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夫人遣婢子来为娘子送药。”
东苑的丫鬟流鸢捧着药挑帘进来,虽然话说得恭敬,神态却倨傲。
“夫人叮嘱说娘子千万早些服药,这是咱们家大娘子特意用了太子府的帖子,请尚药局侍御医开的方子,专治体虚之症。”
殷流光正在对镜贴花钿,闻言“哦”了一声:“多谢流鸢姐姐,交给知意吧,劳烦母亲为我费心了。”
流鸢登时便有些不高兴,家中这位四娘子一向服帖乖巧,从前见了她来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不过是得了太子青眼,便一朝翘起尾巴来了!
她想到这里,本想冷哼一声,但又思及来之前,夫人曾嘱咐过她,二郎君能否无罪开释,如今全系于殷流光一身。
大娘子已经探得了太子口风,那日他果然不是无意提及殷流光,而是确实对她另眼相待,在府内书房作画时,曾对左右笑言:“这花虽好,却缺少了美人作伴,我那日在郑府见到的殷小娘子,倒是合适入画,为此花增色。”
大娘子听到这话,便知道太子有意于殷流光,便与夫人商量着怎么把人送去太子府。
最后决定效仿汉武故事,以大娘子夫君的名义在他们自己府中设宴招待太子,届时四娘子以娘家小妹的身份列席共饮,自然于情于理都合适。
夫人打定了这主意,便费劲心思打扮起殷流光来。
她那日跪地后受了寒气,脸色一直有些苍白,怎么补都病恹恹的,夫人着了急,怕她到了晚宴上还是这幅病秧子模样,便让大娘子去尚药局请了侍御医开能够立竿见影的补药。
夫人如此苦心,自然是要看着四娘子把药喝下去,再打扮好以备今日晚宴。
所以今日一点差错也出不得,思极此处,她缓缓露出个柔和关切的笑来。
“娘子,侍御医叮嘱过,这药一定要趁热喝,效果是最好的,娘子快些喝了,婢子也好回去禀告夫人,夫人也才能安心啊。”
殷流光放下描眉的手,转过头来时容色天真甜美,略略带着感激:““让母亲如此为我担忧,是做女儿的不是,知意,快将药拿过来,我现在就喝。”
知意捧着药过去,殷流光捧起二话不说一口饮下,皱了皱眉将喉间那蔓延的苦意努力咽下。
母亲还真是下足了力气,这补药苦得她舌头都麻了,大约她这十几年喝过最补的药材都在这一碗里了。
知意看着娘子皱成一条细蚯蚓的眉毛就知道这药定是极苦,可蜜饯果子已经吃完了,她只能心疼地瞧着娘子缓了好几息,才笑着对流鸢开口:“药我已经喝完了,劳烦姐姐回去告诉母亲,女儿今晚定会准时赴长姐的家宴,力求博得太子殿下欢心。”
流鸢满意极了,连连点头:“婢子这就回去禀告夫人。”
她转头要走,却被殷流光唤住,转头瞧见她拿着一支掉了珠子的攒花珍珠钗,有些不好意思道:“母亲特意叮嘱今晚要我盛装出席,还为我新裁了衣裳,可我的妆奁里只有这一支珠钗,怕是与母亲赐的衣裳不甚相配,这可如何是好……”
她又道:“我戴着它出席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怕太过简陋,殿下见了不喜……”
流鸢皱皱眉,嫌弃地瞥了眼殷流光手中珠钗,心想这样的钗就连她都嫌戴出去丢人,若是让四娘子今晚戴着它见太子,别说了得太子青眼,怕是太子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夫人遣她来送药,原本也是吩咐她顺带检验一番四娘子准备得如何了,只是她没想到,四娘子居然连一套体面待客的首饰也没有。
流鸢忙道:“娘子别戴这个了,待婢子禀过夫人,为娘子备一套新的首饰来。”
她说着,还不放心,亲自走上前来,将殷流光上上下下全都检查了一遍,一一记下她需要的手钏、香囊、玉佩,以至于绣帕,心道只怕是要挪用一套夫人不常用的嫁妆应应急了,这才僵着笑告辞。
待她走后,知意连忙捧来一盏酪浆,殷流光一边喝她一边问:“娘子前日夜里不是说,咱们今天另有大事要办,不去大娘子的家宴吗,怎么又向流鸢要这些东西?”
殷流光慢悠悠喝光了一盏酪浆,这才抬起眼,拿起桌上那支被流鸢随意丢下的珍珠钗,纤长手指抚过那缺失的花瓣一角。
“毕竟咱们今晚要做的事太过冒险,若是祁承梧没有履约,或是那金子已经被盗尸贼挖走……咱们逃出府后,也能靠变卖那些金银首饰得到些盘缠。”
虽然知意已经下定决心要跟着娘子一起逃,可听她如此说,心中还是免不了慌乱,低声道:“娘子,就算没有万全把握,你也还是要冒这个险吗?出了城荒郊野岭,咱们没有保镖随从,万一遇到山匪可怎么办呢?”
“放心吧,咱们不出城,取了金子便回来。”
“回来?”知意更迷糊了:“娘子不是说要带着我逃出殷府吗?”
殷流光点点头,狡黠一笑:“是啊,不回府。”
“咱们另有去处。”
……
晚间赴宴的时候到了,因是以殷流灵夫君范邰的名义设下的家宴,所以殷父与殷母便不方便同去,只派了流鸢与殷府车夫跟着殷流光,套了马车载她去范府。
路上走到一半,知意忽然惊叫着喊停车、车夫撩帘子一看,却被照面洒了一把白色粉末。
车夫看着车内晕在一旁的流鸢和跟他大眼瞪小眼的殷流光,吐出一句“四娘子,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就趴在了车板上。
知意从殷流光身后钻出来,将车夫拖进车内,戴着帷帽的殷流光牵过缰绳,一路将马车驾着停到了距离城门最近的偏僻巷子里。
她拍拍手跳下车,伸手去拉知意:“走吧。”
知意握着殷流光的手跃下车,看向自家娘子的眼里满满都是钦佩与自豪。
娘子从小虽然被扔在后宅里像野花野草一样顺风而长,但也和它们一样坚韧不拔。
小时候老爷请了从过军的知交好友为郎君们教授骑术,马场又热又晒,其他几位娘子都不愿意去为郎君们送吃食,只有娘子自告奋勇,日日都去。
趁着这样的机会,她竟然也日久天长地学了一身骑术与简单的防身功夫。
在知意看来,娘子就是跟中了进士的二郎君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甚至比他还要更好一些。
两人均戴着帷帽走到城门,长安城出去易进城难,殷流光拿着殷父国子监博士的名帖,假托奴婢,只说是府内开恩,放她们回家看望父母,守城将士检查了一番看没什么问题,便让她们过去了。
等到她们坐着雇来的牛车,行至与祁承梧约定地点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乱葬岗建的偏僻,此时漆黑一片,偶尔有乌鸦兀的一声怪叫出声,知意吓得一激灵,却还紧紧攥着殷流光衣袖,一只手握着火折子走在她身前。
她颤着嗓子,数着数,在第五棵柳树下站定,对着殷流光道:“娘子,是这里吧?”
殷流光点点头,握着跟刚才的赶牛老翁借来的锄头坚定道:“开挖!”
不知挖了多久,知意陡然惊喜道:“娘子,我好像挖到了!”
两人都蹲下身,从土里刨出几锭金灿灿沉甸甸的金锭来。
殷流光瞧着这些做工细腻的金子,也忍不住露出个粲然的笑:“祁承梧这厮,竟没有骗我。”
她又往下挖了几下,不多时,捧出一盒色泽极其纯正的红宝石来。
这些红宝石与金锭装满一盒,粗粗估算已有千两。
知意将盒子上的土拍干净,抱着问殷流光:“娘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殷流光用脚尖提了提柳树下的土,遥遥望着天际一轮残月:“等。”
“等什么?”知意有些不明所以。
远方有乌鸦被惊起,嘎地一声飞远,殷流光朝那边看了眼,如黑葡萄一般的瞳孔里隐现笑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金锭是蝉,咱们是螳螂,自然是等黄雀来收网。”
她曼声道:“祁郎君,可真是巧,在这里也能碰到,难不成你为尊兄寻诗集竟然寻到了乱葬岗?”
黑暗中祁承梧与一群黑衣人从树后现身,慢慢踏着一地枯叶走到殷流面前:“还以为你有何能耐,那日威胁我时我还当你是嫉妒我之人派来的江湖人。”
他瞥了眼面前都两个帷帽女子,露出阴沉沉的表情:“原来你背后没什么大人物,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竟敢欺到我头上?”
他恨恨地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衣人顿时将殷流光和知意团团围住。
两人已被挟制住,祁承梧踏着大步走到殷流光面前,伸手就扯下了她的帷帽。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女子露出清凌双目,月色如水,照出她灿然笑容:“祁郎君,我的真面目,你还满意否?”
祁承梧惊了片刻,推后半步:“你不是……殷家那个四娘子么?你此刻应该在范邰府上才对……怎么会?!”
祁承梧一向与太子交情不错,自然知道太子看上了殷家小娘子,而殷家也有意将这女儿送入太子府的事情。
只是他没想到,这勒索威胁他的神秘女子,竟然就是太子看上的那个貌如西施的纤秀娘子。
殷流光微笑道:“是啊,我本该在姐夫府中,如今看时辰太子殿下定然已经入府,若是见本该在席上的我不知所踪,却与祁郎君你在城外相会,还携带大量珍宝细软……”
她曼声道:“不知殿下看到这一幕,会不会以为你提前得知了他要纳我为外室的消息,带着我私奔啊?”
与此同时,范邰府内一片寂静。
凉亭中太子把玩着手中镶金犀角酒杯,抬起眼凉凉笑道:“不知范卿的妻妹,如今身在何处啊?可教孤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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