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什么呢?”他发出“咕”地一声轻笑,像是顽皮的金鱼到水面吐了一只泡。
“不过是你傻了,而后又同顾予白成了亲。”
花映容的眼变成了一汪月牙,水里的浮月,波光潋滟,荡漾出盈盈的笑意,而穆秀林却是黑夜,翻墨的天幕,沉寂得将一切声响堙灭,包括眼前那不动声色的笑,和自己的心跳。
“原来如此。”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苦涩的恍然大悟的神情。花映容却不满意于他这样的态度,在他的设想里,穆秀林的态度理应再激烈一点。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
他有些不服气,尽管他知道他性子稳,遇事总是处变不惊,镇定得犹如一口贮水的太平缸,可眼下既遇烈火烧房,又逢飞石击缸,再怎么太平的缸,此刻也得波动浪摇,纵使不是扬水如飞瀑,怎么也得——也得咕嘟两声吧!
“还有什么话要我说?”
穆秀林与他想法不同。并非是他冷漠,只是情绪,方才都在顾予白那里散尽。来时的路上,颤抖的心已经平静,只剩下满脑子的思析:为何如此?怎样才好?之后又怎么可行?
“你!”花映容咬牙切齿,一口气提至心口,卡得难行。他忿忿地开口:“你就不想问……到底为什么,你与他,会成亲吗?!”
穆秀林看着他。那张一边红,一边白的脸,还是那样泾渭分明的模样。风进林,却并未摧折枝上半分。
“所以为什么?”
他轻轻地问。音色平和,与惯常的腔调没有区别。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彻底惹恼了花映容。“我怎么知道?!”他有些没好气,“亲事是顾予白自己要结的,不如你直接去问他!”
“你说什么?”穆秀林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是他,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我么?穆秀林思来想去,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定是自己做了什么,才迫使顾予白做下这等荒唐出格的事……那家伙,本就是自己说什么就会——
就会做什么的人。
“我会去问他的,”穆秀林愈发坐立不安起来,“不过,阿容,你得先告诉我,我傻的时候,究竟是何种情势?”
“啊?”
“我……”他咬咬牙,决定将真相和盘托出。
“他不知道我醒了。”
“——啊?”
花映容惊得发出一声结实的长响,他指向他:“你,你,你没说?”
接着又指向不知何方的顾予白:“他,他,他也没发现?”
“……嗯。”
“你是怎么做到的?”花映容难以置信,穆秀林醒来没多久吧,这就晓得他们俩成亲了?难怪刚才一点都不吃惊呢……原来早就知道了!
可转念一想,也不对,顾予白不知道他醒了,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提到成亲的事,那穆秀林是怎么知道的?哎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一只蚂蚁,可穆秀林却把头低下去,脸红若沸汤,话讲得如刻漏上下坠的水珠,一滴一滴,只会“我,我,我”。好像这时才知道要羞赧,倒不晓得那会怎么把那两个字脱出的口。
“说呀,”花映容偏生还在旁边催,“说呀!快说呀,急死我了!”
他吸一口气。“你过来,”声音喑哑,“靠近点,我,我,我慢慢告诉你……”
屋里分明没有第三个人。可他偏要附在花映容的耳边,将刚才之事和盘托出。把他怎么听到顾予白的那句话,如何从那句话里瞬间猜到两人眼下的关系——不是夫妻,也是情人,不然不可能叫相公,接着又是怎么试探,顾予白又是什么反应,全都竹筒倒豆子,统统倒完了!
第一次,他埋怨起自己的耳聪目明来。怎么就给他听清那句话了呢?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煎熬,做的时候还不觉,等到把自己的行径复述一遍,这感觉,犹如凌迟,一刀一刀,深恨气未断,刑不绝。
等到说完,身上汗涔涔,跟着回忆重新历练一遍,心也随之狂跳不已。花映容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一个大夫,笑岔了气,刚才是气得喘不过来,如今是笑得喘不过来,险些把自个笑去了黄泉。
“好林林,”花映容擦去笑出的眼泪,忍不住夸奖道,“好,好,好!怎么那么聪明,知道要装傻?”
……别提了。穆秀林闭上眼,别过脸去。这时恨自己太聪明。那时不过是想让事情先不要太难收场。摊牌一定会弄得很复杂,很复杂。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吗?
不。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当听见顾予白说出那句令人瞳颤神震的话后,除了难以言表的惊异,除了跃跃欲试的探求,还有,还有庆幸。
最大的余劲,是庆幸。他庆幸自己后面可以顺利地装傻,将场面敷衍过去,庆幸还可以让顾予白全然不知,庆幸一切尚且还能被他控在手中。
等到确定以后,那股庆幸,显然愈发浓郁,此刻还盘桓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恨自己的庆幸,可那是势不可挡的。他爱他,哪怕他能强迫自己让人看不出有一丝一毫对顾予白的心悦之情,可他做不到强迫自己不因为美梦成真而喜悦,而欢欣,而鼓舞,致使在那一瞬,有留恋,有占欲,有永生永世的想法。
这是人性。
他恨那难以克制的人性。
就像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要一点一点,喜欢上顾予白。
他好得太超过了。兄弟间的亲热,有时胜过夫妻。可他却,却非要把这样若比金坚的情谊,一定变成比翼双飞的金,变成花开并蒂的坚。明明,明明顾予白就能如饮水般自然,将这些当成总角之情,兄弟之谊。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行。
明明,明明在佛前进香,他从不许心意相通的愿;佳节放灯,他也不写两心相许的纸;就连卜卦,他也不测姻缘,不想知道可能还是不可能,也不想知道有还是没有别的缘分。其他人,不值得一提。
是他做得还不够吗?不,这时他才悲哀地发现,他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可以做得以假乱真,可以做得天衣无缝,可无论怎么做,无论如何拼尽全力,只要他还敢在顾予白身边一日,他就做不到,不让爱意汹涌。
可惜。
他是遮掩的勇士,却是逃离的懦夫。
他可以逼迫自己装作不爱他。可是没有办法,逼迫自己离开他。
因为在,就会有希冀,就可能有转机,就可能得偿所愿。不管明面上做得再如何处变不惊,暗地里,没有人能做到全然无关痛痒。
他还是会被牵动,被震颤,日复一日,在求不得的痛苦里徘徊,却甘之如饴。
这是人性。
他恨自己的人性。
一如此刻,他正为庆幸所裹挟。尽管他为顾予白异于常理的行为找了许多理由,可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暗暗地,带着一点幸福地猜测:
是否,是否……
他有些不安地想要去验证。做事他很少踟蹰,然而不能这样去,他还不知道,过去的那段时日,自己究竟如何行事。
所以他得请教花映容。毕竟他是易容的好手,千面郎君行走在江湖,能在一炷香里,就将另一个人的音、容、行为和举止,做到分毫不差。
“请你替我演一遍,”他再次请求,“我痴傻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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