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芝还晕乎乎地跌坐在地上,抬头正对上崔巍那双满是担忧的脸。那清澈的瞳孔里映着自己通红的脸庞,本就因醉酒泛着红晕,此刻更是烧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伤处,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可还是强撑着咧嘴一笑:
“无碍无碍,不必担心,摔一跤多大事儿!”
崔巍眉头紧锁,见她面色酡红又捂着伤处,虽顾忌着男女之别不敢上前,却仍忍不住劝道:
“摔伤可轻可重,即便姑娘身子骨强健,也该让府上的大夫瞧瞧才好。若落下暗伤,回村后更不便医治。”
福芝此刻酒劲翻涌,腰臀又疼得厉害,被崔巍这一通关切搅得晕头转向。
又是一阵冷风袭来,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当即也顾不得礼数,踉跄着退到梅树下干呕起来。
好在来一路上没吃什么东西,吐了一通也只是方才的玫瑰酿。
崔巍见状更是担忧,吩咐一旁的竹影赶快去请府医,又上前将自己的素白帕子递去。
崔巍:“林姑娘,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还是去客房歇息一下吧。”
这边话音未落,黄娴娘已匆匆赶来。她怎么也没料到,这林姑娘才来不到一刻钟,竟闹出这般动静。
本想给她个下马威,反倒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那红比甲的贵女被晾在一边多时,见黄娴娘与自己母亲上前,立刻抽抽搭搭地扑上前:
“黄夫人,娘……”
她养得娇嫩,方才被福芝大力抓住的手腕露出红痕,看上去竟然十分吓人。
当娘的立马拉下脸来:“方才说这是府上哪位姨娘的亲戚?满园子都是京中贵女,这姑娘未免太……太不知分寸了,怎么就将我们好好的孩子给弄成这样了!”
“幸得崔公子及时相救,若真跌进那冰湖里……”
那夫人将红比甲的小姐紧紧抱在怀里,一旁丫鬟齐齐围上,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黄娴娘强压下心头恼意,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府上备着宫里赏的紫玉活络膏,抹上便好,绝不会留痕。辛夷,快带姑娘去客房好生照料。”
那贵妇却不依不饶:“伤药自然要用,可这村野丫头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红比甲小姐更是泫然欲泣:“也不知是哪句话得罪了这位姑娘,怎就要将我推下湖中呢……
黄夫人,难怪人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只担心您太仁善,被人蒙蔽了双眼。”
崔巍远远听见这番颠倒黑白的话,眉头紧锁正要反驳,却见福芝又俯身干呕起来,只得暂且按下怒气,转身照料。
黄娴娘眉头一皱,冷冷瞥向身后踌躇不前的荷姨娘,语气里净是责难:
“荷姨娘!这就是你教养的好侄女?”
又朝着那母女俩:“只是……这姑娘也只是来我府上做客的,并非下人,这样吧,等过会儿让她来给你赔礼道歉可好?”
荷姨娘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急的是不知福芝摔得如何,气的是旁人都有娘亲护着,偏她的侄女要受这等委屈!
明明方才夫人们都未看清这里的情形,还是仆人来报才匆匆赶来,竟然只凭借那贵女一句话就定了福芝的错处!
可福芝还在一旁吐得昏天黑地,而那贵女却好端端地站在一旁,两相对比,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荷姨娘垂着头,但她一个姨娘,此刻连自保都难,又谈何为孩子讨个公道?
那母女俩哼笑一声,正想说话,宋婉仪却上前一步:
“黄夫人且慢。”
“孰是孰非还未论清楚,怎么就要让那位林姑娘赔礼道歉了?”
宋婉仪神情冷淡,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瞥了崔巍一眼。
他仍守在福芝身旁,那热切的样子,显然二人不是头一次见。
即便如今还未成亲,她心中也对崔巍存了几分好感,这人是个端方君子,也见了整个事儿的原委。她犯不上为了帮着那贵女说话,而得罪了崔巍。
更何况,即便再不待见这乡野丫头,宋婉仪也见不惯这等下作手段害人。
想到这里,她微蹙着眉看向那红比甲的姑娘。
见宋婉仪神色不对,那姑娘登时脸色一红,有些挂不住,“婉仪姐姐,你怎么这样说!”
“我可是,可是替你……”
宋婉仪却半点不看她递来的眼神,打断道:
“妹妹想是受惊过度,记岔了。
姐姐知道你最是心善,若冤枉了人,夜里怕是要辗转难眠的……”
她缓步上前,绣鞋踏在雪地上几无声息:“我方才离得最近,看得真切——
是你脚下一滑,撞在林姑娘身上。若不是她及时相护,妹妹这会儿怕是要头破血流了。”
红比甲见她未揭穿自己使绊子的事,暗自松了口气,嘴上却仍狡辩。
“若不是她走过我身旁,我也不会摔下去!”
宋婉仪手帕捂着嘴,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又道:“瞧瞧,都吓糊涂了。
还是快些去敷药罢。女儿家的肌肤最是矜贵,若留下疤痕……”她故意欲言又止,目光在那红比甲脸上意味深长地打了个转。
黄娴娘见事有蹊跷,但眼下也不便深究,便朝身旁两个大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即上前搀住那对母女:“姑娘受了惊,奴婢扶您去歇息。”
那红比甲姑娘自知理亏,虽仍担忧地翻看着手腕,却也不再言语,跟着丫鬟匆匆离去。
寒风渐起,梅影婆娑。余下的贵女夫人们也因此事失了赏梅的兴致,纷纷在侍女的引领下去了暖阁。
宋婉仪随众人款款而行,临去前又忍不住又回头看。
梅树下,崔巍始终俯身照料着福芝,竟是从头至尾都未曾抬头。
*
福芝吐过一场,酒意稍退,这才发现周遭已围了几人。
她下意识用手中帕子拭了拭嘴角,却看到黄娴娘眉头紧蹙,身旁的辛夷更是急急伸手,想要拦下她。
低头细看,这方素白帕子上绣着几竿翠竹,正是方才崔巍递来的贴身之物。
福芝心头一跳,忙咳嗽两声,胡乱作揖道:
“方才闹得不像话,扰了小姐们赏梅,实在对不住夫人好意。”
黄娴娘眼神在他二人之间逡巡,最终落在福芝的脸上。
果如她所料,巍儿只怕是对这小姑娘起了些心思,只不过这两人似乎还未察觉。
黄娴娘想起方才宋婉仪从容大度的模样,心中甚是满意。只是那姑娘临走时的落寞神色,却也未能逃过她的眼睛。
再看崔巍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福芝,黄娴娘在心头长长叹了口气:“宋姑娘既已说明是误会,林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她勉强端着主母的体面道:“姑娘若有不适,既已请了大夫,不妨去瞧瞧。若真伤着,倒是我们待客不周了。”
福芝刚要推辞,崔巍却已接话:“嗯,除了紫玉活疏膏外,还得再准备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品,不过好在家中都多,林姑娘也不必担忧。”
黄娴娘被崔巍的话气得脑仁儿发疼。
荷姨娘见状忙走上前,福身道:“是妾身管教无方,不敢劳烦夫人和世子。妾身屋里还有上回赏的药,带回去用便是。”
“夫人这里事忙,容妾身先带这丫头告退。”
黄娴娘一见福芝就心烦意乱,此刻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只随意摆了摆手。
荷姨娘:“妾身告退。”
荷姨娘匆匆福了一礼,快步上前,拽住还在发愣的福芝就往月洞门快步走去。
转眼间,梅园里就只剩下黄娴娘与崔巍母子二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风吹梅枝的簌簌声响。
*
荷香院中。
荷姨娘亲自蘸取药膏帮福芝擦着手上的伤,那是为了救人在桥上的护栏上蹭上的伤口。
荷姨娘:“我的儿,你的命怎这样苦……”
药膏的凉意让福芝彻底清醒过来。她抽回手,满不在乎地笑道:
“姨母,不过是一点擦伤罢了,我一点事儿没有呢!”
说着就要蹦跳两下证明自己没事,却牵动了臀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荷姨娘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这小皮猴,有伤又何苦乱动!”
“萱草,快,快去叫热水,我要看看姑娘身上的伤。”
她又手忙脚乱地摸索着福芝身上的伤,边摸边问:“定是方才被少爷摔地上摔到了吧,我的天爷。
女儿家最要紧的就是这一身皮肉,若留下疤痕可怎么好!”
福芝眨了眨眼,利落地卷起裤管,露出膝盖上叠着的新旧伤痕:
“不碍事不碍事,姨母,你是不知道,我从小就爱动,摔了一身伤呢。”
她指着那些伤疤,语气轻快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在村里爬树摸鱼惯了,哪年不摔几回?我们乡下姑娘不讲究这些,只要有力气干活,就是好样的!”
荷姨娘看得眼前发黑,也些背过气去。
萱草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姨娘别急,姑娘这一身酒气,说话都有些糊涂了,水房已备好香汤,等沐浴更衣后,姑娘自然愿意让您查看伤势。”
她顿了顿,又提醒道:“您今日的汤药还未用呢,不如先去用了?”
说话间,两个伶俐的二等丫鬟已利落地支起描梅屏风。
外头几个粗使婆子抬着浴盆鱼贯而入,香胰、澡豆、巾帕等物一应俱全。
还没等福芝反应过来,她已被三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半推半就地拉进屏风后。
不过转眼的功夫,外袄、中衣、里衣层层褪下,整个人已浸在氤氲着药香的热汤里。
氤氲水汽中,福芝有些害羞地用布巾掩着脸。
几个丫鬟却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将她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连发丝都透着腊梅胰子的清香。
两刻钟后,焕然一新的福芝被扶了出来。荷姨娘已平复心绪,命人放下帘幕。
在烛火映照下,福芝褪下亵裤,露出腰臀处一片青紫。
荷姨娘:“这可如何是好,伤在这样的地方,怎好叫大夫来看!”
福芝整个人陷在荷姨娘香软的锦被里,睡意也有些上浮,此时也不想多事,便随意开口道:
“真的不打紧,姨母。我在药铺帮工,这种摔伤见得多了。
小时候常有的,抹点药就好,不抹药过几天也能好”
荷姨娘听得又要落泪,但想来伤处确实也不能叫府中大夫来看,只得对着侍女端来的几瓶伤药左右为难。
正踌躇间,萱草快步进来,捧上个精巧的琉璃瓶,压低声音道:
“姨娘,世子身边的浣花姑娘刚送来的,说是正对姑娘这病症。”
荷姨娘接过她手里的药瓶,却看见琉璃瓶身上竟然有着鎏金的御制纹样,一看便知是宫中赐下来的东西。
又拔开瓶塞,一股清冽药香扑面而来,显然不是凡品。
荷姨娘收回视线,无奈地看着福芝裹着布巾的后脑勺,心头百味杂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世子爷,对福芝还真是上心。
她倒了药汁在手中,又揉化了按在福芝腰臀之上,轻声说:“好姑娘,忍着点疼,我给你上个药。”
福芝:伤疤是孩子王的象征——
荷姨娘:嘎巴一声死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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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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