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至，日头渐隐，天空飘来一层阴云，草原上起了风。
草原各部勇士休整之后重新返回赛场。
接下来是整个勇士大赛的重头戏——猎兽。
由于时节已入冬，草原高山草木凋零，万物蛰伏，此时要猎狼熊十分困难。特别是大棕熊，他们大部分已经隐身于高山森林之中冬眠，极难寻到。因此即便有高超的射艺，想不出办法找不到猎物也只能沦落作陪跑之人。
勇士们全部换上了骑射装备，一脸兴奋的立于马上。他们的坐骑也个个摩挲着马蹄，不安分地来回摆动。草原的辽阔天地造就了他们热爱奔跑、无拘无束的性格，能驰骋在天地之间向来是一件酣畅淋漓的快事。
李隆基羡慕这种自由。
由于上一场比试默棘连受了伤，因此第三场比试他主动退出。
其他人也不深究其原因，不管他有心还是无心，终归是少一个人争夺筹码。况且这两兄弟向来形影不离，此番就剩阙一个人在场，有心的人说不定在暗处窃喜。
武延秀换了一套干净的白色缺胯袍，黑色幞头，彩锦幞脚裹在前面，衬得整个人十分明媚俊俏。几个部落勇士吹了几声口哨，武延秀连忙向对方招手，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淮阳郡王今日可神采啊。。。可惜我们这边没有女子，否则非得就地把洞房办了！”
“哈哈哈哈。。。那我一定要观摩观摩中原洞房和草原洞房有什么区别。。。”
“你们中原人的状元游花街，是不是就这么个装扮啊？”
“恐怕等下状元游花街就变成地鼠滚沙石了。。。”
“哈哈哈。。。”
七八个部落小首领你一言我一句笑得好不热闹，武延秀立在马上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蛮夷教化未深！”武延秀牙缝里挤出一句，声音虽小，却还是被对方听到了。
咻！
一支羽箭射过来，武延秀精心装扮的幞头落地，发丝零落掉下几根。
“谁！”武延秀捂着发髻，惊恐朝侧旁看去。
“哈哈哈哈。。。”人群又是一阵爆笑。
“听说这小子是唐人派过来娶亲的，可惜是个假皇室，丢人咯。”
“娶不到公主，不妨来我们思结部，我们这有个还未出嫁的公主，只不过头发花白牙齿掉光了。”
“哈哈哈。。。”
武延秀气急败坏，他手握刀柄正欲抽刀，就见对方有两个人举弓拉弦正对着自己！
他又羞又怒，指甲在刀柄上划出了几道深印。
正在这时，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挡到了武延秀的面前。
马上的人腰背挺直，穿着一身鸦青色卷草纹唐袍，半截袖子褪下扎于腰间，露出里面黄褐色狮兽纹半臂衫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干练。
武延秀蠕动了嘴唇。
“有胆就放箭试试。”李隆基面对面直视对方，目光冷得要结出冰来。
经过前两场比试，众人领略了李隆基的厉害，举弓的两人犹犹豫豫，最终放下了弓箭。
李隆基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安慰武延秀：“四表兄勿要介怀。等下跟在我身后，见机行事即可。”
武延秀轻轻点了点头，眸子里的嫉妒一闪而过。
鼓声敲响，默啜登场。
草原上起了风，默啜披了一件锦袍在外。只见他落座后斜斜靠在榻边，右手一招，前面狼牙侍卫即摇起了金旗。
号角吹响，各部勇士倾巢而出，浩浩荡荡朝着于都金山奔去。
李隆基稍微观察了一下：拔悉密、沙陀、葛逻禄金山三兄弟均带了一匹备马，回鹘、拔野古依旧组团行动，突骑施小王子叱那单独策马，阙行在他旁边不远，二人的身后，图额一直紧跟在后，与阙保持五十步距离。其他部族亦单独出行，亦三两结伴，几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向前冲。毕竟山里的猎物有限，先到达的总是占一些先机。
李隆基和武延秀并驾齐驱稍微靠后。
这时右前方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只金雕！
它从远处的山脉俯冲而来，落地后又腾空而起，随后不断在高空盘旋试探。
前面的勇士立刻汇聚一团，齐齐朝金雕的方向奔去。
“有猎物！驾！”武延秀抽响马鞭，不顾一切朝前奔去。李隆基皱着眉头紧跟在他后面。
熟悉草原的人皆知，只要看到金雕俯冲，大多数时候地面会有狼、狐、兔等活物。猎人找不到猎物的时候，通常会观察周围有无猛禽，跟着它们，多数时候能抢到猎物。只是此法不可避免要与猛禽结下梁子，它们有的记仇，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攻击人类，只不过人类有刀，它们讨不到多少好处。
十几骑人马在离金雕百步远的位置分散成雁形前进，他们的前方，一只青灰色的动物正在没命地窜逃。
“原来是只狐狸！”
“驾！”
草原勇士们一边策马一边发出阵阵狼嚎驱赶猎物，场面十分壮观。
“猎只狐狸也不错，头彩归我！”策马在最前头的依旧是拔野古涉利哈。只见他取了弓来，一手持弓一手拉弦，他的双脚立于马镫上，马儿快速奔跑，他却整个人像钉在了马身上，直身站立几乎没有晃动，马术十分了得。
在场的人不打算和他抢。
只有武延秀拼了力抢进中位，他举起手中的弓毫不犹豫先于涉利哈射出第一箭！
箭矢飞快，狐狸亦十分狡猾。
武延秀的箭只擦到狐狸的后腿，射落了一撮狐毛。
勇士们嘘声高呼，武延秀气不过，连发第二箭、第三箭，狐狸吓得屁滚尿流，翻滚在地。
“唐人王子，看好了！”涉利哈立在马镫上，瞄准了一会儿，他找准了时机一箭速发，箭矢正中狐狸腹部！
“喔！呼呼！”围观者发出一阵高呼。大家策马朝前方去捡猎物，无人在意天空之上，那只被抢了猎物的金雕正气急败坏的准备俯冲！
李隆基行在后面看得明白，金雕展开巨大翅膀，双爪尖锐直冲武延秀的脑袋踏去！
“小心！”
李隆基搭箭，三箭连珠，直接把金雕射了个透心凉！
天空响起一阵凄惨的嘶鸣，巨大的阴影掉落下来。
“怎么回事？！”草原勇士们急急勒停了马匹，武延秀在马队中失了稳，加之受到惊吓，一个踉跄摔下马来。前方调转方向的马匹没来得及反应，双蹄马上就要踏上武延秀的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李隆基从后方策马冲过来营救。他座下黑奴健壮，一头就把前面的马儿撞开了一丈远！
李隆基双手紧勒缰绳，黑奴乌泱泱怒吼着将身体侧到了一边，马蹄硬是停在了武延秀头部三尺开外。
惊险又惊险。
武延秀吓得魂飞魄散。
李隆基赶紧下马搀扶。谁知武延秀瘫软在地，几次都扶不端正。李隆基顺着他的腿骨摸下去，发现他的脚腕骨节有移位的迹象。
“你脚腕骨伤到了，先回去找巫医救治。我去放信号箭。”李隆基说罢就要去武延秀的坐骑找信号箭。
“不劳三郎费心。”武延秀拉着李隆基的小臂。
“你受伤了。”李隆基皱起了眉头。
武延秀手上用劲，把李隆基的小臂勒出了一道痕。他尴尬的笑了笑，眼中是委屈、愤恨，以及渴望尊严的祈求。
李隆基看懂了这种情绪，于是他站立在原地。
武延秀拖着断腿，一步步挪到坐骑旁，抽出信号箭，十分不甘心的朝天空射去。
仅眨了几眼的功夫，几十骑王庭侍卫就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给武延秀简单处理了脚伤，随即把他扶上马，慢悠悠朝王庭回去。
李隆基看着王庭侍卫的背影，眯了眯眼。
“哟呵，真成了滚地鼠了，哈哈哈。。。”几个方才在王庭嘲笑过武延秀的小首领，此刻又忍不住奚落起来。
李隆基转头正欲出手，阿史那阙在旁开口喝斥：“够了！耍什么嘴皮子功夫！弓箭底下见真章！”
“哼！”李隆基留下一个嘲讽，转身一个单手上马，抽响鞭子，急速朝于都斤山奔去。
“糟糕！别让他领先了！”剩下的人连忙策马急追。
黑奴是匹骄傲的马，即使被人类短暂驯服也仍然保持了野性。后面的马队越是追赶，黑奴的蹄子撒得越欢。李隆基伏底身姿尽情享受着耳边呼啸的风，风里夹杂了大量的枯草和泥土味，那是自由的味道。
“驾！再快些！”李隆基跑的酣畅淋漓，很快就把一众草原勇士甩在了后面。
他在马上大喊，“畜生！你可愿意跟着我，让我当你的主人？”
黑奴扑哧扑哧呼了几声，它在奔跑途中脑袋不停的上下起伏，李隆基见状大笑起来：“你点头就是同意了！我给你起个新的名字，就叫照夜白如何？”
马儿似乎听懂了一般，速度又加快了一些。鬃毛飞舞，马蹄飞驰，对于马儿来说，在王庭被囚禁了很长一段时间，此刻的放纵又何尝不是奢侈。
马和马上的人，没什么不同。
“照夜白！回去我给你介绍个新朋友！他叫苏煜，也叫小白！”李隆基在马上大声呼喊。此刻的喜悦和酣畅，他真想立马就分享给元白。
照夜白在激情奔跑中仿佛抽空翻了个白眼。
“照夜白，你应该来自于突骑施，中原的马不及你，但中原有上佳的粮草可以喂饱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突骑施的马驰骋在我大唐疆土！届时你们有跑不完的草原，吃不完的粮食！”
耳边的风啸声越来越大，风的阻力越发明显，照夜白渐渐的放缓了速度，因为前方十里就是于都斤山脚的冷杉隘口。
“驾！”后方马队渐渐跟了上来。
李隆基驾着照夜白立于隘口前，等大家齐聚一起。
为首的涉利哈对待李隆基的态度多了几分欣赏，但欣赏归欣赏，这个李唐皇孙不仅武艺胜他，连马术也压了他一筹，他心中总归还是不服气。
只见涉利哈握着马鞭指向李隆基道：“唐人小子有种，你虽然在赛场上暂时获胜，但在我们草原上能猎熊驱狼才是真本事。你来自中原不熟悉于都斤山，等下要是遇到凶猛野兽，记得第一时间发信号箭，我会来救你。”说罢，他严肃环顾四周道，“你们，谁敢私下耍手段害人，我遇到了，一箭射穿他脑袋！”
涉利哈身形高大威猛，高颧骨广蛾眉，一副彪形大汉的凶恶模样，几个相对弱小的部落听了自然不敢发声，只是图额在一旁哼出一声，嘲讽道：“我阿史那部还未发声，轮得到拔野古威风？”
涉利哈转头瞥了一眼图额，道：“手下败将！阿史那部又怎样？现在的阿史那部已经不是从前的阿史那部了。即使从前的阿史那部，不也照样被李唐皇帝打得服服帖帖，一群软蛋，如何带领草原各部发展壮大！”
图额发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够了！”阿史那阙看了看逐渐灰暗的云层，道，“今日天气不佳，大家赶紧进山找猎物，争取早些返回王庭。”
李隆基意味深长看了阙一眼，朝众人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一个年轻的高鼻深目似胡人长相的少年驱马至李隆基旁边。
“你的马很不错，我好像见过它。”少年声音清爽，用一副羡慕的神态看向李隆基。
“你的也不错。”李隆基瞥了一眼少年。
“我是突骑施部的，我叫叱那。”少年笑了笑，露出一口少有的洁白的牙，“我昨天才来到王庭，对这里也不熟，等下我可以跟着你吗？”
李隆基朝后面看了看，有意无意掠过阿史那阙，然后转头回道：“我也不熟这里，小王子来自天山脚下，不妨跟着拔悉密部或者葛逻禄部。。。”
少年一脸尴尬的挠了挠头，欲再次请求，谁知李隆基马鞭一挥奔进山谷里，左绕右绕，眨眼就不见了背影。他撇嘴叹了口气，只能把弓箭攥得紧紧的，迎难而上。
后方拔悉密、葛逻禄、沙陀三部相互递了眼色，结伴朝一旁密林去。拔野古、回鹘部二人沿着谷底溪流缓慢往上游去。其余众部有实力的自行分散开来，浑水摸鱼的则死皮赖脸跟在涉立哈的后面。
阙独自策马前行，图额这次没有再跟着他，而是转头朝左前方的一处狭隘的碎石山谷走去。
众勇士就位，山脉前方十箭鸣镝齐发，随后五里十箭，直至信号传至王庭。
默啜满意的喝了杯酒，随后召来副将拔延拙立，吩咐了几句。拔延拙立领命，很快带了一队人马出王庭。
过了一会儿，匐俱挂着断手掀帘而入。
默啜心情本来尚佳，此番看到匐俱又是这副鼻青脸肿不成器的样子过来，瞬间心火上头。
“你还有脸来！”默啜怒斥。
“父汗都准许图额来了，我怎么不能来。”匐俱一脸不服气道。
“逆子！你们两兄弟一样蠢！我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默啜正襟危坐于榻上，一脸肃色。
“父汗别生气。我来是有一件重要的大事。”匐俱道。
默啜看着这个一脸愚蠢又认真的少年，叹了口气道：“又有什么事？”
“我新训了一批马，但军马场还是不够跑，我想父汗准许把克沁草原给我，顺便拨一百个具装甲骑兵给我，嗯。。。指导驯马。”
“你要甲骑兵？驯马？”默啜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随即睁开眼来一把将银酒壶扔到匐俱身上！
“逆子！你要造反是不是！”默啜怒吼。
“哎哟！”匐俱本能的抵挡，却忘了手臂还没长合，他斯哈几声，连忙解释道，“图额不也背着您私练甲骑吗，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可是小可汗，您和阿娜的亲儿子！况且我练兵也是为了王庭。。。”
“滚！”默啜将银盘银碗悉数砸过去。匐俱不懂为何父汗会发这么大的火，一边抵挡一边踉踉跄跄退出了王帐。
默啜捏了捏眉头，一把倾身座下，额间本不明显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深了许多。
于都斤山：杭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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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勇士大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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