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大陆各大宗门弟子排行榜前两名，是宗门之间多年来津津乐道的一对纠缠死敌。
轮坐前二的，分别是玉玑宗白青岚和鎏芳宗蔺羽。
二人年岁上不过一载之差，七年间突破时间更是不过一日之差，又同日突破七重阶，再加上均为两宗主拿来相比的宗门大弟子，自然而然地就传成了暗自较劲的两大修气天才。
这对“死敌”从未见面切磋，本是为了消弭不和谣传，但似乎适得其反，被敲定为老死不相往来，于是谣言更是起劲地四处乱飞。
但似乎这谣言在六个月后后逐渐不攻自破了。
此事须从六月前的沉禾秋狝说起。
入秋，家禽渐长，凶兽肆虐。
由于多年未召开大型围猎，今年的凶兽与一般灵兽皆有些棘手，各宗门暗自较劲，各遣了最能拿得出手的数名弟子赴猎。
其中最负盛名的玉玑宗和鎏芳宗，各派出了以白青岚和蔺羽为首的几名弟子。
击鼓为号，围猎开始。各弟子策马入场，一时间尘土飞扬，犹如游鱼入海，浩荡无极。
不过半柱香，白青岚便取弓拉弦，射出了第一箭。
他本是弓派，对射御之术极为精通，这头一发自是信能万无一失，夺得头筹。可不料白羽箭矢将将要射住那灵兽，侧面就飞过来一支金羽。
两箭相触，骤然双裂而陨，那灵兽受惊仓皇而逃，再追也无益。
白青岚轻轻蹙了下眉头，但也并未多言，提了提缰绳，调转方向要离开。
“这位兄台！”
金羽飞来的方向传来一阵清朗的唤声，紧接着是几声马蹄。
白青岚尚未回头，那人便骑着马到了他身边来。
“这位兄台，”勒马的人鎏金冠束墨发，生的丰神俊朗，风仪非凡，见了白青岚马上露了笑，“我的灵兽被你的箭吓跑了，这可怎么办呢？”
“我所射灵兽也受惊而走，算作两平。”
白青岚的目光只是蜻蜓点水地略过身侧人的笑颜，紧接着就回到了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上。
“那可不行。我的是紫灵兽，你的是赤灵兽，我那只可比你的高整整一阶呢，”这少年歪了头凑到他一旁，笑得甚是开心，似乎这讨债一般的话不是出自他口，“这可怎么办呢？”
白青岚静待在原地，细细回想了一会刚刚窜逃的两兽，依稀间似乎确实如此。
他轻轻转了一下马头，面向这少年，开口道：“本是无心一箭，但到底让你吃了亏。怎么补偿，由你定。”
少年抬了抬眉毛，微微俯下身子撑着下巴看向了白青岚。正看得人有些生惑时，他忽然直起身露了个极其灿烂的笑，用手中的长弓轻轻碰了碰白青岚手中的弓，然后道：“如你这般好说话又利落的实心眼人可不多，罢了罢了，这补偿就算了。不过这位兄台，相逢即是缘，可留个姓名，也算交个友？”
白青岚轻轻皱了眉。
他觉得这人有些奇怪，自己也并无交友之意，但看他神态言行爽朗，也并非工于心计的小人之态，于是便开了口接道：“阁下是？”
“鎏芳宗蔺羽，剑派。”
竟是那位传言里的死敌…
白青岚的手指微微一收，他暗中快速扫了一眼蔺羽，然后才不动声色颔了首。刚想开口，忽然被他打断了声音。
“看你这周身气质，又用白羽…是玉玑宗的吧？说起来，我记得你们宗门大弟子白青岚常年和我纠缠宗门弟子排行一二名，我还想趁这次机会也认识认识这传言里的死敌呢…”
白青岚微微挑了下眉，自若地开口道：“认识了如何？”
“认识了自然要切磋一番，之前被师父拦着，还从未与之交手，说起来真是想好好会武交流一番，看看我们之间到底谁更胜一筹…等会…话说回来，兄台你是玉玑宗的哪位弟子呀？”
白青岚轻轻提了提弓把，侧目看向他徐徐吐了几个字：“玉玑宗月风，弓派。”
“月风兄！这名字倒是极与你相配。”蔺羽收了弓，贴到他一旁笑嘻嘻道：“山间月，江上风，公子如玉。”
白青岚微微避了下他的脸，闻言并未多说，只是也收了弓道别：“既已相识，那便就此再会了。”
“行！且祝你围猎得胜！”
白青岚策马而去，只觉身后声音爽朗如风，似乎贴耳而过，许久才散去。
蔺羽看了眼他的背影，半晌才拉了拉缰绳调转了方向。
他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鼻尖，继而露了笑。
好别致的香。
与白青岚分别后，蔺羽一路收获颇丰，几乎箭无虚发，不一会儿便寻不到什么称手的猎物，于是便骑着马四处闲走起来。
刚背上了弓，要下马四处走走之时，远处骤然传来一阵厉啸，紧接着四方树林骤动，地面也起了小幅度震抖，深处似乎有东西疾速逼近而来。
蔺羽面色一紧，一踮足尖翻身上马，一手凝聚灵力取箭拉弦，待那东西一露脸便松了指。
金羽如裂风之刃带着金色灵气直贯而出，直直扎进了那袭来的凶兽门面。那凶兽吃痛后退，开始挣扎四撞起来。
刚取出一箭要补上，那凶兽却如同被定住般僵在了原地，几息后，轰然倒在了地上。
蔺羽缓缓放下了手，走近几步蹲下探查，看到了凶兽背上的箭痕。有痕无箭，伤处泛银，此人射术必定极其过人，可运灵为箭，一矢取命。
非玉玑宗弓派弟子决不可行。
还在猜测追捕之人时，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极其清冽幽微的香来，犹如白梅盛放，虽淡雅清灵，却动人心魄，有一股隽永之气缠上心头来。
但这气息只是堪堪被他捕捉一瞬，下一秒就宛如被扼住收回般了无踪影，蔺羽站起了身寻找源头，脸侧却被一片袖摆轻轻扫过，笼走了他的注意力。
“月风？”看清了来人的脸，他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笑了笑，“是你追捕的凶兽？好厉害的箭法，不愧是玉玑弓派。”
白青岚回了一个淡笑，轻轻收纳了那凶兽心丹，开口道：“不足道的，蔺羽兄谬赞了。”
“你们玉玑宗天才倒是多出，我记得那白青岚也有凝灵为箭，留痕不留箭的功法，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白青岚顿了顿，转向蔺羽，面上含着笑，“我师兄的功法，自然是比我胜上一筹。不过他的箭灵破体后化白梅而散，过处不留痕，非细观而难察伤处，滴血不流，不像我的还有些拙劣。”
出如白羽，散若白梅，过处无痕，污不沾身。
这是白青岚箭灵的一段美谈，宗门之间无人不晓。蔺羽扫了眼那凶兽背上的伤痕，血流不止，伤口显著，却是拙劣了些。
他止住疑心，大概这月风也是玉玑的得意门生，所以才会有此手法。
只是刚刚那股白梅香从何而来…？
蔺羽并未多问，面上依然亲切地拍着白青岚的肩，想要调笑几句，手下人却忽然弯腰咳了一声。
“你受伤了？”
蔺羽皱了下眉，他瞟到了白青岚唇角的一丝血色，大概是之前与这凶兽缠斗了许久，被凶气震了些内伤。
蔺羽翻手向上，聚出灵力，刚要引入其心口，却被白青岚一掌推开。
“我们并无交情，况且灵兽之事我还欠你一分人情，这内伤不严重，不必劳烦蔺羽兄了。”
蔺羽扫了一眼他的脸色，虽不是重伤，却也可见面无血色，有强撑之态，若是拖延必定会有损身体。
“每拖延半个时辰，你的内伤就会损伤筋脉一分，与其在乎一时的人情，不如现下由我疗伤，事后还我一报。我不白治，如何？”
他猜测白青岚是担心自己不受回报而自觉亏欠才拒绝，说完后看他面露迟疑，便知道猜对了。
“好…那便谢过蔺羽兄了。”
夜风习习，拂过燃得正旺盛的篝火。
篝火一侧是相对而坐的两人，一人闭目调息，一人托腮观之。
半晌，闭目之人缓缓睁了眼，周身灵气充裕，内力调和起来。
白青岚凝了一股灵力，验证身体确已如常。他忍不住心里轻轻感叹一句，这蔺羽常年与自己纠缠一二之位，确实极有本事，连修气弟子最为忽视的疗伤之法也修习的丝丝入扣，是难得的既有耐性又有心性的人物。
抬首刚要道谢，他却陡然撞上了对面人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
篝火微微舞动，橙色的光映在蔺羽的面侧，衬得他托腮的动作和带笑的面庞极为温和生动。静谧而温吞的傍晚氛围中，这笑容泄出了几丝让白青岚耳尖微动的情绪。
凝着灵力的手指尖一蜷，白青岚垂了眸，原本打好的道谢腹稿只变成了一句极轻的道谢。
“不必谢我，都说了不白治。”蔺羽一撑地，站起身来走到白青岚身侧，又蹲下了身，“可想好补偿我什么了？”
靠近蔺羽的手微不可查察地往袖中缩了一寸，白青岚轻轻摇摇头，然后抬眸对上他的眼。“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
“现在么…”蔺羽的笑在对上白青岚诚炽报恩的目光后一顿，他的顽性慢慢地收了起来，化作了很柔和的语调，“现下并没有，待我想好了，去玉玑宗寻你讲？”
“我去寻你便可，不必劳烦蔺羽兄多跑一趟了。”
白青岚收回了目光，站起了身。“也该回去了，次日宗主们见不到我们该着急了。”
蔺羽见他意已决，动了动唇，最后也不再劝。
“是…走吧，一起。”
两人足尖一踮，并而飞去，稍后侧的蔺羽瞟到了白青岚拂起的发后一截雪白的后颈，然后是扫在他面侧的发。
手心瞬间痒了起来。
他在这墨发吻面的瞬间，又闻到了那股极淡的、较之前极为克制的白梅香。
沉禾秋狝结束后，宗门根据各自排行，纷纷闭关修炼，督促弟子抓紧修行，而本想着去玉玑宗寻月风的蔺羽不得不被收住了脚。
一月闭关结束，好不容熬到了宗门放行，宗主同行令前脚下达，蔺羽后脚就飞到了玉玑宗门口。
“小师弟，替我喊一声你们月风师兄。”
虽说之前月风诺了要自己找他报答，但他总觉得一直干等着更是有股说不上的心急，何况数月闭关，这股着急也莫名越长越难耐。
谁找谁又有何区别…蔺羽看着这被招呼来的玉玑宗小师弟，笑了笑道：“怎么愣着还不去呢？寻来了有丹药赏。”
“这位公子，敢问你是…”
“鎏芳宗蔺羽，来寻友人，并非寻仇，”蔺羽勾出了衣摆的玉佩，“喏，鎏芳宗的通行玉令。”
玉佩以金刻一羽字，着实是鎏芳宗弟子不假。这外门的小师弟打量这玉佩后又是踌躇一番，最后才开口道：“蔺师兄，并非我不去，只是我们宗门内并无…”
“蔺羽兄——”
一袭青衣伴着清脆的玉声自远方踏风而来，随风拂面的除了那青色的外袍袖摆，还有几缕带着极淡香气的发。
那发轻而短暂地撩过耳垂，蔺羽怔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摸了下鼻尖。
这人出现时怎么总是带着香，难不成出门前都要沐浴？用白梅…倒是别有风致。
“蔺羽兄，真是对不住，没去寻你，反倒劳烦你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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