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背上一身苦困后悔与唏嘘
——Beyond《灰色轨迹》
与程佳佳他们告别以后，钟势安对着林解乐喊了一句“下课后收拾好行李再来找我”，便匆匆离开，等到今日的课程结束，林解乐便回了宿舍一趟，打算收拾些衣服带走。段觉比他早回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对着佛像发呆。
林解乐朝他喊道：“我这段时间要搬出去住。”
段觉在朝拜中回头，淡漠道：“你很快就会回来。”
林解乐并不懂他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也希望我快点回来，你如果有什么东西不够放了可以放我桌子上，只要不弄脏就好。”
他转身去翻衣柜，收拾了几件衣服进行李箱。
段觉又开始打坐，念叨着他听不懂的经文，宿舍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里不准有明火，段觉便自带一块檀木香段，摆在床头。
林解乐其实挺喜欢这香味，让人心安，很好入睡，此后的夜里要是没有这段檀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安睡。他折叠着一条长裤，摸到口袋有些微鼓，翻开一看，里面是一颗包装完好的荔枝糖。
他心中微动，慢慢收拢了掌心，又将那枚荔枝糖放在胸前的衬衣口袋里。
桌上手机震动了一下，林解乐拿起看了一眼，是钟势安发来的，内容不是催促他快一些出来，而是叫他不用出来了，等他需要他时再过来。
信息很短，林解乐握着手机，宿舍里静得只剩段觉低沉的诵经声，那檀香的味道忽然变得有点闷人。
先是铺天盖地地闹了一场，好像恨不得全校都知道林解乐跟钟家少爷关系密切，而今又轻飘飘丢来一句不用来了，像丢掉一件穿腻的旧衣服。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来，烧得林解乐喉咙发干，他差点就要把手机掼出去，想把肆意玩弄别人的少爷打一顿。
可这念头也就闪了一下，林解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混着檀香的空气又凉又沉，压下了心头的燥。
他慢慢松开攥紧的手指，生气吗，也犯不着了。钟势安这种人，本就是一阵风，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借他的势，来保他与林娜的命吗？本就是利用，这样看好像钟势安从来没有明说过他又图他什么，反而是林解乐一直在索取。
但钟势安自己说不用他去了，那便不去，省得得罪人，要求也算变相完成了，挺好。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动作有点重，行李箱还敞着口，刚叠好的衣服堆在那儿，看着有点碍眼。他索性又把那些衣服扯出来，团成一团，扔回衣柜深处。
段觉的诵经声似乎顿了一瞬，又继续流淌下去，平稳无波，似乎一切都印证了他的预言，但他不打算挑破。
林解乐没看他，走到自己桌前坐下，摸出裤兜里那颗糖。粉色的廉价玻璃糖纸上印着个咧嘴笑的荔枝图案，糖在手里有点硬，硌着掌心。
他剥开糖纸，把糖丢进嘴里，一股浓烈到发齁的甜味瞬间炸开，裹挟着香精勾兑出的荔枝味，直冲脑门。
甜中带苦。
林解乐的心情平复了，他把揉皱的糖纸在指尖捻平，又随手丢进桌脚的垃圾桶里。
日子像宿舍楼前的老榕树的叶子，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层又一层。钟势安好像在林解乐面前消失了，没短信，没电话，甚至在走廊上都没有他那散漫的身影。
林解乐的生活被切割成几块：教室、竞赛班、医院、宿舍。程佳佳留在了生物竞赛班，这女孩每日一幅笑脸，仿佛没有烦恼忧虑，但和她相处会让林解乐感到轻松。偶尔课间，她会跟林解乐聊几句，话题总免不了绕到那个人身上。
“钟势安昨天又没来上课，”程佳佳翻着笔记，声音压得低低的，怕被她在台上讲课的爷爷发现似的，“听说是去马场了。”
林解乐通常只是“嗯”一声，或者点点头，眼睛还盯着显微镜下的切片。程佳佳的话像飘落的灰尘，落在他心湖上，激不起半点涟漪，他知道钟势安没摔死没淹死，活得挺自在，就够了。至于具体在哪儿，干什么，与他无关。
他从程佳佳嘴里知道的钟势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又遥远，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身影。
钟势安没再出现在他眼前，似乎故意避开他似的。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那些流言蜚语没有了凭证，便也渐渐淡了下去。林解乐在路上偶尔遇到梁聿怀，那人也只是冷着一张脸，装作没看见他地走过。
医院是林解乐的另一个常去地，林娜依然在最好的病房里住着，宽敞的单间，恒温恒湿，窗明几净，护士随叫随到，连空气都比走廊里清新些。钟家付的账，一分钱没少。
但林娜并不太好，她的眼窝陷得更深了，颧骨突兀地支棱着，皮肤薄得能看见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只是昏沉沉地躺着，像一片被吸干了水分的叶子，贴在床单上，轻飘飘地等待枯萎。
林解乐坐在床边，削着一个苹果，长长的果皮垂下来，没有断裂，削好了，切成小块，用牙签插着。林娜有时能勉强吃一两块，有时只是无力地摇头，嘴唇干裂得起了皮，林解乐就用棉签蘸了温水，一点点帮她润湿。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等到林娜再次入睡，林解乐方才背起书包悄悄离开。
今日平安夜，学校组织了联欢活动，林解乐没去参加，而是收拾了东西来了医院，打算探望完林娜就回城寨一趟。
他已经许久没回城寨，于情于理都该回去一趟。
走出病房，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林解乐却觉得轻松了些。他一路走出医院，顺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
刚下到最后一个台阶，一辆重型摩托猛地刹在他面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鸣声。那骑手利落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张扬带笑的脸。
是钟势安。
“我去学校找不到你，就猜你会来这。”他朝林解乐喊道，声音混在引擎轰鸣里，但林解乐听见了，“上车。”
林解乐没有动，林娜枯槁的脸还在眼前，此时此刻他更想一个人待着。但钟势安就这么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像黑夜里的野火。
“走啊，你怕什么？”钟势安干脆把头盔扔给了林解乐。
林解乐戴上头盔，直接跨上了后座，一开始手不知道放哪，钟势安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他顺手撩在耳后，低声道：“抱住我的腰。”
林解乐没有伸手，只是虚虚依靠着他的后背。
“坐稳了！”钟势安大笑一声，引擎轰鸣，摩托飞速离弦，巨大的惯性把林解乐往后一拽，他下意识伸手，死死抱住钟势安的腰。
轰鸣中，林解乐好像听见了钟势安低低的笑。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牌被拉成炫目的光带，钟势安开得极快，灵活地在车流中穿梭，每一次惊险的变道都让林解乐的心脏狂跳，喇叭声此起彼伏，钟势安把车流甩在身后。
“没人敢坐我的后座，你是第一个！”钟势安的声音被风撕扯拖长，听来仍带着点少年人的狂妄。
林解乐的表情隐没在头盔下，只是默默搂紧他的腰，贴在他后背时，好像还能感受到骨血掩盖下的心跳，一声接一声，跟敲鼓似的，连带着他的手腕也跟着发麻。
他们一路驶过沿海大道，绕过街巷，在山脚处停下，远远地便能听见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吵闹声，几十辆改装过的摩托和跑车围成圈，引擎喇叭轰鸣此起彼伏，车灯乱晃，红的黄的白的乱作一团，映照出一张张年轻亢奋的脸。
男男女女尖叫着，厮磨着，胳膊缠着胳膊脸贴着脸。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烟酒味与汽油味混在一起，还有汗味和香水的气息，有人把酒瓶往地上砸，“哐当”一声脆响，跟着又是一阵哄笑，不知是谁生起了火，火势越来越大，人们的欢呼声也越来越高涨。
钟势安一来，人群便爆发一阵欢呼与口哨，“钟少！今天不是一个人来啊？”
“你身后的美人敢和你玩吗？”
“怎么钟少带的人比他还高……”
林解乐一直戴着头盔，那些人看不清他的脸，但看身形也看出是个男人，钟势安只是笑道：“我兄弟，想来看看。”
又有人对他喊道：“今天赌什么？带人飙？你兄弟敢玩吗？”
钟势安看了林解乐一眼，大声笑道：“他就算了吧，还是我来陪你们玩吧，他在一边看着就好。”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簇拥着钟势安，渐渐把林解乐挤到边缘。
林解乐推开挡在他身前一个染着黄发的男人，那黄毛正想翻个大白眼破口大骂，眼角余光扫到黑色头盔下紧绷的下颌线，黑色镜片下看不清面容，可那股冷飕飕的劲却戳了过来。黄毛有些害怕，悻悻地往旁边挪了挪。
林解乐越过人群，伸过一只手，直接抓住钟势安的肩膀。
“不要再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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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灰色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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