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我知道的,都在那张纸上了……”
那敌哨遭受重刑,已是精神恍惚,跪倒在地上,声嘶气竭地道:“你们答应……放了我,给我、治伤……”
沈行约表情微微一变。刑审的军官立马有所觉察,抬脚踹在那敌哨背上。
一声惨叫,那人被踹得趴下,不住嘶气,十分痛苦地蜷起身子。
沈行约蹙眉道:“你自己交待,朕不想再说第三遍。”
又道:“给他简单止血,包扎一下。”
等候在外的军医入内,为其包扎。那敌哨脸色惨白,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朝中丞相调集军队,调遣各州刑徒军,对外宣称、二十万大军,实则……实则只有十四万……”
沈行约眼中闪过些许思虑。
他所说的这些,与燕廷那边,暗中联络的将军府长史马鸿所言一致。
据马鸿递来的消息,燕廷上下对这一战尤为重视,向各州郡强制征兵,才凑齐这十四万军队。
未来萧关一战,将会是一场划分燕朝命运走向的决定之战,因而燕廷将绝大部分兵力派往萧关固守,只拨了不到两万人,把守充州防线。
“小人所在的云崖台,北口兵力有三万、三万余人……其余两段驻兵情况,小人不知……”
“负责督战的将领有谁?”沈行约问道。
“朝中……张太尉亲自挂帅,云崖台的首将,乃是幽州总管、上将军黄丰……”
“张太尉。”沈行约道:“张书维?”
“是……”
沈行约冷嗤一声:“想他一把年纪了,还带得动兵?”
敌哨观察他的脸色,吞咽口水,眼中带着畏惧,不知如何作答。
沈行约紧接着问:“说说吧,驻防云崖台的首将黄丰,给你们下达了什么作战指令?”
沈行约说罢,晦暗的双眸转动,视线犹如一支寒箭,疾射而来。
在此之前,沈行约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内容并不直切要害;而这一次,则是问到了关键。
“小人、小人不知……”
敌哨猛一顿,立时慌乱起来:“小人在军中当差,不过一无名小卒,如何能够知晓上峰的计划?!”
沈行约目光审度地看着他:“那就把你所知道的,一字不差,照实再说一遍!”
敌哨被他威压的目光震慑,骇然后退,身后军官厉声呵斥,便只得硬着头皮,将方才所交代的话复述一遍。
气氛肃穆的大营中,沈行约的目光牢牢锁定。
直至对方说完,他脸上那阴沉的表情仍未变其分毫。
“陛下……”敌哨眼里迸发出对生的渴望,很怕失去利用价值后,即将迎来一命呜呼的下场,痛声道:“陛下!小人所说句句实话……陛下!饶我一命吧!”
沈行约略一抬手,军官会意,便将人带下营去。
望着桌前一纸供词,沈行约端起茶盏,边喝边思索着,方才从敌哨口中得到的信息。
绝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人在被审讯的过程中,前后所描述的内容,往往会出现细微的偏差。
这是由于受到环境、记忆、情绪等诸多方面影响,产生的一些细节性矛盾。
不久前,这名敌哨受审的经过,也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而这些无关实质的细微差别,并不证明对方撒了谎,相反,在合理的误差范围内,具有一定的可信性。
如若两次所述内容完全一致,那才是真的有鬼,证明是对方提前准备好的说辞。
沈行约将那信纸提起,微微出神。
王福悄声来到他身侧,请示道:“陛下,那名敌哨已被押下,您看,是把他……?”
“先关起来吧。”
沈行约道:“其余人都到了?召他们进来。”
少时,众人来到大营。
沈行约屏退左右,门外值营的士兵拿起武器,在距前军营五丈外值守放哨。
战前时刻,军中形势如同一张弦满待射的弓,令所有人都自发地警惕起来,谁也不敢在这时候麻痹懈怠。
以至军中每有议会,整片前营都会被严密封锁,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除此之外,军队中执行密令十分严格。
军中大小将领,各领分职,军无二令,二令者诛;留令者诛,失令者诛。
此前,在驹骊整军时,凡军中士兵,皆登记乡籍亲族;而今时局特殊,沈行约重起军中连坐制,一人泄密,全族连坐。
是故,无一人敢以阔论军事,私传情报。
大营内,众人分立帐下,商议战事。
“陛下,经过连日探查,萧关南段,驻兵约有四万人,据此推测,萧关中段防御最为集中,人数至少也应在五万数左右……”
孙隆站出一步,道:“依照军师先前的计策,臣在燕勒山南段,原驻地中布设疑兵,每日照常埋锅烧灶,这两日间,往来的探哨时常能看见,关城头上有敌兵身影,猜测是敌将有所察觉,当以为咱们还在原来的驻地,正向南段增派人手。”
沈行约听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孙隆道:“臣以为,只待敌方信以为真,落入圈套,咱们以一小部分兵力佯攻南口,大军则埋伏于中段,届时,只要敌方抽兵支援,我们的军队便可攻其不备,举全部兵力直取萧关,与之一战!”
话毕,营中众将沉吟不语,皆现出思索神色。
军师拱袖道:“陛下,方今形势,萧关三处主要关防之中,北段云崖台山势陡峭,道路险峻,曲折远转,不适宜大军作战;其余两处,南段、中段皆有重兵防御,为今之计,唯有以疑兵之计,诱敌误判,扰乱敌方防御;再举全力猛攻一处,方可占据主动。”
“其余人呢?有何想法,”沈行约朝帐内目询。
众将领中,此前在益陵重伤的彭帜,已养好伤重归军中,此刻便站出道:“陛下,臣以为,孙将军所言甚为有理。只是……这三处关防联结甚密,若到时短攻不下,纠缠起来,怕只怕敌方回援,不会太慢。”
孙隆缓缓道:“可以提前破坏敌方烽燧,切断联络,或是派出伏兵,分股埋伏,阻碍敌兵回援。”
彭帜目光忧虑,没有再追问下去。
众人都很清楚,萧关的三道关防虽独立却又相互支援,恰似三足而立,构筑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体系,想要从中切断绝非易事。
况且,一旦有机会破坏掉敌方烽燧,很难保证不被发现。
到时若有变动,原本的计划就可能出现纰漏,形势必然会更加混乱。
如今,众将都将目光放在了萧关防御的主关卡,以及南段部分。
北口山势险峭,狭窄的迂回山路,不具备大股兵力作战的先决条件。
而军中初定的计策,是以疑兵驻于南段后山之中,声东击西,找准时机,直接突袭萧关的主关卡。
对此,沈行约暂不作表态,而是问道:“朕想起一事,此前朕着人督造,军中的武器锻造,目下进展怎么样了?”
“禀陛下——”
军营中,负责武器督造的工师上前,呈上新打造的一批武器。
其中有枪头、短刀、剑、以及改良过的强弩、箭矢等。
“现已制备强弩一万张、新制箭矢三万发,其余枪、剑等武器,共计七千余数。”
沈行约点了点头,逐一拿起看过。
新制的武器经过改良,使重量更轻,锋芒逼人,握在掌心时,尖刃处闪烁寒光。
“这些武器现收录在兵库吗?”
沈行约放下新制的强弩,道:“给精兵营分发下去,提前演练,武器拿到手里,也需适应几天。”
“是!”
众将各自对了个目光,彼此心领神会,知道战事将要正式打响了。
这时,帐外守兵通传,张衍姗姗来迟,入内道:“陛下……”
沈行约召他上前,又命其他无事的将领先且退下,只留下自己信任的亲信。
“陛下,请您过目。”
张衍呈上前一截密信,王福拆开递过,沈行约看完后,脸色变得格外凝重。
孙隆见状,转而朝张衍低声询问:“怎么说?燕廷那边有什么消息?”
张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时下,主动前来投靠,作为内应的将军府长史马鸿,其人十分谨慎。
尤其在张衍与之秘密联络,展现合作的诚意后,所有相关情报的传递,马鸿只拟密信,以漆密封,派出一名接头人暗中传送,决不口述,更不与张衍直接联络。
沈行约猜测,信中字迹,也绝非出自马鸿之手。
眼下两军胜负未决,为求自保,马鸿绝不会留下丝毫的把柄。
“信上说,燕廷驻军,已往萧关运输并囤积了大量的粮草辎备。”
放下密信,沈行约朝众人道:“据马鸿所述,萧关的粮草,皆由京畿及周边等地直供。据说,此次运粮,足以支持军队运转月余。”
李肃道:“这么说,幽州内郡,萧关往返燕都的道路,已被沿线封锁了?”
沈行约道:“不错。”又问:“你们怎么看?”
众人面色凝重,思量过后,军师上前一步,道:“陛下,据此可以看出,敌方已有消耗之意;臣以为,兵贵先发,此战若想战胜,必求速战!”
“他们是想以逸待劳,”赵驻也赞同道:“对峙下去,萧关驻防的消耗并不大,而咱们的军粮由充州南运,中途还要辗转晋州,路途本就损耗,若一个月内,还不能够拔下,届时到了八月,秋粮未熟,秋伏暑热,难保不会发生变故……”
沈行约点了点头,赵驻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正所谓兵贵神速,萧关的战事不能久拖,但问题是,如何突袭?何时突袭?需要有一个详细而周密的计划。
而这封从敌营中发来的密信,倒是给了他一个思路。
如若马鸿所说为真,或可从敌方粮仓入手,作为战局的突破。
李肃上前道:“陛下,末将有一个想法,不知能说否?”
沈行约抬首示意他但说无妨。
李肃道:“眼下情况,只要咱们能够找到对面屯粮的位置,孙将军的计划作为铺垫的第一步,等到乱战发起,咱们则派出精锐部队,趁乱直捣粮仓,一即击溃,便可给敌兵以重创!”
众将尚在思索之际。
张衍听后,立马接话道:“陛下,臣再与那马鸿交涉一次,看看用什么手段,逼迫他说出粮仓的所在位置。”
沈行约却一摆手道:“马鸿在信中交代,萧关的储粮地点,只有敌军中,身居高职的几人才知道。”
修长的手指在信上敲了敲,沈行约叹道:“他不敢冒这个风险,去试探其他人的口风,你若强行逼迫,恐怕会适得其反。”
张衍听过思虑稍许,面露难色。
李肃犹豫片刻,则当机立断道:“陛下,请您准许我继续带队,深入防区,暗中探查敌兵的驻粮情况!”
沈行约顿了顿,没有说话。
众人商议时,孙隆一直沉吟不决,这会便开口道:“陛下,臣倒是有一点疑虑……马鸿此人的话,是否可信?这一点还待查证。”
沈行约目光一转,垂眸沉思。
这时,梁猛出列道:“回禀陛下,至于马鸿信中所提,倒有一点可以验证,近两日得到的风声,燕廷确实封锁了往来萧关的全部道路,此一战,也将是那些叛臣燕兵的背水一战。”
如今,放眼整个幽州之地,形势相当严峻。
沉默少倾,沈行约朝李肃道:“就依你所言,分兵三路,继续探查敌兵那边的情况,”稍停顿,沈行约加深了语气,道:“你记得,切勿暴露行踪!有情况随时来禀。”
李肃:“是!”
这日午后,天气格外闷热,沈行约回了营帐,倚在榻上睡了会。
醒来时,王福在外通传道:“陛下,姜氏那两兄弟带着缝制的新衣,正等候在帐外,请求陛见。”
沈行约坐起后一推眼镜,睫毛眨动,脸上带着几分没睡好的烦躁。
数日前,他收留姜氏兄弟在军中,念及姜成自学医术,勉强也能顶半个军医,便将其派发到随行军医之列。
然而,战前少有伤兵,军医们都在预备赶制伤药,姜成却不满足于此,偷改配药的剂量,尝试研发新药,给军医的工作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事情捅到了皇帝这里,沈行约简直无奈,将姜成训了一顿,索性看他也闲不住,便吩咐姜成,给自己量量尺寸,缝制两套现代的衣服。
反正他喜欢挑战性的事物。
沈行约只是随口一说,本也没抱太大希望。
没想到,姜成还真办成了。
“陛下,照您所说,是这个样子吧?”
姜成缩手缩脚地等在一旁,有点忐忑。
事实上,从他接手这活开始,姜成悬着的心就一直没放下过。
皇帝要他制衣,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难就难在,这衣服的制式太过怪异!
换言之,这根本就不是人穿的东西。
姜成根本不敢想,这套服饰若穿出去,会是什么样子。
这……成何体统?!
从这件事上嗅到了反常,是以姜成保持了缄默,不该问的一律不敢多问。
营帐内,侍者两手提着展开,沈行约看他呈上来的样衣——一套量身定制的现代西装。
沈行约比了比手指,侍者将西装转过,在他面前翻转了一圈。
藏蓝的布料,虽不如现代面料挺括,却也版型熨贴,领口处以银线暗纹,针脚极细密,完全不输于现代的缝纫技艺。
“你倒是没撒谎,”沈行约点评道:“还真是个缝匠。”
姜成得到他的肯定,终于松了口气,嘿嘿笑道:“陛下是咱的大恩人,小人怎敢欺瞒陛下!”
沈行约视线淡淡一扫,见他又恢复如常,一副嬉笑之态,颇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
“陛下您看还成?”
姜成走过来,展起衣袖,奓着胆子向他展示细节,又道:“这还只是一件样衣,若有不妥之处,我再去改。”
沈行约一摆手,侍者将西装收了。沈行约道:“不错,就是这样,等会去领赏吧。”
“谢陛下赏——小人谢陛下赏!”
姜成放下疑虑,千恩万谢地叩了个头,结果回眸一扫,看见自己那弟弟姜仲正痴痴地立在桌前,将盘子里御用的糕点全吃了,还抱了一兜果子,啃得满嘴都是。
“放下!我的祖宗哎!”
姜成见此,骇得头皮都麻了,只得回头求情道:“陛下,我这弟弟……”
“算了,”沈行约道:“给他吃。”
姜成万不曾想,外界传言的暴君竟是这般好说话,忙去拽了姜仲过来,道:“过来,过来谢恩!”
姜仲被他拽着,跪了下来,又被按着磕了个头。
起身时,姜仲眨巴眼睛,目光空洞看着沈行约,说道:“人,不客气。”
沈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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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议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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