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红火一时的茶客坊,如今只剩搜查的官府人员,老板、老板娘、账房先生和侍女小厮全被押送至衙门了解情况。
风鹤习惯性咬着下嘴唇,紧张地站在三楼的包厢外。
只见下午刑部查礼部侍郎一案时还完好无损的包间,此刻打开门却只见铁壁。
他迅速寻来最近的铁匠,工匠几度试图破门,最终都不见成效。
“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户部尚书陈霍听闻颜翊之被困在包间里迅速赶到,拧着眉沉声道。
铁匠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回大人,这材质像是玄铜,产自晋地,以寻常打铁之法难以损坏。只有……”
户部尚书眉毛倒竖,瞪着眼催促道:“只有什么法子?还不快说!”
“一个是在寒冬腊月泼冰水,另一个是烧炭火……”铁匠犹犹豫豫地开口,显然他也知道这两个方法根本救不出里面的人。
瞧着面前官员对他吹胡子瞪眼,他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下:“还有便是,用陈醋混着盐与卤水,浸泡足足七日。”
“七日?”陈尚书还未开口,刑部的人就先急起来,“我们侍郎大人已是年过半百,这怎么能撑过七日啊?”
“不必担心。”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颜翊之与萧誉尘仍身着绯红色的官袍,并肩站在二楼楼梯前。
颜翊之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容,口齿格外清晰:“刑部侍郎刺杀朝廷命官未遂,已经被就地处决了。”
“就地处决”四个字,被他格外强调。
茶客坊二楼的窗户大开着,初春的夜里还是有些冷的,习习凉风从窗户吹进来。
萧誉尘就静静站在一旁,若非发丝随风浮动,他怕是真的会被看成一座雕像。
颜翊之开口后,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半晌,陈尚书是第一个找回声音的人:“赵严他、他……他刺杀朝廷命官?”
被关在包间的人只有赵侍郎和颜、萧二人,若颜翊之所言属实,那被刺杀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你血口喷人!”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一个刑部的小官员,据说是赵侍郎的学生,“师父一生积德行善,定不会做出这种龌龊之事。”
倒是刑部右侍郎站在他身前,左手摸了摸胡子,回头训斥:“徐易,不得对颜大人无理。”
颜翊之举起被华服布料包裹住的左手在空中挥了挥示意,血渍早已从中渗出,将象征春意的浅绿染得满是暗红。
“所言有理,只是不知道这‘龌龊事’是何人所为。”颜翊之嘲讽。
萧誉尘却一本正经地站在他旁边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讲。”
徐易正要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时,只听他继续开口:“或许他们刑部的刀会独自腾空,翻转后直直扎向旁人。”
“哈,要是杀死解平的人得知刑部有这等宝贝,怕是天上神仙来了也抓不到把柄。”颜翊之瞥了他一眼,莞尔一笑。
在场的人都被他们二人这一唱一和唬得一愣,直到风鹤长舒一口气,跟上颜翊之转身下楼的背影,才反应过来。
临走前,萧誉尘还不忘回头对着铁匠礼貌地说:“此处怕是要用陈醋与盐混卤汁浸泡才能打开,这几日的工钱由官服出,我会留出些人手配合。”
铁匠作为一个市井小民,就算不知道萧誉尘和颜翊之的身份,也能猜出个大概,赶忙点头哈腰应和。
他也不敢细想丞相留下的人是协助还是监视。
另一边,颜翊之虽是左手受伤,却也疼得不愿坐在书桌前写字。
他侧卧在书桌旁用于临时休息的软榻上,右手将脑袋撑在扶手上。把在包厢、暗道和密室的所见三言两语向风鹤描述,风鹤执笔记录,只待天一亮便送到大理寺去。
“这萧誉尘,还真是出人意料。”风鹤自小便跟着颜翊之,说话风格也是模仿着他来的,一点也不知道客气是什么意思。
在外人面前还会装模作样一番,仅有他们二人时就开始随心所欲。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里面怕是凶多吉少了?”颜翊之轻笑。
风鹤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以为,他会先依照皇上的意思除掉您。毕竟您并非习武之人,我也不能保护您。”
风鹤表面只是侍从,实则从小便是当做暗卫培养。
“话说回来,他是不是皇帝的人还说不准。”颜翊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半月前,你确定与你交手且将你刺伤的人是萧誉尘?”
风鹤郑重点头:“千真万确。虽说光线昏暗,我可是亲眼瞧见他腰间挂的玉是红梅样式,正是皇上年夜的赏赐。”
年夜宴会上,波斯进贡来上好的玉石。安国公彼时正因四面受敌称病闭门不出,皇帝不用与他虚与委蛇,一高兴便把玉石赏了出去,其中带有红梅的两块前一半给了萧誉尘,后一半给了颜翊之。
颜翊之自言自语:“这便不对了。”
说罢,便招招手:“你过来,我再看一眼你的伤口。”
风鹤乖乖听话凑上前去,撩起左侧一摆,露出肋骨外侧一道直直的剑痕。
“这是你与他交手他从正面划的?”颜翊之问。
风鹤点头。
颜翊之一边让府中的大夫替他包扎左手被花瓶碎片划伤的伤口,一边与风鹤谈论违和之处:“我与他被困之时,赵严几次三番要来杀我,都被他制住。只是他每次动手都是先动左手,发力点也都是左手。”
沉思片刻后,接着道:“他两次将赵严按在墙上,都是左手压上,右腿压下,看起来像惯用左手。”
风鹤仔细回想一番半月前夜间的景象,十分肯定地说:“但与我交手之人定是惯用右手。”
“若不是他本人,又何必带着象征身份的玉佩。”颜翊之沉思道,“怕是这些日子与你交手、私下监视我和与皇帝站在同一阵营的另有其人。”
另一边。
萧誉尘回府后立刻让伴读研墨,他提笔简洁地写下下午发生的事。
直到最后一滴墨水点在纸上,这才从中抬起头,对伴读吩咐道:“千竹,把匣子里的密信拿来。”
千竹心中疑惑,却也不多问,利落地把密信递出来。
萧誉尘从怀里取出颜翊之送他的八字“感谢信”,与厚厚的一摞被拦截的联络密信一一对比,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颜翊之亲笔写下的“古道热肠,雪中送炭”中“热”的上一半“执”的斜钩向内勾了一下,“肠”也如此。
可密信中有写“萧太尉兵权在手,权势滔天”一句中,几个弯钩都没有回勾的意思。
见萧誉尘皱眉,伴读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是信件有缺失?”
萧誉尘摇头:“这字乍一看完全是模仿着颜翊之的字写的,可唯独每个回勾的位置疏忽。难不成是祸水东引?”
他又看了两遍颜翊之的字,在笔画之间倒是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颜翊之的左手在大夫的治疗下伤口已经不似下午那般狰狞,但他的脸色发白,状态肉眼可见的差。
大夫在一旁嘱咐风鹤该如何处理伤口以及合适换药,提醒他颜翊之或许会半夜发烧。
颜翊之却在一旁终于静下心来思考这一天的细节。
他曾经认为萧誉尘是皇帝忌惮他用于制衡他的人,也替换了不少“密函”,如今想来怕也是假的。皇帝没有理由嫁祸“自己人”,萧誉尘不是皇帝的人。
既然如此,萧誉尘对自己的态度就很微妙了。
怕是对方也因为一些缘由认定他是皇帝的人了。
狗东西。颜翊之心中咬牙切齿地暗骂。
这种阴谋本是极易被揭穿的,只是谁都难以预料,皇帝,或是先帝,竟从这么早便开始布局。
他第一次拦截萧誉尘与皇家联络是天和二十八年,彼时他们都是入朝为官的第三年。
一次春日赏花宴后,他正打算着与同样风头正盛的萧誉尘交好,却见一个他府中的下人与一个太监私下往来,谈论如何压制自己。
现在想来那个侍卫并非萧誉尘亲信,想必也是皇家的人。
他又如何能想到新帝或者先帝在他名不见经传时就防范着?换成谁都会认为对方与自己这个实力相当的对手较劲。
不知想了多久,他逐渐发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身侧的交谈声也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
再睁开眼,是一座道家寺院,院落口石碑上写着入木三分的三个大字——青禾居。
透过敞开的门看到一个笑得温柔的少年,一袭青衫,用翩翩君子形容也不为过。
他端坐在涓涓溪流间的小亭中,一抬眸就瞧见了颜翊之,左手还卷着刚才读的书,右手已经朝他挥了起来,招呼他一同过去。
若是他清醒的时候,定能注意到这个少年分明就是数年前的国师——罗许。
可他此刻是十四岁的颜翊之,他对上了一双清澈的蓝眸,与罗许黑得阴狠的双眸格外不同。
残存的记忆说,他叫谢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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