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斋’所处街角的光影正浓。灵昌公主披着一件绣云纹的斗篷,悄然尾随那两名男子出了门。她的步履轻巧,眼神戒备,全无寻常闺女游街时的闲适模样。
她并不知那两人身份来历,只觉对方衣着虽不张扬,却暗藏气势,尤其那领头一人,步履沉稳,身形健硕,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两人穿街走巷,直到行至一条僻静之处,周围空无一人,风忽卷起巷口残叶,一声低哼骤起,她身后侍婢应声而倒。未及惊呼,她自己已被一只铁箍般的大手扼住咽喉,重重按在青砖墙壁上,面前正是那二人中的领头人。
“小娘子跟了某一路,可是看上某了?”那人嗓音低沉,咬字虽不带明显外地人的腔调,却依稀能听出不是长安本地口音。
灵昌公主咬紧牙关,眼中却无惧意,依然保持着高傲的姿态,冷笑出声:“你当我是那人尽可夫的商户女不成?”
那人眼中闪过异色,似乎并未意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商户女,人尽可夫?”
“别装傻了!你可知户部崔尚书、安西都护府的庞世子,哪个不是那姓沈的裙下之臣?”她语带讥讽,神色却倨傲得很,“郎君你不是长安人吧?位高权重否?口袋里银子多否?但凡少了点,恐怕赢得不了芳心啊。”
那男人似有些诧异,继而哂然一笑:“原来在说‘锦绣斋’的沈东家,这话倒也有意思。”他忽然逼近半寸,眼神锋利如刀,“可小娘子为何跟着某,欲作何图?”
“看郎君可怜,提醒一下。”灵昌轻哼一声,倨傲地扬起下颌,“免得你痴心妄想、白费心思、自取其辱。”
“可怜?”那人目光微眯,突然又加重了手中力道,“小娘子最好老实些,实话实说。”
灵昌公主眸光一沉,估计感受到对方的不善是认真的,眼中终于漏出了点慌乱,不过,常年高位者的傲娇,却促使她并不愿意露怯,于是唇角挤出一抹讽笑,道:“本…我喜欢的人也被这贱人勾引了。你若喜欢她,最好尽快下手。女人心思最是善变,拖得久了,怕是连点希望都没了。”
对方听了她的话,手缓缓松了松劲儿,眉心微动,似在揣摩她言语真假,半晌,他低声道:“某倾慕与否沈东家,这事先放一边。某乃商人,想和‘锦绣斋’做布匹生意。奈何沈娘子谨慎得很,迟迟不允,难以接近,这生意不好谈。”
灵昌公主轻哂:“她向来狐疑机巧,不轻信旁人。而且,她如今并非孤身一人,那清河庞氏的庞三娘与她交情匪浅,听说合作甚密。”
“庞三娘……”男人低声念着,眉头渐拧,“就是那安西庞家的女儿?”
灵昌公主暗暗翻了翻白眼儿,想帮眼前这个白痴梳理一番庞家错综复杂的背景,话到嘴边,转念一想,却觉得这么误会也不错。
“算是吧。”灵昌公主顿了顿,朝后缩了缩脖子,低声道:“那庞家娘子是个事儿多又喜欢做主的,她是贵女,听说也是‘锦绣斋’的影子东家,都是她在背后决策,有她在一日那沈氏恐怕很难看上你。”
男人斜睨灵昌一眼,心中讥诮,这大唐的公主都是这等说话毫无逻辑的蠢货不成?心中如是想,面上却不显,只顺着她的话道:“那我待如何?”
灵昌公主唇角浮出一丝阴冷:“简单啊。那安西都护府的庞大朗不也对沈氏心生觊觎么?找一日,我设法将他与沈氏引至一处,你提前设人下药,使其情乱失控,二人苟且。事发之后,崔尚书必然震怒,庞家难辞其咎。而我--- ”她轻抚鬓发,声音愈发低缓,“哼,你恐怕并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便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只需知道,我在圣人身边是很说得上话即可。……到时候庞家失势,问题皆由沈氏而来,她就是众矢之的。庞三娘必然与她翻脸,而你趁机施以援手,既得了商路,又可在沈氏孤立无援时趁虚而入。”
“此法虽毒,却有几分秒意。”男人缓缓道,眸光渐冷,声音如夜雾沉沉,“只是,这事若败,牵连甚广。”
“自然不会让你独担。”灵昌公主轻抬玉手,拂过耳鬓,“我会安排人把事情处理干净,还会安排‘目击者’,将那夜情状传入庞三娘耳中,由她亲自质问沈知微,沈氏清白受污,再难自处。你若及时现身,温言抚慰,她岂不感念?”
男人沉默片刻,眼神幽深如渊:“小娘子真是——不折不扣的长安贵人心肠。”心中却暗暗发笑,想:我即便真是个色中饿鬼,也不想要个被庞家玩弄过的破鞋,这疯婆子脑回路真他妈的奇葩。
“你若真是做生意的,自该知晓——这长安城里,最值钱的不是金银珠玉,而是名声和弱点。”她语气平淡,然意蕴阴毒。
风自巷尾拂来,卷起两人衣袂微动。
“你我各取所需,罢了。”
半晌,男人松开她,侧身后退一步。他眼神沉冷:“此事我再细思一夜,若成,三日后,午时,东市的白杨树下,我自会与小娘子碰头。”
灵昌公主点头,提裙掩面而去,背影在巷中缓缓消失。
她身影甫没,巷中另一人缓步走出,正是那与此人同行之人。
“她说的可信?”
“未必全信,但她的恨意本真。”男子目光幽冷。
身边那人低声笑:“呵,没想到这位沈东家,看着挺端庄,竟然勾搭得又是尚书又是世子的,周旋得如此从容,人不可貌相啊。”
男人却未随之附和,只垂眼沉思片刻,忽道:“也正因如此,才有可乘之机。”
“你还真打算借她们内斗之机下手?”
“女人争风吃醋才会干出疯狂的事。”男人微抬眼皮,眸光寒锐。
“庞景之这狗贼,”身旁人咬牙,“他若不死,咱们这一趟,就白来了。”
“你我身份,终究是掩不住的。”男人道,“沈知微也没这个蠢女人说得好应付,此女机警。还有姓庞的,若要杀他,就得一击即中。”
“灵昌公主……”身旁人听到男人提起她,笑意讥诮,“她虽蠢,却来得正巧。若她真能将庞狗引到‘锦绣斋’,就能省我们多少事。”
“‘锦绣’斋前后街那几条巷子,地形我们已探明,可以设伏。”男子道,眸光中寒光暗涌“若庞狗真被这蠢女诱来,那便是天赐良机。”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底压抑的锋芒。
风自巷尾拂过,如锋刃。
二人沉默一会,其中一人忽又出声:“你真信灵昌公主能成这事?”
“一个嫉妒蒙心的蠢货公主,可比百张密谋图纸好用。”
巷子尽头,风吹起地上的纸张翻飞,那两道身影,已然消隐于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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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余晖斜照,‘锦绣斋’后门悄然掩上。阿策急匆匆穿过横街,快步走入‘锦绣斋’內。
他在厅外躬身,低声禀道:“郎君,下面人按令跟踪回纥人与灵昌公主,果真见三人巷中密谈,不过那二人好似一开始也并不识得公主。”
崔怀瑾倚靠在宽大的檀木躺椅上,闻言眼神一凛,目光如剑般锐利地盯着阿策,沉声说道:“细说。”
“那二男子应是很有几分身手的,暗卫跟在后头,不敢太近。”阿策犹豫一下,继续低声说:“只隐约听到三人不停提到‘庞景之’名讳。”
“庞景之?”崔怀瑾目光陡然收紧,支起身子,手指微微用力撑着椅面,陷入沉思。
阿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之后灵昌公主先离开,那两个人在巷口耳语一阵,有一人似有所觉,忽然回身巡视,暗卫不敢暴露,闪入墙根后藏身。再回头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崔怀瑾抬手揉了揉额角,沉声道:“安排人护着‘锦绣斋’,不必靠近,只看进出之人,还有灵昌那边,也着人盯着。”
“是。”阿策躬身退下。
崔怀瑾在室中立了一会,步子不疾不徐地回到书案前,案上一盏温茶早已微凉。他垂眸看了一眼杯中浮沉的茶叶,忽觉一丝不安。
片刻后,抽身去应付贵客的沈知微回来屋内。她一袭烟青色襦裙,视线凝于崔怀瑾面上须臾,道:“你脸色不太对,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向来敏锐。崔怀瑾心知瞒不过她,但仍不欲她卷入,于是语气平淡道:“无事,把那两个回纥人跟丢了,我嘱咐他们几句。”
“阿策这么好身手都跟丢了?”沈知微一怔,旋即皱眉,“那此二人到底在长安干什么?”
崔怀瑾见沈知微也蹙起了眉毛,微笑起来,抬手轻揉了揉她的额头:“这不是你要愁的事情,我发现一家好吃的饭店,一起去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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