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御剑飞了十几座峰头，在脚下云雾间隐约出现一光秃秃的石山时，闾子逍率先朝下按去。
云层散开，一座座漂浮的石台跃入眼帘。三人随意找了个浮石落下，其便像活过来一般，载着三人向面前山峰缓缓靠拢。
与此同时，许多其他修士也从四面八方来，皆朝着山阴面而去。
“这石台由山中灵气驱动，不耗费灵石，借灵脉之力又还力于灵脉，乃月摇仙子所设计的精妙法器！”
他面带钦佩，伸手指给扶萤看。只见在山腹位置，果然每一瞬都有浮石重新没入山体，又有旁的石头自岩壁中脱出，生生不息，自成循环。
“确实精妙绝伦。”此等化天地灵气为己用的法门，不仅需创造者有大能力，更需有大智慧。
扶萤自认就算再给她千年修炼时间，也不一定能窥破其中奥妙，心道不愧是地道院掌门，果然是有些绝学在身的。
与此同时，她又想起了晏参商。这位掌院几年来除却在季考、旬考之时会露面考校众修，其余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低调异常。
可原来剑壁竟是她与柯夫子斗法削出，而白日里其他许多弟子又像浑然不知。她实在很好奇，当中究竟有怎样的故事。
扶萤想到此处，轻瞥了一眼身边二人，打定主意之后要好好探听一番。
这俩先前在莲心境里给她说一通故事，明显还藏了许多。
不过须臾，三人飘到山阴处。只见一整面崖上密密麻麻设了许多悬空的栈道，栈道在崖壁上蜿蜒，将数座楼阁连在了一处。
此时栈道上除却有驻足的弟子外，还停了许多只仙鹤在歇脚，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扶萤没多看，从浮石一跃到了栈道上，倒将几只仙鹤惊得飞起。
她站定打量面前古怪木阁，见其构建精巧，楼高四层，一半的檐角挑出崖外，另一半屋檐及楼阁内部却藏在山腹之中。
空气中多了些古怪气流，像是从许多方向汇聚到此地，但四顾之下又瞧不见东西，只能感到游鱼一般的气旋从身边掠过，荡起习习凉风。
大门上罩着薄薄一层光幕，不细看基本难以察觉。那气流没入其中没了踪迹，而光幕微微泛起涟漪，很快重归平静。
闾子逍：“这便是‘信楼’了。每日从十洲各地的往来的任务悬赏都由飞雪堂挑拣，而后分发到不同宗门中，再汇集到信楼内等候弟子挑选。”
“今日这个时候人不多，我们可慢慢选个合适的任务。”最好是事简单，报酬又丰厚的！
所谓飞雪堂，乃是设立在人世的信堂，不仅送这些悬赏令，也负责分送修士的个人传讯。
扶萤不由问：“既然已是修者，自然可千里传信给指定之人，设立分拣的信堂又有何意义？”
裴瑄慢吞吞回她：“能通信，自然也能截信。除非你是独步当世的大能，否则所有传讯都能被信堂截走，寻常修士要想传话，可不就得掂量着言辞么。”
扶萤对这修真界的制度便又多几分了解，微微一哂。
说话间闾子逍示意她将柯夫子的令牌挂出来，扶萤照办后，果然顺利通过光幕。
“此光幕是一道检测法阵，若你不挂腰牌又不到金丹期，是会被弹出去的。”他向扶萤解释。
踏入小阁中后，扶萤眼前忽地一变。
从外面看着不过四层楼高的宝阁内里竟另有乾坤，抬头望去，顶上似乎直通石山之巅。
大大小小的信在头顶悬浮飘动，有竹制的，有玉质的，还有纸质的，各式各样，或是闪着华光，或是熏着暖香，整个山腹内都是这等不停流转的信笺。
“气派吧！”闾子逍嘿嘿笑。扶萤嗯了声，收回仰视目光，忽发现阁楼中间立着个小道童。
小童着黑白二色道袍，像根矮墩墩的小萝卜，手中拂尘扬来点去，先是将气流中的信笺撷出来，又整理好送到空中去，袖袍来去间，几乎化成了虚影。
在他身边立着一只仙鹤，脑袋随他手上动作来回转动，不时去衔他衣袖，似有催促之意。
“好了好了，别催我。咱们这就出发！”他终于将一拨信笺整理完，回头摸了摸那仙鹤头顶，将其带着一起往门外走。
扶萤这才认出他便是那日择院大典上在各峰来去给弟子传话的急性子鹤童，不由朝他微微点头。
“你还不是金丹吧，如何进到这里来的？”他倒是很负责地停下了，待看到扶萤腰上刻有“柯”字的令牌才笑了笑，“原是柯夫子首肯，代一啄向他问个好。”
说完，鹤又去衔他衣角，一啄哎哎几声，被鹤拖着急匆匆出去了。须臾外面传来一阵清凉鹤唳，逐渐远去。
扶萤想到，当日便觉其来去风风火火，不想这性格竟是随了鹤。
又想，原来这鹤童名唤一啄，那想必还会有一个叫做一饮的鹤童了。
这些仙人，取名还真是有意思。
她在这站了会儿，那厢闾子逍与裴瑄已经一边翻阅悬赏令一边念叨起来。
只见其伸手朝着悬停空中的信笺一招，各式各样的信便落至掌心，浮现出任务文字来。
“杀五百年修为旱魃一只，挖其内丹带回，报酬一百灵石……？”
闾子逍读完，面色古怪，将手中玉简抛回去，又换了个看。
“取九幽彼岸花一株，黄泉忘川水一瓢，雪域冰中火一豆，送至紫阳丹宗廿四丹炉旁，鄙人炼丹急用。酬金两百灵石。”
“妖蛟乱于北海，望有能之士前往降之，驱逐出凡世，但不可伤其分毫。阿弥陀佛，贫僧无灵石余裕，唯有一铜钵相赠。”
……
“都什么玩意儿，怎的净是些抠门货！”一连读过去数十条，闾子逍终于抓狂了，“这是正经放任务的地方，不是许愿池啊！”
裴瑄很平和：“你差不多消停些，这次是为阿楹的历练而来，报酬是其次的，莫要本末倒置了。”
闾子逍悲愤道：“再怎么‘其次’，也不能杀个五百年旱魃才给一百灵石吧！”
裴瑄：“我倒是觉得，这等任务五十灵石便够了，哪当得起一百之多呢？”
闾子逍目瞪口呆，怒斥他：“工贼！”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你说得轻巧！我打工钱都要给你，你当然可以装大方……”
裴瑄笑呵呵的：“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小队接任务，我难道就不会出力吗？”
……
二人吵吵闹闹，扶萤不理会，只是一边在宽阔的阁中闲逛，一边四处查看。
总之有那边两人挑挑拣拣，她也不着急。不料没逛得片刻，在无数信笺间见到一熟悉面容，顿时停下脚步。
“他怎会在此？”扶萤喃喃道，将闾子逍二人的视线也吸引过去。
她目光所及之处，正是祁红莲。
可少年却不似平日上课时那般一身板正挺拔的黑衫。他此时披了件宽大的带帽长斗篷，面容大半隐在阴影中，若非扶萤初次到来好奇四顾，只怕还瞧不见他。
不是金丹修士才能入信楼吗？扶萤狐疑，看到他身上有些破损的袍子，想起闾子逍先前所说的“神奇斗篷”，又了然了。
而许是三人目光太过直白，那边的少年动作一顿，忽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祁红莲顿了下，随即将斗篷一拉，转身就跑！
“你小子，看了我们跑什么！”闾子逍箭步上前将其拉住，“鬼鬼祟祟干嘛呢？”
祁红莲见躲不过，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我不过是想接点任务……”
“不行！”闾子逍打断他，“才方筑基就想下山，你活腻味了你！”祁红莲五年筑基，算是寻常速度。
祁红莲一指扶萤：“她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闾子逍：“她在柯夫子手下过了三招，你能吗？”
“你明知是夫子放水了！”祁红莲发狠，将他一把甩开，“我不管，总之这次任务我接定了！你要是想告状，便尽管去！”
他眼神冷冷的：“反正你也知道，如我这般混淆境界的大有人在。我要是被检举，定将所有人都牵连出来。”
说完，竟是不打算理几人，直接往门边去了。
“你……”闾子逍还要上去拉他，正此时，一声噼里啪啦的爆响从大门处传来。
阁中众人闻声看去，便见门口方才还平静的光幕上红光乱窜，像是有电流流转，天破声后，光幕竟霎时碎作齑粉！
信楼的检测法阵被破了！
不必旁人去撷，那红色雾气窜入室内后便自动悬停在高处，雾气散开，现出的不是玉简或是竹简，而是只还在淌着鲜血的断手！
断手结与愿印，松开的指尖捻起，艳红文字随之浮现在空中。
“聚窟洲有一恶鬼，姓名不详，占神鸟山数百年，无恶不作，手中万千亡魂。吾怜周边百姓苦楚，故出手相救，战于昆吾之野，重伤此獠，却不慎令之脱逃。”
“吾观其遁光，或往东边各洲而去，若有修士得其踪，可携此符传讯于小僧。酬劳十万灵石并天阶法器若干任君挑选，不胜感激。”
“摩诃子敬上。”
血字在空中浮动了好一阵，像是确认在场所有人皆看过后，断手捻起的中指与拇指又松开，字迹方才缓缓消散。
而断手依旧停在那处，掌心浮现出一道漆黑的符文，想必便是先前提到的传讯符。
因怜惜百姓而杀鬼，似乎深明大义，字里行间，也算文质彬彬。可这信上扑面而来的深重血气与厚重魔威……
这口称小僧的悬赏者，分明是一个魔修。
她张了张口，想和身旁二人说此推断，裴瑄已经哑声道：“摩诃子，竟是他出来了……”
扶萤敏锐察觉到这是个许多人知道而她不知道的人物，不由问：“他是谁？”
再看四周，不少人见了那落款，当即面露土色，唇如金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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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信楼中的众修骇然，元洲，玄洲，祖洲……海内十洲无数宗门，元婴以上的修者们皆心生悚动，知有大事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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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屏巅，晏参商与柯循并肩而立，负手看翻涌不息的苍茫云海。
“为何是那小丫头。”柯循仍是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即便说问句，眉目也不动分毫。
晏参商目光悠远：“她与当年的我很像。夫子不觉得吗？”
柯循冷嗤：“她比起你，可还要烈得多。”他收起笑，“若你今日不来，只怕她拼尽全力也会激我与她对招，彼时剑壁又要再添多少剑痕，就未可知了。”
“动乱将起，性子烈一些，不是坏事。”晏参商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见柯循皱眉不应，正要再补充几句。
然下一刻，她忽地抬眼望向西方天空，似有所感。
“是聚窟洲方向……”她喃喃道，面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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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玉峰璇玑阁，大掌院盘膝于静室中，面前桌案上放了两杯茶水，却一直放到冰冷也没等到来客。
侍奉的小童欲要上前将茶水换下，桌面却似乎轻轻晃了下，茶水中荡开涟漪。
小童不由奇道：“地龙翻身？”
一直闭目的大掌院却忽地睁开眼，目中闪过一线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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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峰。宋华月收回远望山际的目光，落在面前一碗药上。
描画梅花的白瓷碗内盛着漆黑药汁，映照出两张面孔。
“劳烦容霞姑娘为送药亲自跑这一趟了。”她轻声道，
她身边立着一紫衣宫装女子，梳飞仙髻，正是扶萤那日曾在宋家主阁见过的宋氏得力手下之一，容霞。
容霞笑笑：“都是夫人的苦心，奴婢不过跑一趟腿而已，有什么打紧？”
“只是夫人还有话要奴婢带给小姐。”她道，“既然小姐已经成功突破，也该下山历练，长长才干。信楼中有许多合适的案子可供挑选。”
“另外，夫人希望你带上表小姐与洛公子一同。”
宋华月如远山般清丽的眉终于还是皱了起来：“我不喜岑纤。”
“夫人说，喜与不喜，皆不要紧。你们表姐妹，终是一体的。”容霞笑，“小姐快将药喝了吧。”
她目光落在瓷碗上。
宋华月将碗端起，一饮而尽后递给她，面色分毫未变。
“这窗边的盆景已然死透了。我将之带走，小姐再换个花种吧。”容霞又道，将花盆一收，人缓缓退下了。
宋华月在窗边又立了半晌，直到怜芍重又进来，在她身后怯怯唤她。
“小姐。”她唤，“你在看什么？”
少女凝视层云的目光终于收回，落在身后婢女身上。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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