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秀林愣住了。接连意外的吻，将他冲撞成了一片又一片断木的碎骸。过一会，他才回过神。顾予白又睡了，这家伙在梦里还要搂着他，只是不似之前那般紧，倘若他想挣脱，稍加点气力，还可以在不加惊扰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然而他没有。穆秀林将头轻轻地靠在顾予白肩上，手后知后觉地抚上方才被袭击的部位。那里只剩下一点热，是他自己的体温。一个吻的温度能残存多久呢？不过转瞬即逝，压在肌肤的那一刻，就是它的永恒。
他把手垂下去，正好搭在顾予白的腰际。练武之人有一把好腰，细而有力，侧卧时会凹陷一点下去，形成一只结实的腕枕。
接着他便不动了。穆秀林想让顾予白睡个好觉。于是他躺在那儿，安静地看着他。也许他醒来会想再见到他，他想，为了避免他的追寻，他决定就躺在这儿。
难道他不知道躺在这里的代价吗？穆秀林当然清楚，只是对顾予白的关心大过一切，自己的那点心思，那点子哀乐喜怒，一瞬间都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习惯了。
十多年的交往，使得两个人比本人还要清楚对方想要什么，而他们又惯于将别人放得高一些。
穆秀林其实完全不适应顾予白的吻，当他亲上来的那一刻，他的魂灵，随着身体一道震颤，直至此刻，他的心还是惊惧地跳动不已。
可他太习惯于去满足他的意愿。即使难受，他还是惯性地从他的动作里，猜度出他的目的。
顾予白想他留在这里，陪着他。
从始至今，他就只有这一个愿望。顾予白就像一条松狮犬，在他的身边黏来黏去。然而却一点都不会让人感觉厌烦。老师说他生下来就是帝王之材，不用教便懂得如何拿捏人心。他明白穆秀林的底线在哪里，从不会越他的雷区半步。哪怕一意孤行，都教人如沐春风。
他很清楚怎么讨人欢心。像细蛇，钻进人的心底。
甚至还要咬一口。
所以他便被他蚕食。顾予白的影，此刻正投在他的脸上，像是真的要把他就此吃掉。吃掉吧——他想，倘若成恺想要将他吞食，那么他会像一只掠食的水鹭，“蹭”——钻进他的肚子里去。
葬身在他的肠腹，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正出神，头顶传来一阵温热。穆秀林颤抖了一下，紧接着，顾予白便将吻印在了他的脸上：“我醒了……”音调慵懒，听起来还是不甚清醒。
“郁之。”
他接着问。
“怎么不说话？”
穆秀林看着他。他的魂灵正在发抖，因为顾予白醒了，他的身体便不再合适有什么异样的反应。盯了一会，他才轻轻地开口：
“相公。”
心跳得很快。并不是他记起了什么，而是他选择暂时不要在顾予白面前露出端倪。受伤后的事他一无所知，牌要摊，但绝不是此刻。
他没对他有过隐瞒。因为他们是赤诚相对的一双挚友。顾予白从不设防，同样地，他也真心相待。
唯有一样。
从未坦白。
无伤大雅的一样，说与不说，有时反倒是不说来得好。就这么并肩而立，直到……
直到顾予白“嗯”了一记。穆秀林回过神，有些惊愕地把长睫一颤。试探地，他又喊了一句：
“相公？”
“我醒了，”顾予白回他，接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几时了？”扭身看窗，天光大亮。“这么晚了？”他连忙起身，“你一定饿坏了吧，难怪瘪着嘴不说话……”
连沉默的理由都替他找好。“我的错，”他马上赔罪，在他左右两颊上各亲一下，“我立刻去叫人做饭。”
穆秀林大气不敢出一口。等顾予白出去后，他才颤抖着，将手从被褥的皱褶中捞出，继而捧住了被吻过的两颊。一切都是背对门而做的，他不清楚顾予白什么时候会回来，不敢叫他看到他的神情。
他是对的。顾予白很快折返，回来时便看到这一幕。“怎么变成了一朵蘑菇呀，”他笑了，语气轻柔，像在哄一个婴孩，尾调上扬，带着些情人间的爱咛，“饭等会就可以吃。先过来我给你穿衣服，好不好？”
穆秀林没有动。眼泪正划过他的面颊。突如其来的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顾予白的声音，就会哭。
“怎么了？”他凑过去，吓得穆秀林连忙揩去他的眼泪。可惜为时已晚。顾予白已经看见他两眼红红的模样，他愣了一下，继而说道：“是我的错……”
“不是！”他下意识地反驳，“是……”
是他不对。可他却说不出来。像被什么钝住了，罪己的话语，已不能再顺利地吐露，隐隐地，穆秀林觉得，似乎他并不该这样讲话。
“是肚子饿了，对不对？”顾予白浅浅一笑，替他解了围，随后取出一方雪青的素帕，“来，把眼泪擦一擦，好不好？”
穆秀林接过帕子。等将脸上的泪痕都拭尽，才听顾予白缓缓地开口：“待会吃完饭，带你去找花映容玩，怎么样？”
攥着帕子的手猛然一紧。“不远的，”只听他继续解释道，“这两日，他正好住在府里。”
穆秀林去时，花映容正在翻看一本药籍。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顾予白没有陪进去，在门前拢了拢他散落的发丝，告诉他待会可以去书房找他。
“你醒了？”花映容笑眯眯，“我还以为要再等两天呢。”
“你的药，向来兵贵神速，”他大概猜到是花映容医好的他，停了停，像是去抚摸什么，“等一等，那东西，还在我的脑子里。”
“天下第一的臆蛊，哪那么容易根除呢？”他说道，“我只不过是帮你把撞伤后的淤血从脑子里引出来罢了。那虫子将那摊血抱得牢牢的，我喂了很久的药，才使得它沉睡片刻，把淤血给你清除。”
“不然，”他的语调倏忽戏谑起来，“你还傻着呢。”
“我傻了？”
“是啊。”
花映容讲到这一句，忽地收了口，睇好戏般地望着他。穆秀林并不在意，他本就为了这件事而来，便也不怕他接下来会有什么捉弄，只是轻轻地请求道：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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