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军营的辕门,猎猎作响的“韩”字帅旗如同不屈的脊梁。当梁红玉带着三位形容憔悴却眼神迥异于流亡者的女子,穿过层层岗哨,径直走向中军大帐时,整个营地都投来了惊异的目光。
帐帘猛地掀开,韩世忠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披半旧战甲,脸上带着连日征战的疲惫,但那双虎目依旧锐利如鹰。当他的目光扫过梁红玉,确认她安然无恙时,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掠过眼底。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梁红玉身后那三个相互搀扶的身影上——尤其是中间那位,虽然穿着粗布衣衫,面色苍白,却难掩曾经天家贵胄的清丽轮廓。
“红玉!你……” 韩世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大步迎上。
“将军!” 梁红玉抱拳行礼,声音虽疲惫却带着完成使命的铿锵,“幸不辱命!茂德帝姬赵福金、辽国公主耶律余里衍,末将带回来了!” 她侧身一步,露出身后三人,最后目光落在郑皇后身上,“还有……皇后娘娘!”
“郑皇后?!” 韩世忠虎躯一震,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位虽饱经风霜、仪态却依旧端凝的妇人身上。他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肃穆与敬意:“末将韩世忠,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受苦了!末将……末将一直未能寻得娘娘踪迹,实在是……” 这位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的猛将,此刻声音竟有些哽咽。
郑皇后眼中含泪,连忙虚扶:“韩将军快快请起!国破家亡,何来皇后……能得将军麾下梁夫人舍命相救,与福金团聚,已是苍天垂怜。将军为国征战,忠勇无双,该受我一拜才是!” 说着便要行礼。
韩世忠哪敢受,急忙站起阻止:“娘娘折煞末将了!红玉,快,快扶娘娘、帝姬、公主进帐歇息!传军医!备热水饭食!” 他连声吩咐,语气中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梁红玉不仅救回了两位深陷魔窟的公主,竟连失散已久的郑皇后也一并寻回,此功之大,远超他所托!
大帐内燃着炭盆,驱散了刺骨的寒意。简单梳洗、用过热食汤药后,郑皇后和两位公主的精神稍复。韩世忠这才详细询问了梁红玉救援的经过,当听到角楼惊变、风雪亡命,尤其是梁红玉一箭射杀完颜宗望时,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好!杀得好!斡离不这狗贼,死有余辜!红玉,此功当彪炳史册!”
随后,话题自然转到了两位公主身上。韩世忠看着虽然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股死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种近乎锋锐的坚毅,心中暗暗称奇。他本以为,这两位金枝玉叶历经如此大劫,即便救出,也必是惊魂未定,需要长期安抚。
梁红玉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将军,帝姬与公主在逃亡路上,已然拜末将为师。”
“拜师?” 韩世忠一愣,浓眉挑起,目光在梁红玉和两位公主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惊诧,“跟你学……什么?”
“学武艺!学杀敌!学报仇雪恨!” 赵福金抢先一步,声音清亮,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再无半分昔日的柔弱。耶律余里衍虽未言语,但挺直的背脊和紧抿的唇线,无声地诉说着同样的决心。
韩世忠沉默了。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两位身份尊贵却命运多舛的女子。营帐内炭火噼啪作响,气氛一时凝重。良久,韩世忠缓缓站起身,走到大帐中央。他的身形如同一座铁塔,目光如炬,扫过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
“很好。”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有报仇的心气,这比什么都强。但这条路,不是你们想象的花团锦簇,更不是宫廷宴饮。这是铺满铁与血的路,是白骨铺就的路,是一条只有九死一生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刺穿她们灵魂深处最后一丝犹疑:“现在,本帅给你们一个选择。”
他竖起两根手指,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营帐内:
“第一条路:本帅立刻派人,护送你们和皇后娘娘南下临安!官家虽暂避一隅,但供养你们一生富贵无忧,绰绰有余!你们可以在江南水乡,在画舫楼阁之中,忘记北地的风雪,忘记会宁府的屈辱,安安稳稳地做回你们的帝姬和公主!这是生路,是坦途!你们之前也是这么过的,只不过不是在临安,而是在汴梁和辽国南京。”
“第二条路:留下!留在军营!脱下你们曾经象征尊贵的绫罗,穿上这粗硬的战袄!拿起刀枪,跟最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士卒一样,在泥泞里摸爬滚打!你们要学的不是琴棋书画,是如何更快、更狠地砍下金狗的脑袋!你们将要面对的,是比牵羊礼残酷百倍的战场!是断肢残臂,是肠穿肚烂,是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这条路,是用金人的血,来洗刷你们身上、你们心里的耻辱!这条路,是死路,也是复仇之路,更是复生之路!”
韩世忠的声音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郑皇后脸色发白,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梁红玉则抱臂而立,眼神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结局。
帐内死寂,只有韩世忠沉重的呼吸声和炭火的噼啪声。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赵福金猛地向前一步,昂着头,直视韩世忠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虎目,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元帅!我选第二条路!会宁府的雪,冻不死我的骨头!角楼下的绳,勒不断我的脊梁!我要留下!用金人的血,洗刷我的耻辱!此仇不报,赵福金誓不为人!”
“我也留下。” 耶律余里衍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决绝,“大辽的亡魂在看着我,金人的血债,必须血偿。元帅,请赐我刀剑。”
两人的选择,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那眼神中的火焰,几乎要将这军帐点燃!
韩世忠紧紧盯着她们,足足看了有数息之久。他那张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深处,却仿佛有岩浆在奔涌。终于,他猛地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激赏与豪情:
“哈哈哈!好!好!好!不愧是帝姬!不愧是契丹公主!这份血性,这份决绝,才配得上你们身上流的血!本帅准了!”
笑声停歇,韩世忠看向梁红玉,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多年的默契已然明了。
“红玉,” 韩世忠沉声道,“你教她们兵书战策,阵法谋略。如何料敌先机,如何运筹帷幄,这是你的强项。”
梁红玉抱拳:“末将领命!”
韩世忠的目光又转向两位公主,带着一种锻造兵刃般的严厉:“至于如何打熬筋骨,如何近身搏杀,如何用手中的刀枪把金狗撕碎……从明日起,本帅亲自教你们!别指望本帅会手下留情,军营里,只有士卒,没有公主!听明白了吗?!”
“明白!” 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异口同声,声音斩钉截铁。
“我也留下!”郑皇后说,“我是说不能上阵杀敌,但是我对官场那些事清清楚楚。韩元帅,请您让我留下,我尽可能帮你在官场上斡旋,大宋崇文抑武多年,那些人,那些事一直在缠着你,我尽可能的帮你摆脱那些束缚,好让你大展拳脚!”
韩世忠点点头,同意郑皇后留在军营。
大帐外,寒风依旧凛冽。但帐内,一股新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生机,正在两位曾经的金枝玉叶身上蓬勃而起。复仇的种子已经种下,只待用汗水和敌人的鲜血来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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