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挡里,崔怀瑾听从李奉御的命令,双手使劲按住了沈知微的双肩,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力量,尽量既能压制,又不至于伤到她。
李奉御深吸一口气,他拿起一把小巧却锋利无比的银质柳叶刀,在跳跃的火焰上反复灼烧至通红,然后迅速浸入温热的专用烈酒中冷却,发出“滋”的一声轻响。接着,他用烈酒浸湿的干净软布,极其轻柔却快速地清理着箭矢周围的污血和衣物碎片。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李奉御偶尔发出的低沉指令。
“准备拔箭!”李奉御沉声道,目光如炬。他一手稳稳握住箭杆,另一手拿起另一块干净的厚布,准备随时按压止血。
“三、二、一!”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奉御手腕猛地发力,只听一声轻微的皮肉撕裂声,那支夺命的箭矢被干净利落地拔了出来!
“呃……”昏迷中的沈知微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哼,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
“按住!”李奉御厉喝,同时手中那块厚布精准地按压在了伤口上。鲜血瞬间染红了白布。崔怀瑾按着沈知微肩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那剧痛是加诸己身。
李奉御用尽全力按压着,感受着指下血液涌出的力度,心中默数着时间,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片刻后,指下涌出的鲜血明显减缓了势头,李奉御的声音再度响起:“止血生肌散!快!”
吴司医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药瓶。李奉御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血浸透的布,露出那狰狞的创口。他迅速而均匀地将大量散发着浓烈药味的金疮药粉洒在伤口上。药粉接触血肉的瞬间,昏迷的沈知微身体又是一阵呻吟。
李奉御动作更加轻柔。他再次用浸透烈酒的新布清理伤口边缘,接着换上干净厚实的药棉布,用绷带一圈圈紧紧缠绕包扎。
做完这一切,李奉御才缓缓松开按压的手,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再次探向沈知微的颈脉,又俯身倾听她的呼吸。
“如何?!”崔怀瑾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急切。
“箭……拔出来了。血暂时止住了。”李奉御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凝重,“但这一箭太险!失血过多,接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李奉御,”崔怀瑾郑重地拱手一礼,“救命之恩,崔某铭记于心。”
李奉御连忙微微欠身还礼:“崔大人言重了,此乃下官的本分,小娘子吉人天相。”他顿了顿,看了沈知微一眼,斟酌须臾,接着说:“不知这位娘子在何处养伤,不妨让我那弟子吴延年留下照看,他素来擅长外伤治疗,可在我一时顾不到时处理一二。”
“那简直太好了,多谢奉御。”崔怀瑾再次感谢。
李奉御点点头,转身吩咐道:“吴司医,你随崔尚书安排,留下照顾这位娘子,随时报我情况,我亦会不时上门查看。”
“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一旁司医吴延年赶紧拱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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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事发突然,崔府离‘锦云斋’又极近,崔怀瑾毫无迟疑,迅速将沈知微送进崔府养伤。
此刻,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在崔怀瑾的卧房里沉甸甸地弥漫着。而这间屋子的主人则坐在床边一张卧榻里,他身上那件家常的月白袍子,袖口和下摆沾着几处深褐色的污渍,是已干涸的药汁。而他的目光,则牢牢地钉在昏睡的人身上。
沈知微在锦被之中,安静而苍白,原本灵动的脸庞此刻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呼吸很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三天三夜了。
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棂,温柔地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崔怀瑾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她颊边一缕碎发。他的指腹触碰到她颈侧皮肤,那里依旧灼人的热度让他心头猛地一缩。他取过旁边铜盆里拧得半干的帕子擦拭沈知微的额头、颈脖。
他是如此迷恋她的眼睛,那里有明亮的光,有属于她的蓬勃的生命力。虽然有时也有困顿与防御,但他愿意等,等她慢慢厘清心头的迟疑、彷徨,等她真正想通,走向自己。他以为时间是最好的答案,他有足够的耐心。
可是他现在觉得自己错了。
崔怀瑾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他此刻才意识到她随和与乐观的表象掩盖了过刚易折的风险。
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心里满是悔意。他早该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不该由着她的性子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置于险境,如此轻易地,就要从他身边溜走!失去的恐惧日夜摧残着他的理智。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阿姨付氏。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
“六郎,”付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忧虑,“……好歹去歇歇吧,换我守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在崔怀瑾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胡茬上,满是心疼。
崔怀瑾赶紧站起身接过汤药,“阿姨不必干这些,交给阿策,他会安排。”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端起药碗,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壁灼着他的掌心。他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凑到唇边吹气,直到那升腾的热雾散去些许,才小心翼翼地送到沈知微唇边。他小心地撬开她的齿关,将微温的药汁一点点渡进去。
此时,一辆马车吱呀一声停在府门前。车帘掀开,许谦、张氏夫妇,以及许灵初和常文渊依次下了车。
门房恭敬地将一行人引入前厅。厅内灯火通明,映照着许谦忧心忡忡的脸。他得知外甥女为救安西都护世子而中伤的消息后,这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此刻踏入崔府,心头忧虑又添几分。他担忧沈知微的伤势,更担忧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此重伤昏迷,却留在外男府中救治,于礼法实在是大大的不合。这传扬出去……
张氏紧随其后,脸上也挂着担忧。户部尚书府邸啊!这可是泼天的富贵!沈知微这丫头,竟有这等福气攀上高枝。如今她养在崔府,尚书大人亲自照料,她可不能死,这情分……千万不能断了!
许灵初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许久。她紧紧攥着常文渊的衣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常文渊虽也脸色苍白,却轻轻拍拍妻子,以示安慰。
崔怀瑾并未让他们久等。他换了件稍显整洁的外袍,眉宇间的倦色和眼底的红丝却无法掩饰。他步履沉沉走进前厅,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许谦脸上,微微颔首:“许大人,许夫人。”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崔大人!”许谦连忙上前一步,叉手行礼,语气急切,“熙熙她……伤势可有好转?”
“太医署李奉御已竭力救治,”崔怀瑾言简意赅,目光掠过许灵初和常文渊,最后又落回许谦身上, “但伤势沉重,高烧反复,尚未脱离险境。”
许谦闻言,脸上忧色更重,他搓了搓手,踌躇片刻,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崔大人,您对熙熙的救命之恩,许家上下铭感五内!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只是她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如此长久留在贵府养伤,于礼法……于她的清誉……恐怕多有不便。下官思来想去,还是想将她接回许宅静养。一来家中女眷照料更为妥帖,二来也免了外间的闲言碎语……”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张氏脸色一变,心中暗骂丈夫迂腐不堪!这节骨眼上,还讲什么礼法清誉?崔府是什么地方?大夫、药材、最好的照料,许家那点家底拿什么比?更何况,沈知微要是真被接回去,这条好不容易攀上的金线不就断了吗?
“哎呀老爷!”张氏立刻打断许谦,带着一种夸张的焦虑,语速飞快,“熙熙现在这情形,挪动一下都怕要了她的命啊!而且离了崔大人,太医署如何能理会你我?熙熙留在大人这里,才是最好的!”
张氏说着,还用力扯了扯许谦的袖子,眼神里满是警告和埋怨。许谦被她这一番抢白弄得脸色一阵青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出声反驳,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崔怀瑾冷眼看着这对夫妇间无声的眉眼交锋,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许大人多虑了。”
“熙熙的安危,重于一切虚礼。但名分之事,崔某亦不敢轻忽。” 他看着许谦,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郑重,“六礼之仪,怀瑾心中早有成算,只如今突发状况,一时耽误。明日必谴使行礼,将婚约落定,以全礼法。届时,还需许大人鼎力相助。”他环视众人,再度沉声郑重道:“沈知微,无论生死,都是我崔怀瑾明媒正娶的妻子。若苍天垂怜,她得以痊愈——纵使醒来之后不复从前,无论容貌、神志如何,她都是我此生唯一所求。此心此志,天地可鉴,鬼神共听!”
说完这些,崔怀瑾神色稍敛,语气渐渐平静:“许大人、夫人,大家既然来了,便随我去暖阁看一眼熙熙吧。”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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