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昌公主出了长乐公主府,一路不语,带着随侍缓缓往坊间而去。
车驾刚过朱雀大街,一名贴身侍婢见自家主子阴沉着脸,大着胆子凑到她耳侧低声道:“殿下,奴婢听人说,那沈娘子与清河庞氏走得极近,那家叫‘锦绣斋’的铺子就是她与庞家三娘合开的。”说到此处,她觑了眼灵昌公主,见她不但没有呵斥自己,竟然还真的侧耳倾听起来,于是更大了胆子道:“奴婢还听说,那沈氏看着清纯,实则是个□□,不但崔尚书被她蛊惑,庞家那位大郎君,也常在那儿露面,隔三差五上门帮忙……只要有点时间,都急不可耐从安西回长安——说不定…”
灵昌目光一动,语调顿冷:“说不定什么?”
那婢女识趣地垂下头:“奴婢不敢妄言。”
灵昌轻嗤了一声:“哼,她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出身商贾,又怎知规矩廉耻?若真与那庞大郎私相授受,倒也不奇。”
话虽如此,她却觉得心口压着团火,不吐不快。
车驾行至崇仁坊东首,侍婢忽道:“殿下,‘锦绣斋’就在前面。”
灵昌垂下帘子,凤目微眯,道:“停轿。”
她轻步下车,戴着薄纱帷帽,悄然站在街角一株槐树下远望,只见前方铺子门前人头攒动,彩绣缎帛映日生光,橱窗边摆着几个穿戴精巧的绢偶,吸引得过路人纷纷驻足。
店铺二楼临窗边,沈知微一袭素色半臂,发髻挽得整齐,正笑意温和地与两名身着华服的青年言语。一人身着玄青镶金襕袍,仪容清隽,举止沉稳;而另一人则生得丰神俊朗,鼻梁高挺,眼角带笑,似在调侃沈知微,话语间透着和乐。
“公主你瞧,”侍婢低声附在灵昌耳边,“这不知道又是哪家郎君,哪儿有正经人家小娘子如此抛头露面还得意洋洋的。”
灵昌目光微凝,视线落在沈知微面上。
只见沈知微似有所觉,回首间微微一怔,但随即调转回头,冲着对面的郎君笑言了几句,神情自若。
这一幕落入灵昌眼中,却像是针扎一般不顺眼。她只觉火气蹿上心头,眼底迅速涌出一抹阴鸷,冷哼一声,道:“贱人就是贱人,不知检点。”
她指尖紧扣帷帽的丝绦,招手换过一内侍,低声对他道:“你去,查查那贱妇和安西都护的庞景之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有无苟且之事?”
内侍小声应“是”后离去,灵昌身旁那侍婢脸上浮出一丝兴奋。
灵昌面色冷冽,心中已然有了盘算:若能设一局,让那庞景之与沈知微共处一室、传出风言风语,哪怕她贞洁未失,也够让崔怀瑾恶心三分。况且,自己皇兄本就对安西庞家心有顾虑,若那贱人和这庞大郎有些什么,就算崔怀瑾还心怀犹豫,皇兄也必然觉得恶心。
这一步棋下得,真是万无一失。
她望着‘锦绣斋’门前熙来攘往,帷帽下的脸色冰冷,语气阴狠:“本宫警告过你多次,已是仁至义尽。是你自己非要自寻死路,怨不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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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斋今日比往常更加热闹。门口一对绣有“锦”字暗纹的帘幔微微拂动,带起铺子内一缕檀香,混着绸缎与绢花的清香氤氲在屋中。沈知微站在二楼靠窗处,身侧几案上摊着几匹华绣锦缎,继续笑意盈盈地向那两位年轻郎君介绍织纹的巧思。
这二人好似认真在倾听沈知微对布料的介绍,不时还接话又探问一二,但他二人的沉稳举止却掩饰不了眼神间流露出审视的意味,不仅在看沈知微,也在审度整个“锦绣斋”的布局与细节。
“这二楼为定制服饰的雅室,方便贵客们挑选衣服式样或者试衣。”沈知微见对面二人中一人扭头往楼上探看,忽然说。
那探看之人闻言忽地一笑,道:“听闻沈娘子,哦不,宁安县君之巧艺名动坊市,今日一见,果非虚传。县君……这铺子处处精巧,好似还有三楼,不知上头可还藏什么珍品?”
沈知微淡然一笑,眸光一转:“三楼不过贮藏账册与些许刺绣旧稿,实无可观之处。”
她说话间,一双清眸扫过二人神情,心头暗暗揣摩,他二人对‘锦绣斋’上下观察,并不像对衣饰产生了什么兴趣,更像是……勘察地势,但她想不明白,这回纥人对自己店铺为什么感兴趣?
沈知微心下暗警,却面上波澜不惊。
心下警觉,面上却依旧从容,正欲借口移步取物之际,忽听门外一声冷哼刺进门来:“贱人就是贱人,打做生意的幌子,实则处处勾搭郎君,真是好不要脸!”
随之而来的,是灵昌公主那一袭碧纹宫裙。她踏入铺中,身后跟着两个婢女,神情倨傲,仿若是在巡视私属之地。
沈知微微顿了步,躬身施礼:“臣女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未曾远迎,失礼之处,望殿下恕罪。”
灵昌目光却绕过她,径直落在那两位异装青年身上,唇角冷冷勾起:“你这儿,哪儿招来的野男人?一副见色起意的样子,在你这儿看得目不转睛……姓沈的,你这‘锦绣斋’,便是这样做买卖的?”
她声音不大,却阴阳怪气,字字带刺。
沈知微躬身而立,神色不动:“殿下误会了,这两位是西市客商,与小女议定供货与花样事宜。”
“供货?”灵昌轻笑一声,目光毒蛇般盘桓不去,“就凭你一个下贱商女,也配‘谈花样’?莫非花样都藏在楼上,供人‘赏玩’?”
此话一出,铺中气氛登时一紧。那青年眉梢一动,趁沈知微被灵昌纠缠,目光不着痕迹地掠向三楼,脚下微移,似在判断可行之径。沈知微心中暗凛,却被灵昌拦在前头,动弹不得,只能一面敷衍应对,一面悄悄留意二人动静。
灵昌话语越发露骨,神情中更无一丝皇家端仪:“你这‘锦绣斋’,说是卖绣品,我看,怕是拿绣品做幌子,暗中藏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你看看这些装扮狐媚的侍婢娘子,再看看这两个‘贵客’——果真是风流惯了的贱妇!”
沈知微面色微敛,语气清冷:“殿下若有疑虑,自可派人查验。铺中账册、来往客户皆可供查,无所隐瞒。”
此时,那胡人青年已趁乱打量三楼帘幕后影,只见昏暗之中几方木柜隐现,一隅布幔轻晃,似有风动。他眉峰微蹙,似有所记,旋即收回目光。
灵昌自然察觉了这一眼,冷笑更甚:“还敢偷瞄?怕不是楼上藏了什么春色好景,你这狐朋狗友,真是配一对儿!”
那青年面色微沉,却未答言,倒是那位玄青镶金襕袍的男子无所谓的一笑,冲着沈知微一叉手,道:“看来沈东家今日事儿多,我二人就不再叨扰。改日您得空,我们继续谈。”说罢连眼神都没给灵昌公主一个,转身离开。
灵昌冷哼一声,面色冷若寒霜,刚想发怒,但看着这二人身影,忽而起了好奇之心。这二人看着气宇轩昂,相貌出众,像是出自高门,然而自己却从未在任何社交场合见过,不知何方人氏?
思及此,心中怀疑愈发旺盛,顾不得继续羞辱沈知微,便也急匆匆想要离开‘锦绣斋’,对那二人一探究竟。
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吩咐随婢:“跟着他们,看他们往哪去。若真是姘头勾连,便叫崔怀瑾亲眼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女人,原是这般下贱模样。”
街角微风拂面,阳光正烈。‘锦绣斋’前檐垂帘轻荡,人声熙攘。
崔怀瑾在街对面默默站立片刻,目光定在两个自‘锦绣斋’中快步而出,脚步匆匆的男子身上。他眼底微沉,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随侍在后的阿策立刻心领神会,悄然退去,暗中布下人手尾随其后。
不多时,又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铺子中快步闪出。碧衣金钗,步履轻捷——灵昌公主。
她竟也在此?崔怀瑾眼神更冷了几分。
灵昌边走边张望前方,竟未察觉街角有人注视,快步追着那两名回纥人离去。
崔怀瑾未作声色,朝跟着灵昌公主出来的章也微微颌首,对方即刻明白,悄然尾随灵昌而去。
一切安顿妥帖后,他才转身,跨入‘锦绣斋’,袖摆微扬,衣袂翻飞。帘未尽落,内里檀香袅袅,沈知微正缓步下楼而来,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她略有一怔,随即加快步伐,几步来到崔怀瑾身侧道:“崔郎君,你可见到…”
崔怀瑾轻轻抚了抚沈知微的背脊,放缓语气,柔和低声道:“我已着人分别盯着回纥人与灵昌,你不要担忧。”
沈知微轻轻颔首,她并不在意灵昌,只蹙眉道:“方才那会和二人在铺子里上下打量,试探意味极深。”
“我知。”崔怀瑾语气不急,却带几分冷锐,“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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