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好全了吗?伤在哪?”
分开时萧拓才看清他的模样,在他脸颊上揉了揉。
沈行约眼前蒙着白布条,乌发披散,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萧拓又狠狠地抱了他一下,以脚步推搡,两个人退到里间,合身压倒在榻上。
“怎么戴着这个……”
看着沈行约眼前的蒙布,萧拓撑起上身,手指去触,被沈行约侧头避开了。
整间驿舍内静悄悄的,只余案上还亮着灯,被放得很远,散发的光芒不足以照亮,在转角帷幕前,形成光影的明暗分隔。
“没有。”
调整过呼吸,沈行约平静地答话道:“伤早好了。”
“在哪?”萧拓注视他微微肿起的唇,最疑心的就是他伤了双目,所以蒙眼遮盖:“留下疤了?”
萧拓低声问时,又伸出手去,被沈行约以手挡开。
“都说了没有……”
沈行约话只说了一半,随即他的唇被侵|入,余下的话被尽数吞没,在彼此纠缠的呼吸里,转变为猝不及防的细微呜咽。
萧拓握住他的手,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加深了这个吻。
天塌地陷地拥吻之间,沈行约顿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仿佛陷入了一场绮梦,脑海中一片刺目的白芒。
仅存的一点意识,是对方唇上渡过来的温润触感。
“我……我好想你,”亲吻过后,萧拓的唇辗转挪下,埋头在沈行约的颈窝,狠狠地抱着他,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沈行约却将他推开一些,示意自己有话说。
“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了胡戎南下转场的事……”
两人对坐,沈行约眼前还蒙着白布,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朕已允诺,等到秋分时节,你可以带领族人前往邑野,届时,边地的草场暂借给你们放牧,到第一场大雪落下,你需得保证,部族提早清场,归还边地。”
沈行约平静地叙述,字字如泛着冷调。
这之后,萧拓默然不语,眉头稍拧,只注视着他。
在这一刻,两人之间仿佛横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我说的很清楚了?”
沈行约渐觉胸口剧痛,选择无视他的目光,继续道:“但有几点规则,先提前说好。”
“第一点,不准与边郡的百姓发生冲突,一旦发生冲突,不论何种原因你们都得立即撤走!第二点,凡胡戎部族内的,不论是人还是牛羊牲畜,都不准越过边界一步。”
交代完后,沈行约不再理会他的反应,径自起身,被萧拓一把拽过手臂,强行扳了过来:“你在说什么?”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沈行约稍仰头,冷漠地朝他道。
“我,你明知、我……”萧拓无措地站起,想要辩解,却半晌说不出话。
事实摆在眼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本也没什么可辩驳的,他确实是为了部族转场之事而来。
可是除了这个,他们之间,难道就再没别的可谈了吗?
“是!你说的没错,我是为了部族南下,可……”萧拓一手搭在沈行约肩侧,另一只手则按着胸膛,简直到了心痛如绞的地步。
从进门直到现在,沈行约漠然的态度,所表现出对他的冷淡和疏离,都令萧拓倍感心中刺痛,思绪乱作一团,不明白他们两个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不全是为了这个,”萧拓握着他的肩膀,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力道:“我……我知道了,是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我没有!”沈行约朝他怒吼,随即又冷静下来:“黑差他死了。”
沈行约背过身去,声音微微发抖:
“是为了救我……”
从他兵败以来,回到军营这么些天里,沈行约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自己的心事,仿佛那沉重地一页翻过,彻底留在了过去。
而手下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对于先前之事,全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如今谈及黑差的死,沈行约竟是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萧拓。
“是我的错。”
沈行约说:“我不该让他再回来的,我……”
“不,”萧拓截到他前面,认真道:“我听说了。这不能怪你,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沈行约拿掉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低下头,仿佛在自说自话:“是我的决策失误,是我太心急了……”
“这是战争,”萧拓顺势抓过他的手腕,紧紧攥住:“总要付出代价……”
“你应该知道,在战场上,任何的决策都无法保证一定奏效,没有绝对的万无一失。”
沈行约紧咬下唇,素白布条下,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更何况,黑差他本就是胡戎的死士,”萧拓走到他面前,手掌安抚,令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你不必替他感到难过。”
听到这时,沈行约心底的自责稍减,情绪却如河堤崩溃,愈发不受控制。若换了平常,他只想不管不顾,埋头在萧拓怀里,痛快地放声大哭一场。
一直以来,兵败的阴影如同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那种深深的挫败感犹如被刻在脑海,始终挥之不去。
身体发生的诡异变化,衍生而来的压力和恐惧,都令他的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绷紧的状态。那些脆弱的情绪被他压倒在理性的外衣下,从不曾在人前展现的脆弱一面,似乎也只有在萧拓这里,才能真正无所顾忌地表露出来。
然而现在,他却有了不可言说的顾虑。
比起那些,他更怕被萧拓看到自己这副怪物的模样。
“这不是你的错。”
萧拓垂下眼帘,半抱着他,手掌轻抚他的背:“怪我……是我上次没能赴约,才让你独自面对这些,我答应你,这是唯一的一次,以后都不会了……”
听他说到以后两个字,沈行约忽而有一种辛酸的感动,可是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双目的浑瞳不知何时才会恢复正常,抑或是再没有复原的可能,从今以后将一直以这副面目活下去。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还会有以后吗?
“算了,”沈行约从他肩膀处抬起头,又一次地推开了他:“继续说这些没有意义。总之……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可以走了。”
萧拓怔在原地,似是有些错愕:“你让我走?”
这已经不是今夜,他第一次下逐客令,萧拓质问般地目光看着他。
沈行约道:“我想此刻,你们的军队就停在邑野城外,事情办成了,难道你不该走吗?”
两人对峙,面对面站着,沈行约始终侧着头,似有闪躲。
“我不信,”萧拓执拗地往前,将人逼到角落,抓过对方手腕:“为什么要说违心的话?你在骗我,到底怎么了?!”
“没有……”
沈行约慌乱地退步,后背撞到梁柱上,避无可避,只得低下了头。
他这样的反应更令萧拓感到疑心。
两人静对片刻,萧拓深呼吸,抬手将他推到了矮榻上,同时以身体的重量压过来,手脚并用地将人禁锢在怀里。
“让我看一眼……”
“你干什么!你、松开——”
沈行约原本剧烈地挣扎,然而萧拓锁住他的手腕,动作比他更快,两指衔动,素白的布条被扯落。
那一瞬间,沈行约几乎是放弃了抵抗和挣扎。而萧拓也已准备好,接受他双目受伤,或是彻底失去双眼的模样。
沈行约没有再避开,眉眼处的布条被扯下,昏暗的光影里,却现出他眉头稍拧,微微闭眼的模样。
确认过他没有受伤后,萧拓似松了口气,也似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为什么……”
沈行约侧过脸去,听见他略带苦涩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话音落下,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巨响,是萧拓抵拳砸在了床榻上。
一瞬间的情绪爆发,萧拓稍撑起些,从他身前起来;沈行约则往后挪去,靠在了榻头,低头不语。
他始终闭着眼,看不到萧拓泛红的眼眶,控制着将要决堤的情绪,一次次地失望后又满怀期待,徘徊深情的目光。
“为什么把它还我?”
萧拓从怀中摸出那把匕首,放在了沈行约的掌心。
“不为什么,”沈行约道:“不想要了,物归原主。”
“你还在因为上次的事生气,对不对?”
萧拓半跪在他面前,手掌张开,隔着白玉匕首,连同他的手一起握在了掌心里。他知道,经此一败,这段时日以来,沈行约一定吃了不少的苦,而这一切和他的失约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我道歉,”萧拓道:“是我的错,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不是这个。”
沈行约别过头去:“你已经是胡戎的王了……我们之间,还用说吗?”
“就因为这个身份?”
萧拓皱眉,由此想到那一日的变故,亲眼目睹摄提格死在他的面前,顿时心像针砭一样难受:
“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对着沈行约那近乎冷漠的态度,萧拓倾身凑近,抬手捧起他的脸。
“给我个机会。”
“别这么说……”
沈行约艰涩地喘息,睫毛微微湿润:“你不欠我什么。”
“可是……可是我爱你。”
沈行约似是一顿,阖着眼时,睫毛微微颤动,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离近,在他唇上亲吻,用力地碾磨,彼此呼吸交错,发出克制的低喘声。
有那么几个瞬间,沈行约都有种想要睁开双目,彻底和他摊牌的冲动。
可每逢这个时候,他的心底都会涌起不能确定的、深深的恐惧。
令他保持了理智,始终没有这么做。
他拿自己当什么呢?
沈行约有时会想,他们之间每一次相处,似乎都是**弥彰,而盖过了爱意的。
这样说有失偏颇,或许也有爱的成分,可他的所爱,应当是那个身健无虞,年轻俊朗的自己,而不是眼前这个不知何时会像发了疯一样无法自控,双目浑瞳的怪物。
不论是王福、李肃,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看到沈行约目现浑瞳,第一个反应,都是打从心底的恐惧。
他们的反应不论有多强烈,对于沈行约而言,至多会感到烦闷,却都无关痛痒。
可是萧拓不一样。
如果被他看到自己的模样,所流露出恐惧或者是厌恶的情绪,那么沈行约只会觉得相当心痛,甚至不如死了算了。
“松开……”两人接吻时,萧拓将他搂得很紧,几乎令沈行约透不过气。
滚烫的唇瓣落下,气息都像沾染了苦涩的味道。
沈行约推手去搪,在他唇上咬出血迹。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唇齿间悄然化开。
脑海中‘嗡’地一声细响,沈行约蓦然睁眼,入目却是萧拓皱眉低目,隐忍克制地模样。
那一瞬,沈行约品尝由他唇上渗出的血珠,腥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唤起了他强烈的嗜血**,随后跪坐而起,双手攥住萧拓战铠下的衣领,将那一点破口撕咬地扩大了,狠狠吮|吸,加深了这个吻。
“唔……”
萧拓吃痛地蹙眉,微微闭眼,手搭在对方腰侧,还想要继续,然而沈行约却已是一副极尽克制的模样,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你走吧!”
沈行约霍地背过身去,吞咽口水,睁眼现出浑瞳,在崩溃与理智之间尽力地斡旋。
萧拓平复呼吸,攥住他的一只手,“小约……”
“滚,”沈行约不住低喘,瑟缩地躲着他,手却没有挣脱:“我和你之间,已经完了!”
“不!”萧拓握紧了他的手指,方才察觉到,沈行约日常所戴,自己送给他的那枚玛瑙戒指,不知何时,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出来。
“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这样?”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这么想——”沈行约骤然间情绪崩溃,一拳砸在榻头,背影不住地发抖:“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回不去了!”
“你觉得咱们两个的身份,还能在一起吗?”
发泄过后,沈行约渐渐恢复了冷静,一点点地将手从对方的掌心抽离回来:“我放弃不了的,你也是这样,咱们都没必要为难彼此,趁着现在还能好聚好散,带上你的东西,走,永远都别再来找我……”
萧拓染血的唇稍动:“可我……”
“我说让你走你听见了吗?滚!”沈行约暴吼一声,踉跄起身,顺势带倒了榻旁木架。
木架轰然倒塌,瓷件等陈设摔了满地,裂瓷与木屑四处飞溅。
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沈行约始终背对着他,稍侧过头,倾泻的乌发遮挡住大半面容,也挡住了他震颤的浑瞳,脸颊上满布纵横的泪水。
萧拓撑膝起身,朝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听见了沈行约极轻声地一句话:“你想要逼死我吗?”
案上的铜灯在这一刻燃尽了,烛芯寂灭,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整间驿舍都陷进了无光的黑暗里。
在这黑暗中,传出沉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到门口时,萧拓停顿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发出木头干裂的钝响。
“照顾好自己。”
驿舍大门打开,沙沙的雨声传了进来。
在萧拓走以后,房内恢复了一片死寂,沈行约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肩膀无力地垮下,在那暗室的阴影里,他紧咬着唇,上面还残留着所爱之人的气息,淡淡的血腥气味。
院落内响起咴咴马鸣。
马蹄隐在雨声中,显得无比沉重。
直至此刻,沈行约方才意识到他要走了,两个人再没有以后,这一面或许既是诀别,他将彻底地失去他了。
可遗憾的是,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看对方一眼。
轰隆隆地闷雷响起,雨势渐大。
原本被王福召走的守卫各自赶回,到门前时,无精打采地提起门闩,想要将门关上。
就在这时,沈行约蓦地冲出,在门前止步,看着苍茫的雨幕中,萧拓召来马匹,翻身上马,离去的背影。
沈行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廊下雨水飞溅,落在他的手心。
数丈之遥的深院中,萧拓扯缰停驻,似有所感一般,拨马回头。
一道闷雷落下,闪电一闪即逝,霍然照亮了周遭一切。驿舍石阶上,空荡荡的大门半敞着,风雨中飘摇。
萧拓目光垂下,回身时眼眶泛红,轻磕马镫。
微风吹动窗帘,雨声如梭,沈行约背靠窗扉,脸颊带着泪痕。
方才那一瞬间,他仓促地寻求躲避,始终没有站出去的勇气。
直到听那马蹄声渐远,消失在了纷飞的小雨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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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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