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以为历劫只是历劫,结果是个后知后觉的情劫;某寡夫以为只是捡了个可怜鬼,结果捡的是他的红鸾星。
祝容是个刚飞升的小神仙。行善积德了二十年,终于得道成神,哪知道神仙也难做——打了一年天界的杂,还要历一次劫才能到管理层。
天界怎么也和凡界一样折腾人!
不过无论祝容怎么忿忿,结局就是他被送下了凡历劫,要整整五十年。
小神仙成了神仙却只学会了用法术打杂,连下凡必经的通天道护身法术都没练精,掉出通道口的时候还是摔了一跤。成了凡人没了法力,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跑到树旁哎哟哎哟地小声叫着,轻轻抱着腿胡乱包扎。
后来腿疼的眼泪糊住了眼睛,再后来渐渐地哭累了,靠在树上就睡了过去。
祝容是被饭菜香醒的。
他在天界也爱吃,不吃不会死,但好吃的还是没少吃,现在到了凡界,没了法力护体,更是什么都和凡人一个样。
“诶?”
祝容发现自己裹在软和的被子里,动了动腿,似乎包的比刚才好了很多,也没那么疼了。
再偏头一看,对面的炉上煮着壶水,旁边的小间里站着个人,正在做饭。
祝容眨了下眼。啊,他被人救了。
这人还在给他做饭。
好人!
祝容确实被救了。小神仙虽然一直跌跌撞撞,但似乎运气一直不错。飞升得早,刚下凡就有人救,睁开眼睛就吃到了好吃的饭菜,抬起头,做饭的人还是个难得一见的俊少年。
祝容知道了他叫梁南,还知道了他不仅做饭好吃,而且医术很好,不仅能砍柴做工,还能上山打猎。
简直是顶好的人。
但祝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梁南去山上采药,遇到一些讨厌的人,总喊他扫把星,让他滚得远远的,当一辈子寡夫最好。
可是梁南治好了他的腿,给了他吃的穿的住的,除了话少点,哪里招人厌?
他想不通,但又不敢问,怕让梁南伤心,只好吃饭的时候探头探脑,时不时看看对面的人。
“想问就问。”
对面的人搁了筷子,抬头看着他。
“啊,没什么,没什么。”祝容马上低下了头扒饭。
“那些人是三原镇的,我以前也是。”梁南看了眼埋头苦吃的祝容,忽然很想摸一下他的脑袋,“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走了,她之前给我和她至交女儿定了娃娃亲,因为算是她的遗愿,我到了岁数,父亲就张罗了这门亲事,我俩就成亲了。”
祝容的脑袋顿了顿,然后慢慢放下了碗。
“然后呢?你们…”
“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和她成亲前面都没见过几回,成亲那天不过是做足了场合礼节,后来连睡觉都不在一张床上。”
“这样,那,那你为什么不住镇里了?”
“那姑娘身体一直很差,她爹娘也不过是比我娘晚走两三年,我们之间本无情意,她嫁进来也是寻一处依托,恰好我也会点医术,就一直好生照料着。但没过几年,再好的大夫来了也没了法子,她也就走了。再后来,我父亲做活时失脚掉进井里,是口枯井,也走了。”
祝容小鸡啄米一样捡着米粒吃,心里翻起一阵阵难受。梁南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生死了吗。
梁南看出了祝容低下去的心情,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后来也有人上门提亲,我想着为了礼节,也算尊重,就上门好好说清拒了的缘由。去了才知道,那几个姑娘也都是常年病在榻上的,”梁南似乎轻轻笑笑,“我拒了亲没多久,她们病症越发严重,先后几年都去了。村里人见和我沾边的姑娘亲人全走的干净,因为姑娘们都是别的镇的,也不知道她们本身就带着病,便传着说我克妻克亲,是个扫把星寡夫。”
祝容噔一下拍了筷子,怒目圆睁地喊到:“哪有这样的事!你还照顾了那姑娘好些年,那些人是看不着吗?再说,分明不是你的过错,怎么别人的死都要算到你头上来?过分!讨厌!”
“大概死太可怕了,我身边的死又太多,大家都怕死,我也确实晦气。所以我搬走了,搬到山这边来,自己一个人住。”梁南似乎并没有很难过,只是看着祝容发怒的小脸笑了笑,然后轻轻抬手碰了碰他的脸。
“不行,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和他们好好分说!”
“祝容,分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大家信什么,有时候也不由事实说了算。何况去哪儿找实情呢?自己问心无愧就好。我现在活得也更轻松了。”
祝容还是很生气,但既然梁南说了,他也只能点点头。
不过梁南今天说的话,比之前加起来都多哎。祝容想到这又忍不住抬眼看梁南,哪知刚好就撞上了梁南的目光。
“又怎么了?”
“啊,我,”祝容想了想,说出来也应该没事,“你今天说了很多话,以前我和你说话,你都说的很少,应的很少。”
“应的很少,但是你找我,我总归会应的。”梁南拿起了筷子,夹了点菜。
“确实也是…但你怎么今天忽然和我说这么多呀?”
梁南看了眼祝容,这人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等话,他有点想笑,但没笑出来,很平常地开口道:“看你抓耳挠腮的不敢问,怕你憋出病来。给你治了腿就有够了,在治攻心病,我可没把握。”
“梁南,”祝容这会儿倒是没了被发现想问的害臊,眼睛亮晶晶地说道,“你也会这样说话的呀!”
“哪样?”
“就是,刚刚那样。刚来的时候,你都不带语气说话,也不会开玩笑,有点凶。”
梁南刚好吃完了饭,他搁下碗,看着祝容道:“刚开始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对我。”
“所以是因为我对你很好吗?”
梁南很罕见地顿了一下,然后有点轻地接道:“嗯。”
祝容笑得特别开心,看来这两个月养病拉着他聊天,好了腿又重拾天界就业积极给他打杂还是有用的,他果然是个聪明的神仙!
梁南盯着笑得灿烂的祝容,虽然有点不懂,但也跟着他轻轻笑了笑。
他其实很开心,对他很好的人现在有一个了。
俩人很愉快地相处了又一段时间,祝容才忽然想到他来凡间是历劫来的。
劫呢?
难不成他在这山里偏居,天界都找不着他了?那可不行,他可是要成真正的大神仙的!
可是他要是走了,梁南怎么办?神仙历劫,是不能告诉凡人的呀…祝容这几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但又没地诉苦,只是一天比一天愁眉苦脸。
“怎么了?”梁南很早就看出来了,今天看祝容饭吃的也不香了,实在忍不住开了口。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想家了。”祝容只能随便扯了个谎。
梁南的筷子顿了顿,他没抬头,状似不经意地顺着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去。”
“我家?”祝容想,早八百年应该就不在了。他在天界打杂一年,凡间就是近四百年,爹娘的坟头都得翻天界的凡人簿子才能找到。飞升了什么都好,就是和凡间的各色情爱亲缘都没了干系。
“我家没了,我爹娘很早之前就走了。只是刚刚想起来,有点伤感。”
梁南的筷子又动了起来,他吃了口饭,然后才道:“伤感是有的,我爹娘走的时候,我也难受了好些日子。”
“嗯。”
祝容有点心不在焉地应着。
他想,梁南是凡人,在他身边呆着,天界怕误伤,不好降下劫。如果离他远些,去别的地方,大概就能真正历劫了。
瞅了一眼梁南,祝容顿时有点心虚。他真希望自己还有点法术,这样梁南睡一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且,他自己也有点不舍得。梁南特别好,比他天界遇到的人都要好。哎。
等会,祝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虽然他没了法术,凡届的神仙可是有法术的。
想起来后,祝容装作不经意地放下碗,凑到梁南面前。
“梁南,我想去山上采点果子。”
梁南默了一会,先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祝容笑意盈盈的脸,然后垂下眼皮,道:“我陪你去。”
“你要晒药和去镇上采购,就别陪我了。我都去了那么多次了,不会迷路的。”
梁南搁下了饭碗,盯了一会祝容后,吐了一个字:“好。”
祝容背着篮筐上了山,一口气跑到僻静处,一看四处没人后就开始有规律地跺脚喊话:“地神!地神!”
不一会一股青色的仙气冒了出来,地神娘娘便悠悠而出。
祝容放下篮筐,作揖三下后就开始说着打扰的缘由。大概是不想让凡人被他干扰,求一味仙药让梁南能忘掉他来过的记忆,因着不伤人体肤,还免去了凡人分离忧愁,也算历劫的合理要求,地神变应了。
回去的路上,祝容看着手帕里包着的小仙草,将信将疑地拎起来看了一圈。和普通野草也没什么区别呀?
算了,说是遇水即溶,试试。
到了晚上,月黑风高,祝容觉得自己要快刀斩乱麻,于是趁着梁南在外头冲凉,跑到小炉边倒了杯水。
小仙草果真遇水即溶,一溜儿没了影。
祝容双手捧着茶碗,眼见着药水已成,却忽然踌躇了起来。这喝下去,梁南真就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祝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之后成了大神仙,一定要回报梁南的救腿之恩!
“祝容?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呢?”
梁南刚冲了澡,下身穿着裤衫,上身还湿漉漉地,只披了件外衫。
“啊?没什么…”祝容后背一僵,吸了口气调整了脸色后,笑盈盈地跑过去,端起碗送到梁南脸庞,“渴了吧,喝点凉茶。”
梁南低头扫了眼茶水,又抬眼看了眼祝容笑得灿烂的脸,眉头抬了抬,没出声。
“怎么了?不是每次洗了澡都要喝一碗么?我亲手倒的。”
“你倒的我自然会喝。放那儿吧,我换个衣服,你先去外面洗个脸。”
“那…那行。”祝容悻悻搁下碗,一步三回头,对上梁南似笑非笑的眼神也只是笑笑。
看着祝容走出了屋子,梁南端起碗,端详了半晌,皱了皱眉头。确实没什么端倪。
他到底买的什么药,粉细成这样,哪次上街的时候?
梁南偏头扫了眼门外来回徘徊的祝容,端起碗贴上了唇,走近了厨房里头。
“梁南!”
祝容扫了眼桌上,茶碗空了,又扫了眼梁南,唇角湿湿的。他心里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忽然窜起一股紧紧麻麻的不舒服来。祝容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绪,只好两三步上了塌,滚了一圈到里头。
“喝了还不开心?”
祝容抱着被子钻在里面,闻言故作轻松地否认:“哎呀,哪有,我可开心了。”
梁南盯了会被子里的一团人,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
他把被角往下掖了掖,露出一张眼睫湿润的脸来。微微愣了愣,梁南连着被子把人抱起来,让他坐靠到了墙角。
“祝容,到底怎么了?”
祝容还想笑着拐开话题,结果还没出声,哭声先溢了点出来。他马上咬紧了牙关,干脆一句话也不说,像只小犬一样垂着湿漉漉的眼睛咬着唇不说话。
梁南觉得心口更紧了。
他往里坐了点,把祝容几乎环在了墙角与双臂之间。手指替他拭去点泪珠,梁南凑近了点轻轻地问:“能告诉我吗,怎么了。”
祝容抬了点头,望进了梁南倒映着自己哭脸的眼睛,忽然双手捏紧了点被子,觉得更难过了。再过两个时辰,梁南就要不认识他了,也不会这样抱着自己好声好气地问他话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顶多伤心一会,却没想到难过劲一阵比一阵汹涌,心脏痛地越发厉害,都有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梁南…你能不能,多和我说说话。什么都行。”
“好,”梁南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抱了些然后稍稍搂紧了点,“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祝容被抱紧后,感觉自己周身都是梁南的气息,木质的清爽味道,而且还暖暖的,瞬息之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祝容赶紧低了点头,慌乱间埋进了梁南的胸膛。
内衫被眼泪洇湿,梁南能感觉到怀里人小幅度地抽动和微拱的鼻尖,湿热的气息在胸前的皮肤上溢开,烘得他也有点热。低头看了眼还在哭的人,脑袋上的头发都被蹭乱了一点。
更像小犬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刚想顺顺他的头发,却忽然被祝容一把拽住了手。“不许走!”
梁南先是怔住,然后胸腔前一凉,感受到离开的人后先是略微不爽了一下,紧接着就被祝容的手和话拽回了注意。
祝容拉着他的手,急急地抱在怀里,一脸泪水地说着断断续续的话:“梁南,你多留一会,多留一会儿好嘛?就今晚一次…你别去旁边睡了,我现在腿好了,完全好了,你留在这儿和我一起睡着吧,没事的。好不好?”
梁南看了会祝容哭红的眼,又低头扫了眼抓着他手的十根指头,快速垂了点头,在祝容看不见他脸的时候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顺出。
再抬头时,梁南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太一样,祝容还在难过劲上,并未察觉,只是觉得他不应,拽得更紧了点,还一个劲儿往他身上使劲蹭。
“我不走,祝容。但我没法和你睡一起。”梁南把自己的手轻轻翻了翻,握住了祝容的其中一只手。
“为什么?”
梁南看着祝容还望着自己,没说话,只是换了个姿势从侧坐变成了跪坐,然后把祝容身边的被子裹紧,往双膝间抱了一点。
“那你为什么要我陪着你?”
祝容没想到梁南反问了回来,懵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般,猛的撒了手往后一坐。
梁南皱了下眉,他把手从被子上移下,然后顺着被子的褶皱慢慢滑落,撑到了祝容两侧。“退什么?”
“没…对不起,梁南,我刚刚有点出格了吗?”祝容缩着脑袋,一改刚刚的激动,像忽然蔫了的小苗一样。
“你觉得有吗?”
“有…有吧…?”
“为什么?”
“我们,我…不该拉着你不撒手的,你去哪里都没事。”
“我觉得没有。”
“嗯。啊…!?”
祝容猛地抬了头,然后又往后缩了下脑袋。梁南怎么忽然离他这么近,刚刚他再抬一点头,就要碰到了。
“我说了,我觉得没有。”
“什…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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