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探哨传回消息,萧关关口,有更多驻军调往南段,驻兵人数增加了数千人。
当夜,沈行约换了身夜行衣,来到防线北段的云崖台口,随行的只有黑差一人。
林地一片漆黑,头顶高耸的树冠笼罩,暗不见天。
虫鸣声中,一名敌哨悄然经过,行至树下,仔细地搜寻了附近的每个角落,待敌哨走后,两道身影唰然落地。
沈行约没有说话,于昏暗夜色中朝黑差示意。
两人隐匿了脚步声,谨慎探行。
“陛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黑差压低声音,道:“怎么云崖台的巡防,比主关口的防御还要勤?”
清早时,黑差被派出去,秘密探查主关的驻兵以及巡防情况。
傍晚时分,派出前往三处关口探查敌军动向的探哨赶回,沈行约将所得到的信息汇总,只觉得一些细节处存在疑点,非要亲自来查验过不可。
两人的身影已完全隐入密林中,沈行约低声道:“你去看过,主关口的巡防如何?”
黑差闻言有些疑惑。
在军营那会,赶回的探哨已将各关口的情况,统一汇报过,不明白他为何又问起,却还是答道:“主关口的巡防,大约每隔两刻钟一次。”
“这就是了,”沈行约道:“其余两处关口,也不过两刻换一次防。”
黑差更为不解:“这又证明什么?”
两人穿过密林,来到上一次沈行约俯瞰云崖台防御工事的北处山脊。
黑差放眼望去,恍然明白过来:“此地驻兵看上去不过两三万人,可巡防却如此严密?必然有诈。”
沈行约略牵了一下嘴角,意思是你也看出来了。
黑差道:“陛下……您是怀疑,此地是萧关驻防的贮粮所在?!”
照此想来,这一推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首先,此地并不处于萧关直冲的咽喉位置,不易被发现。而若要从此处发兵,不仅需要绕路,而且,险峻的地形不适合大规模作战。是以,从一开始议战之时,大伙都不自觉地屏蔽掉了并不占据地利与人和的防御北段。
其次,云崖台地处较高,有利于军粮的运输,借助相连城墙间的暗道,藏粮于木桶中,往其余两卡派发军粮,就可省去不少功夫。
最后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借助云崖台的地势,一旦有大股兵力接近,就可提前预判,部署兵力,将战斗截停在北山的峡谷之中。
黑差仔细观察过地势,以及对面驻防情况,随之显露出忧虑之色。
“陛下,可这样一来,即便萧关的主粮仓真在北口,云崖台巡防如此严紧,如何才能突破防守,夺取粮仓?”
沈行约突然调动视线,眉头皱起,黑差跟着噤了声,两人都觉察到了身后异动。
荒芜的杂草被风吹动,掠过断石,发出擦响。
风过无声。
刚才那一下,仿佛只是他们的错觉。
沈行约谨慎地转过身,黑差一手抬起,摸上刀鞘,身影快如疾风,猛地朝树丛劈去。
下一刻:
“是我——陛下!”李肃于暗处现身,脸色从容:“是我。”
“你怎么跟来了?”
沈行约收起防备,目光在李肃身上打量了一瞬。
半个时辰前,军营中,李肃反复思量这几处关防,认为其中必然有异,内心按捺不住,便冒夜来到沈行约的驻营帐篷,请求谒见。恰好那时,沈行约已更衣,与黑差二人自营地暗道悄声走了。
李肃猜测,可能是有重要的军事行动,又见他只带了黑差一人,实在放心不下,便冒着擅自离营的罪名,暗中尾随保护,没想到被发现了。
李肃也不为自己托词,只跪地道:“末将违犯军令,请陛下治罪。”
“没工夫治罪,”沈行约没好气道:“朕要是有心治你的罪,你早死了八百回了。”又压低声音,望向对面防守严密的台口,眼底反射出冷冽的光:“既然来了,也别闲着……”
“随朕一道,找时机越过防区,深入云崖台内部查探一圈!”
李肃与黑差几乎同时道:“陛下……”
“怎么,”沈行约轻声笑道:“怕了?”
乌云掩蔽了月光,晦暗月影下,云崖台如一座固守的堡垒般,森然伫立。
“太冒险了!”李肃道:“陛下,您不能去,非要这样的话,也是我们两个……”
“别废话,”沈行约打断他道:“走了!”
云崖台口,随处可见守兵的身影,整片城墙依山势走向而建,如同横亘于山间的卧龙,向两侧蜿蜒铺展。
从密林中出来,三人既要躲避敌哨的巡防,又要在暗夜中摸准方向,一路险象环生,最终绕过隘口的烽燧台,来到一处断崖。
断崖如刀劈斧削,笔直矗立在群山之巅,下方,远处滔滔江水不绝,由群山中决堤涌出,在此被束入狭窄河道,激流湍急,惊涛拍岸。
“此处据有天险,是以敌方疏于防御。”
李肃道:“陛下还是打算,从北段突袭?”
一路上,李肃思考着沈行约此来的用意,始终不得其解。
沈行约却不回答,而是拽来崖缝间足有腕粗的树藤,试了一下,示意道:“朕不会水,从这里荡过去?”
“陛下!”李肃本想说,这样太危险了,决计不可!
而沈行约说话间,已将树藤缠于手臂,系上腰间,随即足下运劲,身影猛地一荡。
黑差伸手去抓,晚了一步。
沈行约已经飞身出去,如鬼影般疾掠而过,荡到了对岸。
“呼……”一个滚身,沈行约从杂乱林地中爬起,一阵后怕地大口呼吸。
刚才荡至中段,最高处时,那树藤猛地一扽,竟有断裂的趋势。
幸而他顺势脱手,收紧核心,再次发力,靠摆动的作用力才勉强落地对岸。
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沈行约仍心有余悸,站起后便朝对岸挥动手臂,是想提醒他们,别跟着荡过来,太危险了。
然而对岸的两人却会错了意,纷纷抓起树藤系紧,荡了过来。
沈行约:“……”
蒲掉身上的草叶,李肃撑膝站起。
黑差朝他走过来,跪地为沈行约擦拭膝前、靴上的泥土,问道:“……怎么了?陛下。”
半空中飞鸟盘旋,三人避开守卫,来到云崖台防守的核心区域。
在台口的主城墙后方,铁栅围合,守兵分立,把守着一处巨大的石仓。
石仓依山体凿建,嵌入台口,深入地下数丈深,从台口外侧根本无从查看。
从那中央的悬门可以看出,此处正是萧关防御,沿线的粮仓!
三人躲于暗侧墙角处,视线探出。
在这一刻,一路上李肃心头盘桓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
结合此前的信息,李肃心头一颤,道:“陛下,您是打算……”
“先记下巡防的情况,回去说。”沈行约低声道。
李肃谨慎地目光探视,四处望去。
这处巨大的粮仓背靠主城墙,半地穴式结构,又与日夜不熄灯的军营房紧密相连,防守甚为森严。也即意味着,即便他们已经找准了萧关储粮位置,可想要设法调兵攻取,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城墙下,一只老鼠‘吱吱’爬过。
光影一晃,沈行约霍地背过身:“有人来了!”
三人慎之又慎,躲避守兵的巡查,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在城楼后方,与之周旋了将近一个时辰。
最后,三人只得分开,各自逃脱。
由李肃制造动静,吸引守兵,沈行约来到一处台口,咬了咬牙纵身跃下,身影跌入一丛竹林中。
很快守兵追来,往下搜查,并没发现什么。
沈行约跳下后,茂密的竹丛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然而这处山势陡峭,下方便是高耸的斜坡,沈行约狼狈滚下,眼看就要撞到山石。这时,黑差不知从哪窜出,扑身过来,以手臂搪了一下,护住了他。
起身时,沈行约毫发无损,黑差的右侧手臂脱臼,并负了伤。
“严重吗?”沈行约撕下衣角,任其包扎。
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黑差摇了摇头,这侧手臂已经无法动弹,顾不上其他,两人仓皇于林地逃出。
待到来时的断崖对岸,李肃已等在这里。
“陛下,您没事吧……”
李肃冲上前,查看沈行约的情况,后者则一个劲地大喘气,一指身后:“把他、把他手臂接上!”
片刻后,李肃为黑差复位了手臂,看到他小臂处被划破的伤口,虽已简单包扎过,却仍在往外渗血。
“可以了。”李肃松开手。
黑差另一手托着臂膀,活动了下,朝他道:“多谢。”
三人朝前走,一同望向对岸高耸的崖壁,两处断崖,落差足有数十丈,下方是湍急的水流,浪花撞击,发出轰鸣般的巨响。
来时他们从高处断崖上荡过,现下原路返还,只能渡河。
黑差背过身去,稍低下腰道:“陛下,由我背您渡河。”
这一刻,饶是一贯奉行‘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沈行约,也不免因事先没做计划而感到棘手。
此行他只想着怎么深入防区,找寻粮仓位置,压根没想要怎么回去。
“不行,”沈行约道:“你手臂有伤。”
“陛下,请您信我,”黑差道:“我可以平安带您到对岸。”
“不是指这个,”沈行约道:“再找找其他的路。”
黑差面露犹豫,这时,一旁的李肃站出道:“陛下,我背您渡河。”
说着作势来抱,黑差当即挡在两人之间,神情肃正。
李肃道:“让我来。”
黑差:“我来。”
看着这一幕,沈行约:“……”
不知是何缘故,黑差执意坚持,像有意在防备着什么。
末了,李肃道:“你带着伤,总不想游到一半,让咱们的皇帝被水冲跑吧!”
沈行约:“……”
“李肃,你放肆。”
沈行约脸色阴沉,从地上扯了段树藤,将自己与李肃绑在一起,利落地道:“别说废话,赶紧走!”
大约一刻钟时辰后,河流下游的对岸,一处开阔区域,黑差浑身湿透,从冰冷江水中爬出。
随之,他与李肃合力,将落水狗般的沈行约从漩流里捞了出来,捞到岸上。
一上岸,李肃便跪在一旁,一刻不敢懈怠地为沈行约拍背。拍了好一会儿,沈行约才清醒过来,摸索坐起,抹了把脸。
李肃浑身哆嗦,不知是累得还是吓得。
直至看到沈行约转醒,才渐渐恢复如常。
“你水性不错。”沈行约一张口便咳嗽起来。
不待李肃说什么,黑差忽而道:“陛下,您手上戴的,是主上的琥珀戒指。”
沈行约不住咳嗽,刚才呛了口水,没听清说:“什么?”
黑差抿起唇角,目光落下,看向沈行约湿漉漉的手掌间,指骨处戴着的一枚戒环。
经他提起,沈行约下意识地摸了下:“怎么?”
黑差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看了眼李肃,那目光中,仿佛带有警示的意味。
“主上所喜爱的物件,从不会轻易送人。”
李肃听到这话,脸色立马变得阴沉无比,沈行约站起身,抬手一擦下巴,只觉得他这话莫名好笑。心想比起物件,那他不是更心爱我?
“行了,”收起心思,沈行约催促道:“尽快回营,回程注意点,别给对面盯上。”
三人绕路返回,抵达营地后,沈行约让李肃先去换身衣服,回去休息,而后带了黑差回到营帐。
“召军医来,”回到帐篷,沈行约累得一头扎进榻里,衣服已经半干,黏在身上:“他受了伤,给他包扎一下。”
片刻后,军医在里帐,为黑差包扎手臂。
沈行约仍不起身,窝在榻上双目出神,王福看他这样,当即表现地格外心疼,召来人伺候他沐浴更衣。
“陛下,您这是、您这是……”
浴桶前,王福泪眼婆娑,拿起布帕为他擦拭,‘这是’了半天,才发现沈行约全身上下无一处伤口,唯一的一点皮外伤是被蚊子叮了,最后王福下了个结论:“您这是累着了!”
沈行约:“备点点心,朕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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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石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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