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凛冽的声音刺入耳中,晏怀微瞬间如堕冰窟。她再蹲不稳,倏然跌坐在地。
然而下一瞬,赵清存却做了件很奇怪的事——他箭步上前,迅速捡起地上那只小木匣,打开看了一眼,发现内中物品并未被动过,立刻明显地舒了口气。
可这舒气也并未让房内的冰冷气氛得到缓和。
赵清存居高临下看着俯在他脚边,因被抓了个现行而簌簌发抖的女子,再次寒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晏怀微这回是真的有些怕了。毕竟她并非什么江湖暗探,没有那种处变不惊的本事。她再聪颖也不过是内闱女子,如今做坏事被对方直接揪住,只觉心惊胆战,以至于话都说不囫囵。
“妾……没……没找……”
赵清存冷笑一声:“没找?难道这些东西是自己跑出来的?”
话毕,他单膝着地,一把箍起晏怀微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一字一顿地问:“梨娘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晏怀微被赵清存箍着下巴,又惧又慌,情急之下突生大智,说道:“岳家军早已不复存在,可殿下却还收着昔年旧物。官家曾言殿下最是念旧,妾为殿下念旧之情所感,遂没忍住想亲眼看看……”
此言一出,赵清存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晌才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此物?”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是胡诌的啊!我再没见识也听说过当年韩、张、岳、刘诸家军如何威风。你这军衫上绣着个“岳”字,除了岳元帅还能有哪个?
等等!胡诌?
对啊!胡诌!
晏怀微再生急智,忙道:“是胡官人……胡官人告诉妾的。胡官人说自己曾是大内密探,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又说他与殿下私交甚厚,妾就问他殿下可藏有什么稀罕物,他便说……说了此物……”
管不了那么多了,惶急之下她只得将胡诌拉出来借力打力。
得知又是胡诌那小子在向府内娘子炫耀本事,赵清存周身寒意霎时散了不少,低声嗔道:“邹纯义还是背花杖挨得太少了!”
话毕,他放开箍着晏怀微下巴的手,又捡起那件掉落在地的旧军衫,将之仔细叠好,而后连着那张漫漶的词笺一起重新收进匣内。
晏怀微仍跌坐着,看着赵清存收拾这些被她翻出来的东西。她不知道赵清存是不是真的信了她的话,也不知道赵清存收拾完这些旧物之后会不会来收拾她。她感觉自己在如此惊惧之下已然有些脱力,一颗心也如擂鼓般“咚咚咚”地跳得又急又猛。
赵清存将大小两只匣子皆放回橱簏,起身说道:“梨娘子今日错处有二,其一乃擅入景明院,其二是肆意动旧物。我一回府便听妙儿说,大媪将你安顿在我房里。既然是大媪带你来的,第一桩我便不怪你。但你在我房内肆无忌惮,翻了自己不该翻的,第二桩则不能不罚。”
晏怀微一听自己果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想,算了,今日赵清存要打要骂她都认,谁让自己这笨贼看首曲子词都能看得那么入迷,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居然一点儿没听到。
“站起来。”赵清存命令道。
晏怀微依着对方的吩咐想从地下爬起来,可她这双腿实在是怂得令人发指,竟然连试两次都没能站起。
赵清存似乎失去了耐心,弯下腰一手穿腋一手抄腿,猛地一下就将晏怀微打横抱了起来。
晏怀微被这突然到来的腾空而起吓到,下意识就去抓赵清存的前襟,想给自己找个借力点。
谁知这一抓,极其荒谬的一幕便发生了——赵清存刚从宫里回来,身上穿的是一袭丝缎公服。公服前襟平滑,根本抓不住。她这一手下去,看起来不像是在抓衣服,倒更像是借机在赵清存胸前摸了一把。
晏怀微顿时哀痛欲绝,想死的心都有了。
赵清存却没介意这女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这时候对他揩油。只抱着她走到榻边,将其放在榻上。
晏怀微又是一惊,立刻就要翻身爬起。谁知赵清存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下挂在横木上的绦带,又攥紧晏怀微手腕,三下五除二就用绦带将她两只手给绑了起来。
“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晏怀微急了,挣扎着想将手腕从绦带中挣脱。可赵清存却丝毫没有心软,不仅在手腕处打了死结,还拉起绦带另一端,将其绑在了围子床的床栏上。
双手举过头顶被绑在榻上,晏怀微只觉恐慌如漫涌大雾一般裹挟全身。她被拖进这身不由己的泥淖中,比之刚才更加惶然。
绑好之后,赵清存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淡然道:“不过是一点儿小惩戒,让你好好思过。”
话毕,也不搭理晏怀微的哀求,抬腿就离开了卧房。
晏怀微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立刻便哭了出来,边哭边咬牙切齿地骂:“……赵珝你这乌龟王八蛋……混账东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可她又不敢弄出太大声音,生怕被对方听到又折回来作弄她。
骂了几句,晏怀微开始挣动绑在手腕上的绦带。这一挣扎才发现,赵清存将另一端绑在床栏上的时候是留出了空余的,也就是说,她只须翻个身就可以自己坐起来。
晏怀微立刻起身落地,再不肯躺在赵清存的榻上。
虽然绦带留了活动余地,可无论她如何又挣又咬,也仍旧无法将之弄开。没奈何,晏怀微最终只得蜷缩在垫脚的床踏子旁,倚着榻沿暗自垂泪。
妙儿端着吃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女先生无声饮泣的模样。
“娘子怎么哭了?!”
妙儿唬了一跳,赶忙将盛着吃食的托盘放在一边,又从袖中取出绢帕,上前为晏怀微试泪。
“梨娘子莫怕,恩王和樊娘子都是很温和的人。平日里就算我们下人犯了错,他们也从不打骂我们。”
妙儿一边帮晏怀微擦眼泪,一边柔声解释着:“恩王说,梨娘子今日翻了不该翻的贵重之物,所以才将手绑在这儿略做惩戒。恩王怕娘子难受,还特意嘱我过来照顾娘子呢。”
“有劳妙儿养娘。”晏怀微哽咽着说。
妙儿将盛着食物的托盘拿过来,对晏怀微道:“这些吃食都是恩王吩咐做给娘子的,娘子想吃哪样?我给你喂。”
“你帮我把绳子解开吧。”晏怀微小声说。
妙儿却摇了摇头:“这可不行,这绳子只能恩王来解,我不能。”
算了,不能就不能吧,也不好为难一个女使。晏怀微想着,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便转头去看妙儿给自己带来的食物。
但见托盘内放着一碟鲜汁浇淋的爊鳝鱼,一只装在水晶盏中的蟹酿橙,还有一屉干笋肉包儿和一罐蜜煎樱桃。另有两个青瓷碗,一碗鹌子羹,一碗梅花汤饼。
鳝鱼被仔细切成段于火上煨成,淋汁之后鲜香滑嫩。蟹酿橙则是取用一整颗橙子,将橙瓤挖出放入蟹肉,蟹肉与橙瓤一起蒸熟,酸甜果香之中又饱含蟹肉的鲜美。还有那罐蜜煎樱桃,圆滚滚红灿灿,表面还覆着一层蜜汁,别提有多馋人。
晏怀微以为自己被绑着定然没什么胃口,毕竟士可杀不可辱。可当这些热气腾腾的菜肴摆在面前时,扑鼻而来的浓郁甘香,搅得她十分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妙儿一瞧就知道她这是饿了,遂高兴地拿起银箸,将饭菜一口口喂给她吃。
最终晏怀微吃完了一整只蟹酿橙、两个干笋肉包儿和大半碟鳝鱼,又将鹌子羹和梅花汤饼各吃了半碗。
她不好意思一直自己吃独食,想让妙儿陪着同吃。妙儿也没客气,两个人你一颗我一颗,将那罐蜜煎樱桃也分完了。
吃罢佳肴,妙儿又去拿了晏怀微最喜欢的豆蔻熟水,伺候着她饮下一盏。
——这回真真儿是吃饱喝足!
待到天黑下来之后,妙儿便端了热水来伺候晏怀微盥漱。
看到热水,晏怀微心里忽地升起一丝警觉,问道:“恩王去哪儿了?他要我一直留在房里?”
“恩王昏定晨省日日不落,这会儿去夫人那里问安了,”说至此处,妙儿忽地掩口轻笑,“恩王没说让娘子离开,今夜恐怕是要娘子伴寝呢。”
一听这话,晏怀微好不容易放回肚里的一颗心霎时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满脸死气地被妙儿伺候着梳洗完,却说什么也不肯坐回榻上,仍旧蜷缩于床踏子旁。妙儿也没奈何,只得又安慰了几句,复于香炉内撒了一把安息香,这便离开了。
夜里赵清存回到卧房,一进门就见女先生像只小猫儿一样委屈巴巴地蹲在榻边。
赵清存瞧了两眼,见她一副气鼓鼓不理人的模样,遂也没理她,径自上榻睡了。
晏怀微蹲在榻下蹲得腰酸背疼。一会儿想,要不然给赵清存磕个头求求他,就说自己知错了,求他把绳子解开放自己走;一会儿却又想,为什么要她求这乌龟王八蛋!混账东西!乌龟王八蛋!
正胡乱想着,却见赵清存伸手撩开床幔,对她道:“上来。”
“不上!”晏怀微想也没想脱口拒绝。
赵清存缩回手放下床幔,不再搭理她,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了。
又蹲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晏怀微实在受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一点点蹭上床榻,万分小心地撩起床幔,又万分小心地挨着榻边侧身躺下。其间听得赵清存呼吸均匀,似已睡熟,晏怀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略略放回肚中。
妙儿临走时烧的那炉安息香此刻已然发挥效用,晏怀微头一挨到枕上便觉眼皮沉得睁不开。可她却不敢睡过去,生怕自己睡着了又喊齐耀祖的名字,遂只能咬牙硬忍着。
忍着忍着就开始犯迷糊,整个人已经神志不清的时候,忽觉一只手抚在了自己身上,晏怀微立时心头一口大钟咣咣敲。
可她实在太累太倦了,纵然觉察到有人在动她,却无论怎样都无法睁眼瞧个究竟。
郁郁沉沉的疲惫之中,晏怀微感觉那人把绑在她手腕上的绦带解开了。解开之后,又握着她被勒红的手腕,边揉边轻轻吹气,折腾了好一会儿。
又过了片刻,晏怀微忽觉一方锦被盖在了自己身上,伴随锦被而来的,是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什。
那物什停在她耳边,小鸡啄米似的啄了一下;之后移到侧颈,又轻轻啄了一下;再之后便移至唇畔,这回没啄,而是停泊于此,久久不曾离开。
好似蜻蜓点开涟漪,温风吹拂细草,晏怀微被这停泊于唇畔的清润弄得有些痒,下意识一阵瑟缩,头脑却仍旧迷糊得万事想不清。
柔软,温热……这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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