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南甘泉河畔,有一段及其惊险狭长的大裂谷,两侧峭壁陡直似刃,偶有石道攀援,但也仅能单脚站立,稍不留神就有坠落危险。
说来也怪,这里明明是荒漠区,但此段水路却常年水雾缭绕,郁郁葱葱生长着不少草木,与旁边的漫天黄土格格不入,仿佛盘古开天辟地时在此遗忘了一方绿洲。
早些年每逢秋冬沙州干旱少雨,水雾离散,河床间露之际,不少药商为了高利益派人到此攀石采药,但十有**不是坠崖身亡就是落水消失。
传闻甘泉河有河怪作祟食人骨血,冬季干涸河床上还能隐约见到白骨,久而久之,无人再敢到此处采药。
前年冬,峭壁东边起了一座寺庙,由西州一个富商联合附近乡绅捐香火修建。寺庙名兴龙寺,置大佛一尊,高两丈,是为释迦牟尼法身相,用以镇压河怪,保佑来往行商。据闻近两年有不少人拜过此庙后心想事成,所以这两年寺里香火越发旺盛。
裴霖将马车外花里胡哨的装饰撤了,又仔细在坐塌上铺层软厚布垫,点了一盏檀香,这才让近卫驾车出发,余阳骑马跟随左右。
去往兴龙寺的路上十分热闹,等到了兴龙寺前,更是围了不少商贩,食摊,百戏团,加上许多香客、行商车队,仿佛置身于东西大街,让人产生还未出城的错觉。
“看来前几日封城大家都闷坏了。想不到这沙州城虽在关外大漠中,人气也这般旺,不比凉州城差。”赶车近卫感叹。
“看惯了洛阳风景,这沙州风情也不错。”余阳也忍不住称赞。要不是重要任务在身,大家都挺有兴致在沙州住上一段时间感受天高地广的舒适自由。
马车行至寺门停住,由近卫赶车走偏门入车马院,李隆基和余阳则步行入内。
“郎君买香吗?”一个小娘子突然堵在二人路前。她的发髻有些凌乱,身形瘦瘦小小,面色蜡黄,看起来像饿了几天似的。
李隆基怔了怔,半蹲身体,从锦袋中掏出一把铜钱,温和道:“把你手上的香都给我吧。”
小娘子仔细数了五枚铜钱拿走,将李隆基手掌回握,然后把手中香递给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的香就卖五文钱,郎君将剩下的钱收好吧。”
李隆基看了看手中的铜钱,站起身拱手道:“某唐突了。小娘子读过书?”
“寺学的吴郎君是我的朋友,他闲时教我认字明理。”小娘子一本正经回答,语调平稳吐字清晰。
“原来如此。”
“嗯。吴郎君告诉我中秋后寺里会有好多有钱人来烧香,叫我到这里来卖香,可以卖个好价钱。平日里都是阿娘过来卖香,但最近她身体不好,我想帮帮她。”
李隆基眼眸一度波动,随即温和道:“小娘子孝顺,你母亲定是个命中有福之人,相信她很快就会好起来。”
“多谢,愿郎君万福。”小娘子像模像样施了一礼,随后紧紧拽住钱袋,蹦蹦跳跳钻进人群。
“果然还是个孩子。”余阳望着小娘子背影,口里念叨:“这寺庙中秋之后有什么奇特的?为什么中秋后会有很多有钱人来上香?阿郎觉得。。。小心!”
只见一队胡商赶了两辆马车载着上百匹绢帛经过,那绢帛满满堆了八尺有余,车轮磕在一块大石子上,麻绳松开,眼看就要砸向李隆基和路过的人!
仅一刹那,李隆基将路过女子推开,用双手和身体承住了一堆绢帛。任他体格强壮,也被这堆绢帛砸得闷哼一声,眉眼冒出一层火光。
路人女子身旁的奴婢吓得惊声尖叫,惹得整个闹市的人齐刷刷看向此处。
“夫人!夫人没事吧?!”奴婢上前扶起被推开的女子,声音发抖。
“没事。多谢这位郎君相救。”女子上前一步弯腰道谢。
她穿着一身绯色襦裙,碧水色半臂衫,肩披描金团花披帛,面上施粉黛花钿,估摸也是吓得不轻,脂粉起了裂纹,显现出眼角细纹。
“没事了,都散开吧。”余阳遣散周边行人,又捉来商队领头:“故意的吧?!这条命不想要了是不是!”
那胡商亦是吓得魂飞魄散,又看这两人衣冠不俗随身配刀,当即跪下喊到:“对不住对不住,安某初来陇右道经商,路过沙州顺道来上柱香祈求平安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这就赔钱给二位郎君和娘子。”说完抖着手从蹀躞包里掏出两枚小小玉石,依依不舍的递过来。
“算了,奴家也没受伤。多亏这位郎君反应快,帮奴家挡了灾。”女子捂住胸口,再次朝李隆基点头致谢。
李隆基淡淡看了这女子一眼:鹅蛋脸,脸上浓墨重彩、眉眼端庄,就是眼里含着淡淡的忧伤,让人心生怜惜。
“罢了。既然这位娘子不介意,我也不追究。余阳,放了他。”李隆基收回目光。
胡商大喜,作揖如捣蒜,和仆从们踉跄捡了布匹就跑。
余阳忍俊不禁:“跑那么快干嘛,我们又不讹人。真是一毛不拔的市井奴!”
“多谢二位郎君,等下我定多烧几柱香为二位祈福。”女子道完谢即招呼奴婢往寺里去。
她身形瘦高,绯色长裙衬得腰肢纤细,盈盈一握。但正是过于高挑的身形让她走路的姿势格外显眼。
她走路一瘸一拐,似是腿上有疾。
余阳望着女子背影,唏嘘道:“年轻时候定是个大美人。这个子也太高挑了,可惜有腿疾,在夫家过的不如意吧。”
李隆基瞥了一眼余阳,冷冷道:“多嘴。”转身也往寺门中去。
余阳突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悻悻然住了嘴。
穿过山门、天王殿,再往前走就是大雄宝殿。殿前庭院中立一丈高石经幢,须弥座上设仰莲,经幢八面,上部阴刻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下部为捐建信徒名字及题记,密密麻麻刻了几十人姓名。
站在庭院向内望去,可见大佛衣裙广阔,众多香客跪拜在地。里面香火烧的旺盛,云雾缭绕。
门口站着一锦襕袈裟僧人,正在和一年轻郎君交谈,这个僧人正是兴龙寺的主持智远。据闻智远年轻时在甘泉河畔与玄奘法师有过一面之缘,得了点化,就此便落脚在沙州城传业授法,广善布施。
智远见李隆基与余阳迎面走来,与年轻郎君交代几句,后者拱手行礼,转身就入了西面庭院。
“敢问可是洛阳凌郎君?” 智远几步相迎上来。
李隆基看向余阳,余阳摊手表示我也不知道他为何知道。
智远打着哈哈笑道:“凌郎君莫恼怒,昨日慕容参军亲自过来通知,是以贫僧在此恭候郎君多时。”
二人相视一眼:回去就把裴霖嘴缝上。。。
李隆基礼貌道:“今日是母亲寿辰,我过来为她祈福。”
智远颔首称赞道:“郎君如此孝心,夫人泉下有知定很欣慰。香具已备好,请郎君随我入内。”
李隆基被领到大殿最前面。
他抬眼望去,释迦摩尼大像高约两丈,通体鎏金,结跏趺坐于莲花承台上,左手于腹前结禅定印,右手于胸前结说法印,眉目祥和。佛像虽面目圆润眼里带笑,却透着一股不可撼动的威严,睥睨众生。
李隆基突感心跳加快,排山倒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秒施印的佛掌就会劈头盖下。
“郎君?”
“啊?”李隆基愰了愰神。
“请跪拜礼佛,贫僧即将为夫人诵往生经。”
“失礼了。”李隆基俯首跪拜,堂内烟火绕的他头有些发晕,耳边悉悉索索来回响着念诵,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香烟有些呛,李隆基数着地上的方形莲纹砖,让自己保持些许清醒。
一柱香时间后,诵经终于完毕。李隆基抹掉额边细汗,站起来,对智远端正行了一礼。
“多谢法师。”
智远点头回礼,随即道:“客房已为二位备好。寺庙清净,可助贵客修养两日,请随我来。”
李隆基踏出殿外时瞥见石经幢上的名字,好像有一个有些熟悉,是在哪里见过?他一时想不起来,随即匆忙跟了过去。
穿过一道回廊,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洞门,门口书“清斋”二字。楷字写得端正遒劲,是模仿褚相的字。但下笔者笔触过于板正,少了褚相字体的自信潇洒意境。
智远看李隆基瞧着这门上的字,解释道:“本寺住了位乡貢,下个月就启程入洛阳参加明年春闱,因家中贫困住不起脚店便央求我收留。我见这位郎君体貌端正,学识渊博,就收他在寺里做助讲师,闲时协助做些粗活。”
“可是姓。。。吴?”
“是,姓吴,名有道,听闻家中有一异姓长兄,所以寺里都叫他吴二郎。郎君与他相识?”
“不识。走吧。”
李隆基将将才踏入院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清冷高洁,忽远忽近地撩拨心弦,让人不安又期待。
他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弧度,转瞬即逝。
“在我之前有位患脚疾的娘子来上香,她与我祖上有交,刚才为母亲祈福未来得及与她叙旧,法师可知她住哪间房?”
“哦,那位娘子我有印象,捐了足足十贯功德,嘱咐用来布施,她好像是住云落房,在西面后院第三间。”
“多谢。”李隆基作揖。
过了院门便是清斋。
兴龙寺建寺时间不长,银钱都花在建造佛像和兴办寺学上,故僧众居住的斋堂和香客清修的“清斋”都格外简陋,房内陈设仅卧榻,案几和几方草垫而已。
待到安顿下来,二人将客房翻了个底朝天。
余阳把卧榻旁的土砖拆了十几块,又挨个敲了剩下的砖,只听得咚咚沉闷声响,都是普通土砖,墙面也被敲了个遍,并无发现任何洞龛。
李隆基掸了掸袍子上的尘土,将佩刀卸下,翻身躺上卧榻,单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阿郎,这就放弃抵抗啦?不是你说的寺庙有异吗?”余阳不甘心地叨念。毕竟干了半天苦力,什么线索也没查到,实在失落。
“先休息吧。”李隆基说完再也不答话,开始闭目养神。
余阳只得咽下话头,不敢再惊动这位小主人。
甘泉河,现今党河。唐代这里有著名的马圈口堤坝,祁连山的水下来经过这里分流,灌溉沙州的大片绿洲。
兴龙寺:史料出现过隆兴寺,但名字拗口,所以改了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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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奇遇天光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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