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赫——!”
摄提格高喊一声,却没有追出,望着萧拓背影远去,眼神由最初的担忧,渐渐转为释然的笑意。
摄提格的亲信寻来,面色神秘道:“主上。”
“怎么样了?”摄提格转过身,脚步匆急,朝老阎都的王帐赶去。
二人途经部落贵族的驻地。接下来就是部落集会,胡戎二十六部长老带领亲族,从各自驻地赶来,于此聚集。
一路上,碰上已有几年未见的外族故友,摄提格便一一与他们打过招呼。
“都已准备好了,主上。”
快要行至老阎都的驻跸之地,摄提格稍停步,亲信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句。
摄提格听过点了点头,与他分别,走向王帐。
值守的甲兵拾起帐帷,朝他行礼。
摄提格入帐前,转头看了一眼,继而撩起长袍,走向那昏暗的毡房内。
阳光止步于外,身后,帐帷重重地落下,隐入暗影。
另一边的战场上,石仓塌裂一角,冒出滚滚浓烟,局势陷入一片混乱中,爆破声与喊杀声不绝于耳。
一发响箭腾空,李肃率领精兵,分布于石仓外各个角度,投掷捆扎成束的硫磺、硝石等物,射发火箭,企图爆破石门。
然而,敌方的响应极快,根本没给他们多少时间,便已压下阵来,将奇袭的兵将阻隔到封锁的战壕以外,并迅速将其合围起来。
按照先前的计划,为了避免火烧石仓后,陷入四面受敌的绝境,沈行约给出的方案是,由孙隆及赵驻等人统领的其他两股兵力,在主关口及南段佯攻突袭,负责转移视线,拖住大批的敌兵,相互之间,以响箭为号,远程配合。
只要烧毁粮仓的目的达成,沈行约便与李肃沿上次的路线撤退。
因为云崖台段地形较特殊,只要能够冲出关口,到得对岸,届时,纵然敌兵派出大批军队来追,因山险路窄,人数越多,反而越难占到便宜。
然而,战场的情势出现了变化——石仓并未完全爆破,仅仅只是烧起了一角。
此刻,云崖台关口内火焰四起,燃着的却多是木拒马和围栅,其中烧得最厉害的,乃是旁边的军营房,火势滔天。
“这样下去不行!”
近万人的敌兵蜂拥而上,混战间,李肃回身吼道:“还是先撤!撤出去,再找机会!”
眼下虽被敌兵包围,但在提前做过计划,有所布设的情形下,以三千精锐突破万人的重围,并非无法实现。
可令沈行约执着的是,若今日不能一举捣毁敌方粮仓,错失时机,那么此次行动,也就失去了意义。
况且,为此他们还折损了近百名精兵,实在得不偿失。
加之,萧关防御的北段粮仓被毁,想必已经发出信号,可其余两处却久不派兵增援,这至少表明,孙隆与赵驻那边已经拖出了敌方兵力。
只差计划最为核心的一步。
沈行约始终抱有一丝希望,不愿在这临门一脚时撤兵,是以迟迟不曾下达撤退的指令。
李肃见情形如此,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于乱军中惶急命令道:“你等保护陛下撤退!留我断后,烧毁石仓!”说罢已冲了出去。
一片乱战之中,沈行约被几人挟住保护,目光却紧盯远处,望向台口后方,那高大坚固的石仓。
需得想个什么办法,炸毁中部的悬门。
既然正面无法撼动,不如尝试……从上面?或者干脆从塌毁的一角着手?钻进去!将点燃的爆破物投掷进仓内!
瞬息之机,沈行约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只见他趁身旁兵将不备,飞跑冲至人前,横剑格挡,挑开进攻的数道兵器,突破封锁的战壕,与正悬门下,正和敌将厮杀的李肃汇合。
“哐当”一声,天子剑横空飞出,敌将黄丰被横插一杠,击退数步。
李肃回过神,顿时变得无比紧张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这种时候,沈行约自然犯不上与他计较称谓的问题。
“李肃!”两人沿城下飞跑,躲避城楼的箭矢,沈行约怀中束着不少用于爆破的硝石等物,朝他吼道:“破仓门!”
李肃当即会意,张弓搭箭,从一个浑身起火的士兵身上借了火。
沈行约飞步往悬门下跑,两人距离拉远,他们身侧,亦有兵将折返赶来,为其开路。
沈行约身上的阳光被高耸石墙割断,最终消失不见,冲至与悬门一步之遥的距离,他将硝石等物尽数捆于一处,以撕毁的衣带扎紧,手臂后张到极限,抡开后猛地运劲:
“发——!”
两人同时大喊,飞掷出去的爆破物抵达一定高度,渐渐收势,在即将撞上悬门的一瞬间,李肃的火箭猛然飞至。
然而,距离悬门顶部的机关,却还是差了许多。
沈行约剧烈地喘息,静静看着,等待那最后的结局。
下一刻,被乱军冲散的黑差不知何时已来到城楼高处,放出响箭。
沈行约与李肃循声望去,只听一声惨叫,一个烈火焚身的守兵扭曲四肢,伴随熊熊火焰,摔下城来。
守兵摔下的位置,黑差站在城头,朝两人大吼道:“快跑!”
一声轰响,火箭射穿爆破物,发出爆燃声,却并未摧毁仓门;但下一秒,跌落的守兵带来了强大的烈焰,引燃了二次爆破!
“跑——!”
“轰”地一声巨响,仓口的悬门被炸倒,地面震颤。
大量的空气流入,顷刻间引燃了火势,如同一条巨蟒,肆虐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数息过后:
“陛下!陛下——?!”
石仓已经燃了起来,四周陷入一片火海。李肃从混乱的尸山中将沈行约捞起,擦拭他脸上的灰垢,并不住拍打:“陛下!您快醒来!该撤了!”
方才,剧烈的爆炸发生时,沈行约猛然调头,拔腿就跑,还未跑出多远,便被冲击的气流掀翻,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沈行约负于颠簸的背上,李肃背着他,逃出了关口,已经赶到来时的断崖处。
对岸有兵将比他们先一步跑出,跑向高处的山林中。
“撤、撤退……”
沈行约从李肃背上挣脱下来,浑身战袍坼裂,脸颊被割破了细小的裂口。
“是!已经撤退了,咱们攻毁了粮仓,大火还在燃着。”
李肃转过身来,跪地给沈行约喂了口水,李肃道:“是您下令撤退的,您忘了吗?”
沈行约抬手抹去唇边血迹,虚疲一笑,经历一场激战,浑身都乏得很。
眼下危机还未解除,李肃提出背他渡河,很怕再晚一会,敌兵就会追上来。
沈行约站起身,看了眼后方。
云崖台的石仓冒着滚滚黑烟,城头可见守兵窜动,却无一人追出。
“等等……”沈行约忽而道。
一滴冰凉的物体坠落,砸在他额前,溅起的水珠,映在镜片上。
沈行约以手抹去,仰头看天。
更多冰凉的液体从天而降,落在他脸上。
滴答、滴答——
雨滴噼啪坠下的声音。
“陛下……这?”
晴空当头,一场暴雨毫无预兆,就这么降临下来,顷刻之间,演变为瓢泼大雨。
与此同时,聚集在城楼上的人数越来越多。
李肃意识到情况不对,断然道:“陛下!先撤退!找东西掩蔽!”
哗啦一道水声,巫医将特制的药水舀出,与虫草一同放进盅里,摇匀后,以金匙搅拌,乌黑的药汤掺杂虫草碎屑,搅动出一道漩涡。
制成的药汤沸腾作响,随着晃动,并散发出奇异的微光。
“王上,该喝药了。”巫医跪地道。
草原的王帐内,老阎都的身影隐于暗处,唯有苍老的声音透过帷幕,传出含糊的低音:
“孤王听说……大将摩陀,被你派往西边草原,告诉为父,你是想做什么?”
“父王,”摄提格跪在帷幕前,回道:“燕地内乱加剧,儿臣请摩陀领兵,守在要道处,以防不备。”
“不要与西边的大叱交恶……”
密不透风的王帐中,老阎都顿咳一声,沙哑的嗓音道:“孤王用了数十年时间,都未彻底征服、打败的部族,不会因你的一次进攻,就会败退或是臣服……”
摄提格恭敬跪地,谨听教诲。
“大叱与咱们一样,都是这片草原上的主人,草原的部族之间,向来都是你来攻打我,我去掠夺你……这是咱们的谋生方式,你来我往,虽然打打杀杀,但从来都不会赶尽杀绝……”
摄提格还保持跪地的姿势,眼中浮现少许震颤。
不曾想,自己即将上位后的第一个野心,竟然轻而易举,早就被老阎都识破。
“你一直是个懂事上进的孩子,父王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必感到畏惧,孤王身死后,巴里赞与平义等人,依旧会听命于你,正如他们、听命于父王那般……”
如今正值部族动荡之时,摄提格所将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挑战,不仅有关乎部落存亡的内忧外患,更有源于他内心的惶惑与不安。
而在这一刻,老阎都的话无异于一枚定心针,给了他被认可、被予以重托的底气和力量。
摄提格咬紧嘴唇,头伏在地毯上,几乎垂泪。
“孤王就快死了……”
老阎都被扶坐起,帐帷后,他的身影如同虚幻:“到时,胡戎的王权交接到你的手里,不必为了向旁人证明,而去做那些本不适合你去做的事,永远也别忘了,你本就是孤王的儿子……”
“父王——”
摄提格如梦方醒,眼角一抹泪痕,泫然欲泣。
帐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渐渐演变为无法抑止的剧咳,老阎都咳得几乎仰倒,呼吸阻塞。巫医立即上前,为其割血喂药。
摄提格守在帐外,眉头不安地蹙着。
就在这时,毡房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有人袭击王帐——!”一声大喊,门口的守卫被杀,摄提格瞬间有所反应,反身护在老阎都病榻前,自腰畔拔出弯刀,面对着暴起冲入的一行人。
为首者,正是一身黑衣的多尔金。
此时此刻,关押车牧的营地里,守卫被打晕,营帐打开,一道身影窜入。
“你终于来了!”营帐内,车牧近乎疯癫地笑道。
自从老阎都亲自下令,革去他大王子的职位,车牧被关押了近半年,脾气愈发怪异暴戾,摄提格等人怕他自残或是伤人,只得将他捆住。
被绑在立柱前,车牧一身脏污的王子服饰,披头散发,形同疯子,朝站在他身前,蒙面的连鞑问道:“多尔金那边事成了?”
一月前,车牧听到风声,得知将要举行的部落集会,秘密召回多尔金,从中谋划,得到了与摄提格积怨已久,曾因私掠物资受到摄提格检举,抄没家财的一个族长的支持,愿意暗中联络,帮助车牧夺权谋反。
连鞑没有回话,而是有些畏惧地看着他。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车牧追问道,眼中迸发精光,朝连鞑催促:“快点!过来帮我!从后面解开!”
连鞑哆嗦着举起匕首,谨慎地回头看了眼。
帐外没有人声,想来还没有人发现。
“大哥,我来帮你……”连鞑绕过柱后,猛一抬手,匕首的刀刃一闪。
寒光掠过,噼啪的雨点凌空坠下,冲刷着剑身,将那上面的血痕冲洗殆尽。
滂沱的雨幕中,沈行约提剑与敌厮杀,早已浑身湿透,重甲与战袍贴合,紧紧地箍在身上。
山地间一片杂草泥泞,到处都是横倒的尸体,被倾盆的雨水冲刷,激起的水雾弥漫到齐膝位置。
“这样下去不行!陛下!”
在激战间,李肃始终在距沈行约不远的位置,一面奋勇杀敌,一面留心保护着他。
“看来敌方早有准备!”
李肃双手持刀、剑,挥刀猛砍,朝黑差喊道:“我负责引开敌兵,你带陛下突围!快!”
突降的暴雨引发了山洪,山谷间河水暴涨,甚至淹没了两岸,洪流冲走了数具兵将的尸体,从那偶尔没出水面的衣饰判断,这些人正是沈行约部下的精锐兵士。
而在疯涨的河道对岸,燕勒山北段,暴雨浇注的山林中,伏倒着大批士兵的尸体。
这些人完成了火烧石仓的任务,撑竹筏原路逃回,以为抵达山林,便可功成身退,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庆功的酒宴,对军中勇士的嘉赏。
殊不知,已有大股燕兵从后方而来,埋伏在此,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执行完任务的兵将步履轻松,完全不见来时的沉闷与压抑,他们之中,有的甚至停步下来,等候同伴,互看过对方身上的伤口,长吁了一口气,结伴而返。
密林中风声四起。
一道箭矢离弦——
天色依旧晴朗,雨落之前,最后一名渡河的士兵攀上土丘,赫然看到山路间躺着一人。
那人浑身是血,不知为何出现于此,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士兵忙蹲下身,跪地探查他的鼻息,那人竭力地爬到同伴脚边,用尽最后一口气,说道:“回去……告知陛下,有、有埋——”
满是污血的手掌落地。
沈行约双目猩红,被黑差拖住手腕,看着身旁兵将渐次倒下去,拼命大喊:“李肃——你回来!”
方才,李肃决意只身一人引走敌兵,于混战间夺去沈行约的战袍,与他劈手换剑。
黑差挟着他,劈刀砍下敌兵手腕,拖住沈行约要追去的身影,喝道:“走啊!陛下!”
战场形势一片混乱,活下来能够应战的兵将越来越少,最后竟只剩下不到百人。
趁此时机,首将黄丰纵马来追,几番交手,黑差掌中飞刀脱出,直插进黄丰的胸膛。
黄丰瞪大双眼,呕出口血,摔落马下。
“陛下!快上马!”黑差夺了战马,载着沈行约,于尸山血海中,试图寻找突破口。
“回去、回去救他……”
沈行约起初只是喃喃,当他愈发地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战死的这些士兵,皆因他的一时决策失误,而葬送了性命,一时间,种种愧疚、悔恨、挫败……涌上脑海,沈行约突然崩溃大吼:“朕让你回去救他!”
随着沈行约一声暴吼,原本冲入乱军之中的战马,在这一刻也停步下来。
黑差没有说话,双目之中,浮现出一种置之死地的决绝神色。
雨幕中,现出了更多的敌兵,正渐渐朝他们逼近。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还不快点动手!”
禁闭的营帐内,车牧已等得不耐烦,朝身后催道:“连鞑!快动手!割断绳索!”
“大、大哥……”
连鞑深呼一口气,应道:“好的!这就动手了……”
车牧脸上的烦躁稍稍缓减,然而在下一刻,突变为不敢置信地惊异,与难以遏止的痛楚。
“连、连鞑……?”
帐内陷入静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尖刺破血肉,朝颈后扎入的钝割声。
“你……你!”
一张口,车牧喉中发出‘汩汩’声响,那是喉管被刺穿,灌入空气的声音。
这声音勾起了他的一段记忆。
当日在乌祁山中,驻扎的营地帐篷里,车牧也是这样,从背后出手,以一根箭矢终结了莫迄拉的生命。
车牧喉中爆出鲜血,不甘地想要挣脱束缚,双目怒张,脖颈的青筋律动般地暴突。
“大哥,我答应了父王的……”
连鞑的声音带着恐惧,以及执行密令的坚定:“别担心,我会让你走得安详些……”
“你别……”
连鞑手掌加力,再度猛刺,血水溅到脸上。
车牧浑身抽搐,下半张脸都浸泡在血水里,喉管被刺穿、割断,发出“嗬”地一声怪叫。
“别怪我……”
燕勒山北段,野战之地,一骑于乱军列阵间纵横驰骋。
黑差纵马,分出一手挥刀劈砍,解决身后如恶狗扑食般的追兵。
山中地形复杂,雨势猛烈,加之敌兵埋伏的人数实在过多,已经形成难以突破的包围。
不知不觉间,半刻钟时辰过去,他们却仍找不到突围的时机。
面对数万敌兵的围袭,敌方的攻势如汹涌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就像总也杀不完似得。
到得后来,沈行约甚至连杀人,都杀出了烦意。
追随的兵将仅剩数十人,看着这一幕,沈行约陷入了一种无比痛苦的自责之中。
反复思考,仍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环节出现了纰漏。
从押回敌哨,到马鸿的投信,再到他们两次探查云崖台防守情况,及至发现敌仓……而今细想之下,种种军情的发现,竟如一个被精密设计好的、环环相扣的陷阱,引他陷入。
沈行约分神思索,倏尔,一道兵刃袭来,应战之间,黑差分|身乏术,只得勒马闪避,带着沈行约向后仰倒,避开那致命的一击。
战马狂嘶,沈行约被他勒住腰,浑身湿透,方才那一下,仿佛坐进了水里。
“你的手臂!”回过神来,沈行约看到黑差受伤的那只手上,绷带已经断开,露出狰狞伤口,被雨水浇湿肿胀不堪。
“别再应战了,交给我!”沈行约劈手夺过缰绳,反手持剑,纵马而去。
然而放眼四面皆敌,没跑出多远,便又被重兵围困住。
乱军包围下,一名身披首将铠甲,手持长刀的武将带数名亲信,冲杀而来。
那锋芒毕露的长刀挥砍,待到半空,却又突然调转方向,横朝马颈掠去。
沈行约慌忙勒马,却已来不及,马蹄高高扬起,被横刀斩断。
战马一声嘶吼,响彻天际。
马失前蹄,马背上的两人皆失重跌下。
沈行约摔下马后,于四面八方袭来的武器落下前,整个人纵身一滚。
站起时,他瞥见大雨中,黑差摔在淤泥里,正横刀抵挡数支长戟,手臂不断地冒出血水。
而他身后,又一个敌兵逼近,将要对他发起致命一击!
沈行约暴喝一声,举剑杀来,刺倒了那人,黑差趁此一跃跪起,沈行约接连补剑,两人联手,解决了麻烦。
“你没事吧……”沈行约将他扶起,方才那一摔,黑差半身全是污泥,脸色异常苍白,在他额头上挂着的,不知是汗渍还是雨水。
见他二人都跌下马,追兵很快涌了上来。
手持长刀的武将控马走出人前,长声道:“陛下——”
沈行约撑着剑,挡在黑差身前。
一路跟随的兵将立刻拦在两人前面,做出随时准备死拼的架势。
雨势稍退,马背上来人,正是防守萧关的主将,朝中太尉张书维。
“许久不见了,”张书维在距离他们两丈之地驻马,肃声道:“别来无恙,陛下。”
“张太尉……”
沈行约强撑着气势,脸上一抹讥讽的笑,抬声道:“既知御驾在此,你等乱臣贼子,见了朕,为何还不跪拜相迎?”
“陛下,请恕老朽不能从命。”
张书维朝他抱拳,道:“臣奉朝中旨令,来此擒拿逆贼,有燕廷调兵的兵符在此,臣万万不敢违逆上意。”
沈行约目光紧盯着他,无声地喘息。
“陛下,或许您还不知,其余两处关口,贼兵皆以伏诛,您已无退路可选……”张书维道:“您身边这些人,想必都是一路追随,您一手培养的亲兵。今日情形,念在君臣一场的情分上,臣请陛下放下武器,随臣一道,回去复命;作为回报,臣可以向您保证,决不会做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张书维说着,像是为了表示诚意,率先收刀,负于身后。
话音落下时,沈行约立在原地的身影略显颓然。
他皱了下眉,看向左右。
身旁的兵将之中,多数已经挂彩,还有些身负重伤,是靠毅力强撑着来到这里,护持在他身前。
这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那是第一次,他们在沈行约的脸上看到了举棋不定的犹豫。
“陛下,请您决意吧!”
太尉张书维道:“他们的生死,此刻正掌握在您的手上……”
沈行约垂眸,看向手中紧握的剑柄,于复杂目光之中,现出了几分动摇。
许久后,他抬动膝盖,迈出了第一步。
“别听他废话!”
黑差突然喝道:“陛下!他在蛊惑人心!”
沈行约身形一滞,脚步随之顿住。
黑差一手按在肋下,拖着步伐,站出道:“别听他胡言乱语!陛下,若您被擒,跟随您的手下定然难逃一死!唯有死战,等待援军,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是啊陛下——!”
“我们还有机会!”
众将士齐声道:“末将愿誓死追随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众将士的声音犹如松涛,声声彻耳。
尽管已至绝境,沈行约被这声音策励,心底再度燃起希望。
那双早已黯淡下去的眼眸之中,似有一束光芒,徐徐亮起。
沈行约再度举剑,剑锋直指,闪出一道寒芒:
“张书维,你等奸臣,世食俸禄,却不思忠君报国,反行谋逆之事!还敢大言不惭,在此叫嚣!”
“逆贼——你的死期到了!”
沈行约持剑杀出,身侧将士一拥而上,战场上形势陡然逆转。
见此情形,张书维却不迎战,而是收刀,退了数步。
张书维面如沉潭,苍老的嘴角掠过一丝阴鸷。
他拨马转身,离开时下令道:“除沈鐩外,一个活口不留!”
沈行约率领残部,殊死反抗,冲锋杀敌之间,撕破一道口子。
另一边,李肃带着十余人赶来,两股势力交接。
“南边的形势怎么样?”
沈行约吼道:“你怎么回来了?!”
“突围不出去!”李肃道:“等援军!再想别的办法!”
“在此分兵!”
沈行约与他换回了剑,根本没把握,还能不能等到援军,只得喝道:“分开后找机会撤!或者先藏进山中!”
“不行!”李肃看出了他的意图,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他一人于不顾。
两人说话间,面前的黑差突然一脚踏空,单膝跪地。
如同一座沉默的山,轰然倒塌。
“黑差!”
沈行约瞬间放弃了与敌兵纠缠,飞身而去,在满是泥淖的战场,滑跪到得黑差面前,将人拖起,翻了过来:“你——?”
沈行约弃了剑,神色惶急,破败的双手在黑差身上摸索,突然停止,不动了。
混沌的天空中,无数雨点砸落。
“陛下……”
黑差稍撑起身子,被沈行约抱在怀中,嘴角牵动一抹凄怆笑意:“看起来……我不能再、保护您……”
漫天暴雨倾落,落在两人身上。
溅起的水花在他们身前,划出一片区域,宛如天然隔绝的屏障。
沈行约脸上、发梢全是雨水,冰冷的手掌覆在黑差胸前,方才往下摸索时,摸到了一处致命的贯穿伤。
那伤口被污泥覆盖,经雨水冲洗,暴露出一个血窟窿般的创痕来。
溢出的血水近乎透明——他的血已经快流尽了。
“陛下……”
黑差极为痛苦地嘶声,脸颊颤抖。
这还是第一次,沈行约在他脸上看到如此大的表情波动。
“告诉、主上……”黑差缓慢地闭上眼,雨水砸下,在他深陷的眼窝,渐渐汇聚成一滩汪洋。
在那片汪洋之中,波澜不息的水面,倒影出沈行约万念俱灰的一张脸。
“我没有辜负、主上的……嘱托。”
“够了!”沈行约突然暴起,狂吼道:“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沈行约以手堵住那道创痕,双目猩红,面上却是一片冷寂,镇定地找不见一丝表情。
“闭嘴——朕会医治好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军医在哪——传军医来——!”
“传朕旨意——”
“陛下——!”
李肃为他们抵御敌兵,趁着对面僵峙之际,一把将沈行约拖起:“不要在此拖延!放弃他!他已经死了!”
沈行约恍然抬眼,漆黑的眼眸如一潭死水。
李肃猝不及防,被他那如死人般的目光骇了一跳:“陛下……”
“别这么叫,”沈行约晦暗的眸光闪动了下,突然道。
“我不是什么皇帝……”
“你们这群人都被我骗了……”
沈行约步履踉跄,退开一些,看着李肃,脸颊上有雨水蜿蜒流淌。
“你们一个一个,都在为谁效命?”
沈行约失声笑了起来,发丝散乱,浑身都在滴水:“我他妈根本就不是皇帝!”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大地,视野白茫茫的一片。
沈行约剑指众人,吼道:“所以你——你们,全都没必要替我效忠!为我卖命……我只是个骗子!!”
沈行约神色决绝,数息后,持剑的手慢慢放下,似乎已经放弃抵抗。
他拖着残破身躯,朝对面走去。
「看到了吗?」
四翅蝶悬于树叶上,魔音震荡,在半空混响盘旋:「经历此等磨难,他能撑到这一刻,已属不易。」
「吾已经能够预见,等待千万年,那至为期待的一幕,就将发生了……」
四翅蝶翕动触须,顷刻间,化出四只巨瞳暴突:「睁大你的眼睛看好——」
雨幕中,沈行约朝前走去,突然被李肃扳住肩膀。
他回过身来,毫无预兆地,李肃给了他一拳。
看着这一幕,负伤的兵将停下手中动作,就连敌方的士兵,也都暂时收起武器,纷纷停下,看这战场上难得一见的,君臣反目的戏码。
“说得什么混账话!”两人都不再作战,而是对面而立,李肃朝他怒吼道:“这皇帝你说不当就不当?!”
沈行约被他揍得歪下脸去,唇角一抹血痕。
雨势稍停,李肃上前,一把揪住沈行约衣领,与他怒视,吼道:“我们这么多人!拼死了也要来保护你!你当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你一人吗?!”
“当日在益陵主城,城楼下,陛下与臣所说,难道就这么忘了吗?!”
李肃与他脸冲着脸,几乎鼻尖都要碰上,愤怒道:“为这四方百姓,澄明乱世之志,是你告诉我的,你怎能忘!”
沈行约调动视线,漆黑的眼眸转过。
目光之中,是李肃涨得通红的脸,明厉的眼神中带有不甘,就这么死死盯着他。
沈行约没有说话,推开李肃,顺势扯住对方衣领,挥手也给了他一拳。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仿佛没有尽头。
两人一声不吭,各自较着一股劲,竟是视若无睹,将这里当成了角斗场,就这么在战场上互殴起来。
或许是认为对面败局已定,剩这十余人再怎么反抗,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数百敌兵围上前,却无一人动手。
就连首将都放下了刀,守在一旁,乐得看戏。
沈行约以手臂格挡,被李肃扑倒,按在水坑里。敌兵阵营,竟是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李肃稍站定,沈行约撑起上身,踉跄爬起,一声低吼,杀红了眼直朝李肃扑来,两人在战场内周旋,李肃连退数步,突然一个回手,那一瞬间,二人竟是合力,出其不意地将这伙看热闹的士兵首领挟持起来。
“别过来——!再往前一步就杀了他!”
李肃看出,这名首将很是惜命,方才在交战时,只是指挥手下士兵,而自己则远远地躲在后面。
他由将服判断,此人官阶不低,是以临时起意,在打斗中,与沈行约对上目光。
那一刻,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其实,在沈行约选择摊牌的时候,确实有过一瞬,想要放弃的念头。
可李肃的吼声又让他镇定下来。
正如黑差所说,即便他真的放弃抵抗,跟随他起事的这些兵将,也终将难逃一死的下场。
到这一刻,他的身份真实与否,似乎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河山倾覆,社稷分崩,战乱与纷争,成为王朝动荡的起点。
那些不被记载于史册,与他并肩作战过的每一个人,都为奔向同一个终点而努力。
一如细流汇入江海,尘埃归于高山。
他们的命运在此联结,与子同仇,生死相托。
“退后!全部退后!”
李肃挟着首将,带着身后十余人,谨慎地找寻突破。
然而对面聚集来更多敌兵,其他将领赶来,催促尽快迎战。
沈行约持剑,判断着形势,硬朗的眉目间,现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余下将士听令——”
天子剑在他手中倏尔亮起,剑锋指向天际。
在那滚滚云雷、天昏地暗间,沈行约勒紧重甲,怒吼着发起了最后冲锋的号令。
雨水如灌,尽数拍打在他的脸上,被血染红的唇锋处,翘着一丝倔强的弧度。
那是对天命不公的反抗,视死如归的凛然。
「怎会这样——?」
那道浑厚的魔音再度响起,语气中不掩愤怒:「不够——还远远不够!」
「施加在他身上的磨难还不足以挫败他!」
巨魔竭力控制着愤怒,呼啸道:「化蛇在哪?放出来,给他点教训——」
‘轰隆’一道雷声,闪电破空,照出山野间惨白的一片。
沈行约于厮杀间,胸腹数道伤痕,他退步防守,手指被敌剑砍伤。
‘叮’地一声细响,指骨处戴着的琥珀戒指碎裂,成为两半。
殷红的鲜血流出。
沈行约拄剑躬身,于满地血泥中拾起,望着掌中琉璃般纯净的断戒,却是粲然一笑。
“幸好……”
在濒临死境,将被四面八方飞来的武器捅穿的前一秒,沈行约有些庆幸地想:
幸好萧拓还没赶来,幸好。
否则只怕要和自己一道,死在这里了……
沈行约猛咳一声,呕出鲜血,尽管已经力竭,面对敌方数倍的攻势,仍是抽剑,准备抵抗。
在敌兵武器靠近之时,山野间传来一阵裂石般的响声。
忽地狂风大作,雨水旋成气流。
只听‘嚯’地一声,一个人面豺身,鸟翼蛇形的庞然大物突然出现,煽动巨大双翼,掀飞了众人。
沈行约蓦地抬眼,瞳孔不自觉地张大。
不待他作出反应,整个人突然凌空飞起,化蛇以利爪穿透沈行约腹部,挟着他轰地高飞,飞向远处山际。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沉重地停靠在重山之间。
马蹄掠过边境荒滩,在即将出关的界碑前,萧拓催马飞奔,身后跟着潮水般的三千甲兵。
骏马跨越两地边界的关口,萧拓渐渐勒停马匹,听到身后传来喊声:“三王子——!”
一名王庭的甲兵追来,远远喊道:“三王子!请留步——!”
“怎么?”萧拓脸色不耐地回马,赶至那人身前,便见那甲兵上气不接下气,狂喘道:“王庭有变!二王子正遭遇危险!请三王子勿再南下,立刻回援!”
萧拓:“你说什么?!”
“车牧……他发动了逼宫!二王子现下的处境十分危险!三王子不要多问,回驻地看一眼,你就都明白了!”
萧拓心中一沉,握紧缰绳的手收紧,眼中现出复杂的疑虑。
“三王子……”见状,随行的铁甲兵上前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咱们今日不再南下了?”
“不!”仅仅只是片刻犹豫,萧拓断然道:“你们听我的号令,继续南下,向导——!”
军队中的向导赶来,萧拓道:“按照我所给的地图指示,由你带队,领兵前往燕勒山的军营中,到了那,不论何事,悉决于燕兵首领!”
“可是……”
萧拓当即抽刀喝道:“谁敢不听将领!”
向导不敢再言,其余铁甲兵也都安静下来。
萧拓回身看了眼,拨转马头,朝向导道:“去!我稍后会追上你们。”
话毕,胯|下骏马已如离弦之箭,直奔胡戎驻地而去。
萧拓匆急赶回驻地,却见营门处,有甲兵正往外运出尸体。
除此以外,驻地内一切如常,未见有任何异动。
“我二哥呢?!”
萧拓拔刀冲入,不分青红皂白便抓起人问道:“不是说王庭发生变故?车牧谋反,我二哥他人在哪?!”
“三王子?!”甲兵被猛提脖颈,呼吸不畅,只得慌乱解释道:“是……大王子暗中联络诃部长老,密谋篡位……不过不过!就在刚刚,这伙人已经伏诛了。”
萧拓眉头拧着,稍稍松开手。
甲兵跪倒在地,一通咳嗽,又道:“二王子早知道此事,没有声张,暗中布下了陷阱,诱其引入,现下反叛的那些人,都已经被解决了……”
萧拓松了口气,渐渐从紧张的情绪中平复过来。
他走到甲兵之间,掀起尸体上的白布看了眼,彻底放下心来,又问道:“那我二哥此刻在哪?”
“回禀三王子,小的也不知……”
甲兵揉了揉发红的脖子,心有余悸,只怕萧拓又要来揍,忙改口道:“只是,刚才小狼顿将军来过,二王子与他是一起出营的,两人可能是去了……南边的草场!”
萧拓不再为难他,转身离去。
翻身上马,他本欲原路返还,去追南下的铁甲兵。
然而,马儿跑起来,萧拓仍觉心中忐忑,便拧过缰绳,改道去了草场南边。
不为别的,他只求远远地看一眼。
只要亲眼看见摄提格安然无恙,便可安心离去。
日暮西斜,火红的太阳将要落山,在坠入晦暗前,散发出血色的光芒。
草原南部的一处山坡上,萧拓缓缓停下了马,远远望去,一身金甲耀眼,闪烁光泽。
草色青黄的坡地,零星枯树下,摄提格与小狼顿前后走着。
两人身后跟着摄提格的亲卫,似在商议着什么。
萧拓牵了牵唇角,长舒一口气,正欲离去。
然而,在他将要调头之时,忽看到摄提格屈膝蹲下,低头查看草场的情况。
在他身后,一道锋芒闪过,小狼顿的手掌中现出了双刀。
其余亲卫分散各处,也在讨论着,查看草种,谁都没有注意这一幕。
小狼顿瞳孔涣散,迈动僵硬的步伐,走至摄提格身后。
继而,他举起一手,手臂处狰狞的疤痕遍布其上,浮现起黑紫色纹理,正朝他全身扩散蔓延。
“不……”
萧拓喃喃,那一瞬竟似癫狂,猛地抽缰,纵马追去,并抽刀大喊道:“不——!”
亲卫们警觉过来,调头看见夕阳下,萧拓身着金光粼粼的铠甲,朝他们而来。
“小心——!”
疾驰之间,萧拓掼出掌中金刀,直朝小狼顿背后袭去:“二哥!当心你身后——!”
一声石破天惊的裂响,萧拓手中飞出金刀,犹如疾风中掠过的一片树叶,直砍入小狼顿肩背。
小狼顿蓦地跪地,半身流淌黑血。
所持双刀之中,其中的一柄,已从摄提格背后插|入。
摄提格毫无预兆地瞪大了双眼,听见风中传来萧拓的喊声。
“不要!不——!”
萧拓发出痛苦的咆哮,摔下马来,又踉跄狂跑。
摄提格扭过头,于模糊视线中,望见一抹绝望奔来的人影。
周围亲卫见状,骇然拔刀上前,想要救人,终是晚了一步。
萧拓快冲到摄提格身前时,眼睁睁看着另一柄弯刀挥落,刺穿了摄提格的心脏。
“不……不——!”
萧拓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这一刻,仿佛他眼前的世界尽数坍塌,渐渐化为一片虚无。
萧拓飞身扑来,挥拳砸向小狼顿,拔出金刀,对着他猛地砍去,那一瞬间,小狼顿如似魂魄附体,回过神来,面露痛苦与惊诧:“三王子……?”
他转头,看见亲卫正跪在摄提格左右,为他堵住淌血的胸口。
“二、二王子?!这——”
萧拓已杀红了眼,眸底一片嗜血之色,提起小狼顿的头颅,猛地砍下,又将他的尸身砍成数块。
萧拓浑身颤抖,回过身,惨白的脸上满是血污,犹如杀疯了般,提刀朝众人走来。
亲卫们见他形同魔煞,面上已无人色,纷纷骇然退步,随即一乌泱作鸟兽散。
萧拓像被人抽干了力气,眼中只剩一片死寂。
‘扑通’一声,跪倒在摄提格身前。
“二哥……二哥?”
萧拓握紧他的手,两人掌心交握,一半冰冷,一半滚烫,犹如生与死的分界。
萧拓将摄提格渐冷的身躯抱起一些,如似孩童那时,贴近他的额头,语无伦次地哽咽:
“我、我替你报仇了,我替你杀了他,你睁开眼睛,把眼睛睁开看一看,再没有人……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摄赫……”
摄提格倒在他的怀中,疲惫地撑起眼皮,他费力地聚焦,却再看不清记忆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天黑了……?”
摄提格嘶哑地声音响起,在萧拓耳畔,断断续续道:“这处草场,似乎也不太行……”
“这里不行,还有别处,”萧拓的双腿如灌进了铅,狼狈起身,脸颊挂着滚热泪痕。
他小心地将摄提格背起,盔甲上蹭的都是血。
“二哥,别心急,我们总会找到……”
“总会找到……”
草原上的金乌垂落了,只余天幕苍凉,投下一片冷寂。
方才一场屠杀,战马受了惊吓,早已不知所踪。
萧拓背着摄提格,艰难地往驻地走,那条路荒凉而漫长,像怎么也走不完。
萧拓无声地流泪,浑身都在发抖,感受到负在他肩膀上的头颅一沉,垂了下去。
“二哥……”
萧拓无比痛苦地紧闭双眼,泪水砸落,喉中溢出哽咽声。
他走到一处坡地旁,将摄提格放下,摄提格胸前贯穿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他的神态安详,如同熟睡一般。
溢满鲜血的下颌变得黑紫,不知已经死去多久。
属于他的时代谢幕了。
赤地千里的草原上,萧拓抱着摄提格永远不会再回暖的尸体,凄然长跪,发出了一声犹如野兽濒临绝境的哀嚎。
点一首《敕勒川》王嘉人/何婉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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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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