等到卫衫拿着瓜果赶到时,额头上便不自觉的渗出了细汗。
“为什么有的鱼这么小?”
“这是老爷前些日子从东瀛引进的鱼种,因为有着金黄色的鳞片与飘逸的尾摆,因此叫做金鱼。”贺娇解释道。
粗重的喘气声引来了曲秋扇的注目,她转身看向气喘吁吁的卫衫,“怎么来的这么慢?”她语气不耐。
卫衫只是笑笑,“让小姐久等。”她自觉摆放起瓜果,“我帮小姐切小些吧。这样方便小姐进食。”
这样被捉弄也不会对自己生气吗?
曲秋扇的目光又挪回了在水池中游离的鱼儿身上。她没见过金鱼,也没见过这样娇小的鱼种。记忆中,鱼大概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总觉得她们很像,都是一样被禁锢,一样被束缚,却又为了生存,只能在这一尾之地游来游去。她额外喜欢赏鱼,甚至还养过一只罕见的很漂亮的银色鲤鱼。
这莲池里会有银色的鲤鱼吗?
曲秋扇不自觉地摩挲了下指节。
“卫衫你下去帮我捞只银色的鲤鱼吧。”她突然开口。
一旁的贺娇幸灾乐祸。
“或者银色的金鱼也行。”
少女肌肤似雪,面如桃花,鬓上精致的蝴蝶发簪轻摇好似振翅欲飞,白玉般纤细的脖颈伸成一道美丽的弧度,她撑着围栏扭过上身,一双美目灿如星河,“你做得到吧?”
算时间的话,好似这家伙来了葵水。
曲秋扇扬起笑容,她望着她笑得天真无暇,“拜托你。我真的很想要。”
她会拒绝自己吗?
回答自己的,是一声“扑通”的水声。
莲池的水不深,正好只是靠近胸部的距离。曲秋扇让贺娇把小厮尽数赶下,而后便撑着手靠着栏杆,时不时地向池塘中洒落一把鱼饵。
炎夏燥暑,五颜六色的鱼儿聚成一团哄抢着食物,卫衫拿着捞捕的木桶举步艰难。
贺娇胆大地与她搭话,“小姐,是卫衫姐姐惹您不悦了吗?”
“需要奴婢再......”
曲秋扇忽然扭过头。她没有忘记是她害得小姐滚落山崖。
她定定的盯着她,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有些时候呢,不该管的事情,最好不要管,免得惹祸上身——”
她在这里微微停顿,“自身难保。”
贺娇心中一悸,险些要以为小姐已经识破了自己的想法。但应该不可能吧。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勉强答道,“小姐说的是。”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曲秋扇渐渐伏趴在栏杆上,她闷闷不乐的将脸颊压在手背上。不远处的卫衫仍在精疲力竭地寻找着她要的银色鲤鱼。
为什么,报复一点都不令人爽快。
明明之前想要将她千刀万剐的人是她,可真正有了折磨人的机会,她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曲秋扇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小姐是她的前世却死的如此凄惨。她欺弄她又怎么了?
妖怪也会梦到小姐,那她梦到她会难过吗?
如果妖怪知道自己也会梦到同样的梦境又会露出什么反应呢?
燥暑压抑,曲秋扇却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
肯定是笨笨的、如临大敌的模样吧......
即使在梦中找到银色的鲤鱼又能怎么样呢?那根本就不是自己曾经的那只宠物爱鲤了。
银鲤是曲秋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她将它捞起,陪她读书,陪她画画,一起看天空,她对它说了很多很多的秘密。
可是最后,它到哪儿去了呢?
从宗师府叛逃出的那晚她没有来得及带上它,它又是否还活着呢?
曲秋扇的视线落在了这多花团锦簇的、期待她再次投食的、围绕在此处的鱼群身上。
可是无论哪一只,都不是她的银鲤了。
就像她不是小姐,妖怪也不是卫衫......
曲秋扇轻轻地笑了笑。
她其实什么都清楚,只不过,不甘心罢了。凭什么偏偏是这样的结局呢?
如果妖怪也会梦到这个梦,那么她在梦里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呢?
她忽然想起入梦时掌心里的那朵花。她明明记得自己睡着时手中也只有花苞......
曲秋扇突然跑向寝屋。
卫衫在她的身后大喊,“已经找到银鱼的身影了。”
小姐没有武功,身体也过于娇弱,一点距离便不住地流汗喘|息。贺娇不明就里的跟在她的身后。
翻开铺好的被衾,曲秋扇在枕下看到了几朵压得干瘪而皱巴的花苞。
可她的掌心里为什么有花呢?
特别喜欢那种邪恶但异常有魅力的女性角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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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lv.29梦境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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