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策的心在沈知微倒下的瞬间沉到了谷底。多年刀尖舔血的经验告诉他,这伤非同小可,绝不是寻常街头大夫能应付的。
“腰牌!”他猛地转向旁边脸色煞白、几乎站不稳的崔怀瑾,顾不得尊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崔怀瑾虽沉浸在巨大的惊惧中,手指却颤抖着摸向腰间。阿策心中着急,一把夺过那枚代表着户部尚书的腰牌,入手冰凉沉重。
“卑职去寻太医!”他顾不得行礼只丢下这句话,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乌骓马感受到阿策逼近的急迫气息,焦躁地刨着蹄子。阿策飞身上马,缰绳一抖,鞭子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
“驾!”
乌骓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如同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暮色渐沉的街道。青石板路在马蹄下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撞击声,尘土飞溅。行人惊呼着慌忙躲避,阿策充耳不闻,眼中只有前方巍峨宫墙的轮廓。他伏低身子,将速度催到极致,风在耳边呼啸,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太医署当值者何在?!”阿策几乎是连人带马撞开了太医署半掩的朱漆大门,吼声在寂静的院落里炸开。
内堂,一位须发花白、穿着官袍的老太医正端详着手里一杯刚沏好的药茶,凑近鼻尖细闻药香。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暴喝惊得他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烫得他“哎哟”一声。
“李奉御!”阿策一眼认出了这位以处理外伤闻名的太医,心头微微一松,暗道一声走运。他几个箭步冲到李奉御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老御医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哎!你…你是何人?这是作甚?!”李奉御吓了一跳,连连发问。
“奉御大人,请恕下官鲁莽!下官乃崔尚书的人,人命关天,请老大人快跟我走!”阿策的声音嘶哑紧绷,只将象征崔怀瑾的信物在李奉御眼前一晃,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李奉御往外拉。
“等…等等!我的药箱!救人得带家伙什儿啊!”李奉御被拽得踉跄,急得直跺脚,指着墙角一个半旧的药箱大喊。
阿策脚步一顿,这才想起这最要紧的东西。他猛地回身,一把抄起那沉甸甸的药箱,塞到李奉御怀里:“抱紧!”随即再次发力,几乎是提着李奉御冲出了太医署大门。
门外,乌骓马依旧情绪不安,焦躁地打着响鼻。阿策二话不说,双臂用力,竟硬生生将惊魂未定的李奉御托举上了马背,紧挨着自己坐在鞍前。
“抓稳!”阿策低喝一声,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李奉御身后,用身体将他夹紧。
“哎哟我的老骨头……”李奉御的抱怨还没出口,乌骓马已再次狂飙起来。
“啊——!”剧烈的颠簸让李奉御瞬间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他感觉自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枯叶,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得移了位。只能死死抱住怀里的药箱,那坚硬的棱角硌得他生疼,却是此刻唯一的依靠。背后的年轻人像一块铁板,紧紧抵着他,传递着焦灼。
“大人伤在何处?严不严重?”风声呼啸中,李奉御用尽力气嘶喊着问,试图抓住一点有用的信息。
“左侧胸口!血流不止!”阿策的声音从紧贴的后背传来。
“什么?!”李奉御倒抽一口冷气,再不敢多问,只能咬紧牙关,忍受着颠簸,心道不好。
终于,“锦云斋”的楼阁在望。阿策猛地一勒缰绳,乌骓马长嘶着人立而起,硬生生刹停在门前。
巨大的惯性让马背上的李奉御差点支撑不住。他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似飞起来般被阿策托下了马。
就在他想缓口气的瞬间,感受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锦云斋”敞开的门内汹涌而出,瞬间包裹了他。
李奉御猛地抬头,顺着血腥味望去——
奢华靡丽的厅堂内,此刻已一片狼藉。名贵的波斯地毯被大片暗红浸透,碎裂的瓷器和翻倒的案几狼藉满地。目光所及,各处有触目惊心的血痕。他凝神前行,沿路倒伏着多具尸体,侍卫装束与黑衣刺客交错纠缠,死状各异,无声诉说着方才搏杀的惨烈。再向前,散落在地上的弩箭闪着幽冷的寒光。
“弩箭?!”李奉御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崔尚书若中了此物……”念头及此,他不敢再想,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然而,当他终于来到正厅,眼前景象却让他骤然僵住。
厅堂中央,一个身着华贵宝蓝团花锦袍的男人跪坐于地。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人,而他旁边,那个紫袍身影,可不正是崔怀瑾!
崔尚书无事?李奉御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要长长吐出一口气。可这口气尚未呼出,便又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他看清了崔怀瑾的脸——那张平日里清贵雍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惨白。他身体在无法抑制地细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整个人被一股绝望气息笼罩着,那感觉,竟比他自己濒死还要令人窒息。
李奉御的心沉了下去,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跪坐在地的那位。
宝蓝锦袍……不看不要紧,这一细看,竟是那位名震京畿的庞景之!再细看他此刻也狼狈不堪,锦袍多处撕裂,沾染着干涸或新鲜的血迹,手臂、肩头可见几道皮肉翻卷的刀口,鲜血仍在渗出。以李奉御行医多年的经验,这些外伤虽看着狰狞,却非致命,以庞景之的体魄,绝无性命之忧。
然而,庞景之的脸色却比崔怀瑾好不到哪里去!那张棱角分明、惯常带着冷硬的脸庞,此刻同样一片惨淡,那双鹰眸,翻涌着恐惧、绝望,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维持着那个“托抱”的姿势,不敢移动分毫,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李奉御立刻将目光落在庞景之托着的人身上,那是一位小娘子,她左胸附近,赫然插着一支箭!暗红的血液正从箭镞周围的布料中缓缓洇开,染红了她的衣衫,也染红了庞景之托着她的手臂和衣襟。
“左胸……弩箭?!”李奉御脑中嗡的一声,这个位置,被弩箭射中……神仙难救!
李奉御疾步奔到庞景之身边,定睛细看伤口,随即眼中又浮现一丝希望,“不是弩!是箭!普通的羽箭!”
这简直是地狱边缘传来的福音!弩箭近距离杀伤力恐怖,几乎必死无疑;而普通箭矢,虽然位置同样凶险万分,但只要未立即致命,就还有一线生机!
“万幸!万幸中的万幸!”李奉御心中狂喊,几乎是吼了出来:“还有救!快!把她放平!小心!千万别动到箭!”
“你……”庞景之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李奉御,他手臂肌肉贲张,因过于紧张,一时没有认出太医署的袍服,只下意识地将怀中人护得更紧了些。
“庞世子,在下乃太医署奉御,”李奉御斩钉截铁,带着医者不容置疑的权威,“她伤在要害!必须立刻处置!请将她平放!”
“听李奉御的!”崔怀瑾嘶哑的声音有着崩溃边缘的强制镇定。
庞景之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低头看看沈知微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终于缓慢、小心地,配合着李奉御将她平放下来。
此时,一贯跟随李奉御的司医也已追随而来。
“火!烈酒!清水!干净的布!越多越好!快!”李奉御一边急促下令,一边迅速解开自己的药箱。他跪伏在沈知微身侧,观察了一下伤处,抬头看看崔怀瑾和庞景之,斟酌道:“下官需要去除伤者所着部分衣衫,可有这位娘子的贴身侍女随侍?”
话音未落,早已在一旁哭得泪人般的绣儿和巧儿冲了过来。庞景之迟钝两秒,意识到李奉御的意思,慌忙站了起来后退几步,立刻有司医上来给他疗伤。
李奉御见庞景之虽被打发,然则身旁崔怀瑾不动如山,下意识又看向他。
“她是在下的未婚妻。”崔怀瑾回看李奉御,沉沉开口。
年近六旬的李奉御闻言收回一个眼神,想想刚托抱着崔大人‘未婚妻’的却是退出治伤的庞景之,心下暗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人看不懂。
不过伤者的情况容不得李奉御去多想,尚书大人的家事也不由他操心。
此时侍女早已在司医指导下将沈知微伤处的衣物除开,李奉御不愧是太医署大拿,他很快屏息凝神,先以指腹极轻地按压箭矢周围的肌肤,感受着脉搏的微弱跳动和胸腔的起伏,仔细评估着箭镞的深度、角度以及可能的伤情。
“箭镞入肉约两寸,位置……”李奉御对身边司医轻声道,“离心脉很近!万幸未闻破风箱之音,箭杆无倒刺,应是普通箭镞。”他飞快地检查沈知微的瞳孔反应,探其颈脉,虽然微弱如游丝,但确实在。
阿策已将所需物品飞速备齐,烈酒和清水置于一旁。
“崔大人,请您与吴司医一起,务必按住沈娘子肩膀和双腿,无论发生何事,绝不能让她有丝毫移动!”李奉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深知此刻任何一点挣扎,都可能让箭镞偏移,瞬间夺命。
被临时搭建起来的围挡遮住视线的庞景之正在接受另一名司医的治疗,听到李奉御的话深觉当下情况自己这个常年浴血的人最清楚,崔怀瑾那小白脸懂个屁。
想到此,他忽一下从胡椅上站了起来竟忘了伤口尚未处理完毕。这突兀一动,牵扯到伤处,痛得他低声“啧”了一声,倒是把正在给他处理伤口的司医吓得手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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