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纪历1056年。
大雪纷飞。
吴珏在家中烤火，前纪历1055年冬时，她落下了病根子，在雪里不停地咳，咳出了血。
她觉得自己活不长久，早早地留下了遗书。
夫母
我病弱。命不久矣。你们若是来寻奇珍异草为我治病，我不活长久，对不起你们。父母女情谊到此。
她的母亲看了，觉得她小题大做。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是件天大的事。她的母亲为她寻了医生，为她看病，喝了中药，勉强转好。
她的病由此，肺里钻了雪，一到湿气重的天就咳，喝什么也不管用。她的病因此落下个名字，“湿天病”。她的病也得了一味药，“湿天药”。
母亲见她日日吃药，不忍她受苦，为她寻了位夫子教书。她学夫子的课，心情开朗不少，她见他的样貌端庄，有将她许配给他的**。夫子家里有人，婉拒了。
她由此伤心了一个月。
夫子后来休了妻，要与她欢好，她婉拒了。
感情这事像水里的鱼，一溜就走。她的感情在夫子的教书课文间日益凋谢，终于没了。
母亲为她寻了户富人。她嫁了。
她的生活平遂，没什么苦受，心病渐渐起了来。她想，可能是因为没了孩子，不知天伦之乐，便寻思着弄个孩子。
边肆是这时看见她的。
她穿乞儿服，在街上看了吴珏，嫉妒、怨恨一起涌上心尖，她要是有她那般样貌，哪至于此。她的样貌平庸，因看了户人家的家长里短，被人弄瞎了一只眼。她还是爱看，觉得偏不让她看，她便要看，看完了就觉得自己赢了，在那户人家吃过了、玩过了、用过了，心中不胜自喜。
她又要到那户“人家”去，看看有什么“不让她看的”，她偏要看。她看了，就觉得自己时运不济，觉得自己是个苦命儿，没父没母，遭人遗弃，是个不孝女。
她的想法自然阴暗，她想得也对。她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打出了她的脾性来——她是对的。她越这么想，越放肆，越有人看她，她“越发”觉得自己对。
她就这么“无法无天”到了青楼。青楼里专收她这种人，她喜不自胜，觉得自己是有魅力才进的青楼，能媚得到男人，她有本事。
她媚到了一个书生，书生中了她的邪，要为她赎身，没凑够银两，没赎出来。
她因此恨上了那位书生。
书生名叫李璋玦。当时中举失利，没让他进了京，喝了壶酒，在青楼撒野。他就这么进了边肆的房，被边肆弄上了床。
边肆的手段是三流的，书生未开窍，对她是“顶礼膜拜”，很快就栽在了她的手中。她最常看这种人，对书生说：“客官，明日再来罢。”书生听了，觉得她“善解人意”，读书的盘缠就这么渐渐花光了。
边肆从不知第二天会有同样的人来。她从没见过同一个人第二次，青楼的规矩是常客好，新客孬。他就从“新客”成了“常客”，边肆渐渐地走入了他的心间。
李璋玦对“读书”这件事很有“感觉”，他本就不能中举，失利是常有的事。他不因此悔恨，他因此爱上边肆，觉得自己的人生跌倒了谷底。
他买醉，青楼的酒一铜钱要一贯钱，他也买，买了边肆倒在床上，他去舔床单。他的人生就在边肆的哄骗与潮湿的床单中度过了。
他觉得自己该有更好的人生。她的欺骗对于李璋玦来说是明眼人都可见的，她非要“得手”一次不可，来让自己有些“女人味”。
她的身段平板，没有屁股，其他姐妹靠着丰胸与肥臀赚钱的时候，她在房里，不敢出来。她因此嫉妒她们的□□，她对女人就有了“那般”心思。
李璋玦承诺要“赎”她出来，她信了。她觉得他的好意她该心领之，便对他有了三分期待、五分情热、二分熟悉，她像是他的乡内人一样，对他满含热泪：“谢谢。”
李璋玦就在这时决定“骗”她。他中举失利，觉得自己前途渺茫，读书人的“清醒”让他不可一世，知道自己的未来本该是辉煌的，她这种“媚色”让他瞧不起他自己。
她这样一种货色，要一两黄金才可“赎”回。她像是他的女儿么？他感到可笑。他像是知道自己舍了她会有怎样的“下场”一样，“早早地”就准备撂了。
他出走了。
他的人生在林道间劫匪的刀中消失了。
天皇玉帝对他说：“你不若凑齐一两黄金，将她赎回去。”
“不。”李璋玦说：“她不配。”
他从此就过得不好。
她觉得她的身价因“有人赎她”而水涨船高，越发敢“叫价”起来。她的“叫价”让旁人“看得起”她了，她因此更确信自己“对”。她是“对”的。
她从此“跋扈”起来。
她的“叫价”很快让她成为了红街区的“红人”，人们都想来“看一看”她，一睹“母鸭”的风采。红街区常有水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本是一句“风雅”的诗，到此处，成了“姑娘似水莲，鸭掌拨清波”，旁人看了旖旎万分，“母鸭”“下蛋”了，“母鸭”“叫”了，“母鸭”“换毛”了，“鸭”就这么“流”了下来。
“母鸭”，边肆后来抢了吴珏的“脸”，就想叫她也看看这“母鸭”。她心里一想她“男儿身”，她就想起李璋玦那“没凑够的一两黄金”，想起她那天在街上的漠不关心。她始终对她这种“水莲”有种“恨意”，觉得“她”“看着”自己，又像是红街区里“站街”的一样，比她低劣些。她的想法再普通不过至极，她却觉得自己这是“独门秘密”，逢人便要说一句“莫嫌处子老，青春莲莲莲”。
青楼“常客”才知“莲莲莲”是什么，从街头到街尾，三处水池，三处莲花，三座楼，五座酒楼，都是“莲莲莲”，**销金窟。
李璋玦这时就觉得自己看够了。
他嫌“吴珏”没她有风情。
“吴珏”也这时才知道，她的诸多行为的“不良”都是来源于边肆对她的模仿造成的印象——旁人已觉得“她”是边肆了，无论她“怎样”，都是边肆演的“那个样”。
她因此也知道这世间“男人”没什么好看的，“大多数”的，边肆都用“她”的脸，帮她看过了。
她被抢了“脸”，自然恨她。
边肆的“无边放肆”这时又使她觉得“她”是那种在被子里哭的女人，与她相似极了。她的亲近人的**在“她”的身上，因“她”的“高洁”与“冷漠”越发“无边放肆”，她觉得自己该往上走了，做一个“良家淑女”。
她的“良家淑女”自然是“吴珏”的“魂”。
她在青楼学了不少“勾引”人的法子，其中就有“勾魂”一样，她在人的“脸上”一抓，对方的“魂”就被自己“抓”了过来，“她”可以变成“他”。
她苦练这招多时。李璋玦也领教过，就是让人好笑，觉得自己被“吓着了”。他的灵魂在“她”的身上这件事，他是不知的。女人“抓”男人魂，这在青楼的女人间是赚钱的路子，边肆练了许久，在他身上一放，他就被“得了手”。
他这时不觉得“有异”，渐渐被她“抓”住了。他拿钱去赎她，也是知道自己该走了，下意识的举动。他死后，眷恋她，看她抓“男人”魂，觉得自己“活该”。他就这样一个人，欢场上“假戏真做”，他都当真，他没想到是变戏法一样的魔术让他栽了。
他从此就想学魔术。
他的魔术被他用在了“中举”这件事上。他的“中举”成了他的“梦想”，“诸子百家”成了他的“书房”。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真信这些。
他从书中抓出了只“狐狸精”。
“读书人”，欲念自不可少。他坦荡荡，他白净净，他的欲念就在《聊斋志异》这本书里的狐狸精身上，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知道从书里能“抓”出“东西”。他常手“指”着字词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有“魂”在上面，供他“翻阅”。一个故事，隔着纸，他觉得自己“冷静”极了，能针砭时弊、洞若观火、字字珠玑，进了去，又是一番天地，他觉得自己的这本事是读的书多的缘故，殊不知是“边肆”所致。
她是天皇玉帝的“四姑娘”，“四姑娘”自然有“四姑娘”的神力，能见字如故、一目十行，她知道自己的眼在他的“赎身人”的身上，为念了他的“不足‘一两金’”的“情谊”，她没说。
他就这么看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中举”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天皇玉帝”下辖“九部十三省五十二门九百九十六行”，个个有籍贯，他不在“此列”。他“读书”，是给“名册”上的人“拱场”的。
他知自己“没了‘这条路’”，索性“读书”“赚钱”。
他“赚钱”，边肆“又‘来了’”，她念及她那“不足‘一两金’”的“赎身费”，非要他“赚到”“把”“她”“赎回来”“为止”，她的想法再自然不过极了。
李璋玦知道这件事。
他对边肆的“爱情”就像“不足‘一两金’”的“赎身费”一样，在她的“吴珏”“脸”与他自己的“不在此列‘籍贯’”间，有了绝佳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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