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叶临知,见过陆老。”
年轻男子走进正堂,步履稳健,拱手向堂中的长者行礼。
他眉眼清隽,身姿挺拔如松柏,目光专注透着几分沉静的锐气。
陆项松朝屏风快速看了一眼,心知老妻的想法应当和他一致——虽未正式交谈,但这人的模样气度让他一见之下有些惊喜。
陆项松含笑叫后生不必拘礼。
“临知举止有度,想来平日课业不曾懈怠,不知专攻哪部典籍,可有心得?”
已从媒人处提前了解过叶临知的家中情况,陆项松跳过家世亲眷,问他学业专长,探他心智修养。
叶临知微微低头,略作思索后回答:“不敢称‘专攻’,平日多在《论语》《礼记》上用心,常觉‘克己复礼’四字于做人做事大有裨益。”
陆父点头,又问:“如今世道,少年人各有志向,不知你对日后生计可有打算?”
叶临知抬眸,神色坦然:“晚生眼下仍在苦读,盼能赴考得功名,若不得志,便以笔墨营生守家人安稳度日。”
陆项松不觉露出微笑。
不是个好高骛远的。
“你待人守礼,性子沉稳,若遇事难决,寻常会如何处置?”
这是问他的处事态度和品性了。
“晚生愚钝,会先静心思量前因后果,若有拿不准向长辈请教,也与身边知交商议,不凭一时意气行事。”
一问一答,陆项松和叶临知交谈,听他说话有条有理,更添满意。
话歇片刻,两人饮茶,陆项松看一眼屏风,不知妻女心中如何想,但他已有了决定。
放下茶盏,他唤了一声叶临知的名字,进入今日正题。
“临知在路上想必听媒人讲过,我膝下只得一女。”
陆项松停了片刻,看着年轻男子的脸,继续道:“老夫年事渐高,想为她寻个可靠归宿,也为家中留个能托付后事的人。”
“我观临知言行端方,行事沉稳,实乃难得的后生才俊。若你不嫌我家门户,愿意入赘为婿,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待我百年之后,陆家家业尽数交予你夫妻二人执掌。临知意下如何?”
“你不必急于答复,可细细斟酌后再与我言说。”
叶临知垂眸看着地面,心中并不意外。
来之前他就知道此事,媒人大致和他讲述了情况。
陆府招婿,不拘门户,要生平清白无作恶的适龄男子。
此事并无太多人知晓,媒人拿了银钱,私下帮陆府找了许多男子相看。
“陆老容禀。”
叶临知垂首回复:“晚生家境微薄,自幼只知埋首书卷,未习得桑农耕种,于经商行贾也一窍不通。”
“家中父母双亡,兄长虽在,但与晚生并不亲近。”
“陆老看中晚生,晚生不能让陆老受蒙骗,一介无用书生,种不了地挣不得钱,身后亦无亲友相助,若贵府想招良婿,恐怕会失望。”
清俊男子将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把自身窘境坦言相告,陆项松注视着他,嘴角不觉带笑,心中更为欣赏。
“临知不必忧心,我知你研读圣贤书,对杂务不熟悉,但老夫一时半会还入不了土。”
陆父笑道:“有我与老妻在,经商不需你和湄儿操心,你大可以继续做读书人。”
“至于你家中情况……女婿亦为半子,若你肯入我府,我与夫人必将你视若亲子。”
他想了一下,补充道:“若你身负天资,陆家也能资助女婿继续进读,一切只要你夫妻二人同心同德。”
话落,堂中静下来。
两人都将话说得明白,陆项松看着神色沉稳的年轻人,饮了一口茶,等他的回复。
叶临知双亲皆亡,兄长靠不上,点头与否只看他自己。
屏风内,荣瑛握着女儿的手,心里有微微的紧张。这是她目前最满意的女婿人选,至少从外在看她觉得和女儿般配。
叶临知垂眸,他知道没有拒绝的必要,自己已经占了大便宜。
如果没有陆家,兄嫂迟早会拦他读书,甚至可能将他赶出家门。
而无家中支持,即便他可抄书卖画,科举之路也可以说几近断绝。
陆家邀他为婿,是给他机遇。
思及此,他深吸一口气,抬眸,朝陆父恭敬一拜。
“若不嫌弃,晚生愿为陆家婿。”
陆家予他恩情,无论陆小姐有何难言之隐让陆家不得不低找婿,他都会尊她、敬她。
她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恩主。
陆项松满意抚掌。
“今日得佳婿,老夫恨不得痛饮三杯。”
他看向屏风:“夫人,湄儿,出来见一眼临知吧。”
陆项松对叶临知实在满意,一切从快,既然双方已基本说定,倒不妨让女儿和他见一面。
时人不讲究盲婚哑嫁,有条件时还是愿意小儿女情投意合。
叶临知这才知晓屏风后有人。
他家中贫寒,不讲究太多,不知道女眷屏风后见人的习惯。
他侧身望去,梨花木座屏后身影晃动,影影绰绰间,一端庄夫人先走出来,含笑朝他点头。
叶临知垂首回礼。
“爹。”
清泠泠的女声响起,叶临知眉头微动。
听到女子唤了一声“叶公子”,他才缓慢抬起头,恪守礼仪朝她看去。
“……”
入目是一张极明艳的脸。
她眉梢带着淡淡冷意,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唇角微抿,周遭的热闹仿佛与她隔了一层。
她看了一眼叶临知,收回目光,浓密睫毛微垂,眼下阴影透着几分疏离的淡。
“叶郎君。”
她朝他施礼。
叶临知收回视线,立刻低下头,向女子回礼:“陆姑娘。”
陆项松和妻子相视一笑。
人老成精,他们从年轻男子神态中看出点什么。
心一乱,就不如方才沉稳。
“湄儿,你觉得临知如何?”
陆父微笑向女儿问话。
本应先问湄儿意见再定此事,但见湄儿似乎难忘那负心汉,他便先斩后奏直接做主了。
“极好。”
女子轻声回答。
叶临知盯着地面的花纹,不知为何耳根有热气蒸腾。
“一切听从爹娘安排。”
陆湄有些累了。
既然已看好夫婿人选,她不想再关心这事,芙蓉面上流露倦色,告退请辞。
“采绿,陪小姐回后院。”
陆父陆母关心女儿身子,一时顾不上别的,起身将她送出门。
此时无人再看叶临知,他抬起头。
女子清冷的背影在拐角消失,身后一切仿佛都不被她放在心上。
耳边热度退去,叶临知胸口泛起莫名的沉闷。
他向陆老坦白,她也听在耳中。
一介无用书生,他想她眼里应是如此。
*
既已定下亲事,陆家立刻忙碌起来。
在庚帖上盖完印,陆项松召来族亲商议纳征吉日,越近越好。
族亲有些异议,但陆项松执意如此,他们也不好多说。
书房里算盘声与交谈声此起彼伏。
院外,仆役们扛着木料往偏院去,要将陆湄的闺房重新修葺。
荣瑛请来婆子们分拣丝线,指尖翻飞间开始绣制婚服。
门房忙得脚不沾地,向亲友递送请帖,又去市集采买喜糖干果。
整个陆家上下,连墙角的石榴树似都透着几分热闹,处处是脚步声和叮嘱声。
粮商陆家要招婿结亲,整个溪阳县都听说了。
此地民风淳朴,但也确实没有新鲜消息,乍听到喜事,县里热闹讨论了好几日。
溪阳县令知晓此事,也收到了陆家送来的请帖。
“为我备礼送去陆府。”
县令交待妻子送贺礼,并不准备亲自到场。
县里的乡绅富户每逢喜事必然邀他,收到的帖子太多,身份在此,他大多都是拒绝。
县令夫人点头,为丈夫整理衣襟,轻声感叹。
“不知不觉已在此地待了快三年,三年又三年,不知何时能回京?”
县令是京畿人士,家里在京城排不上号,自从考中进士外放出京,一当县令就是十几年,换任了好几个县。
“你当回京是什么好事?”
溪阳县令摇头:“京中龙盘虎踞,风云激荡,我这种小角若碰上去,只怕早就成了填壕之土。”
尤其是现在,皇帝垂垂老矣,太子和诸皇子间暗流汹涌,他只庆幸自己远在千里之外。
“大人!”
县令夫妇还在交谈,县衙外,驿站快马踏破晨雾,驿卒捧着染了朱红的文书奔进院。
“京城急报!”
驿卒高喊,声音撞在青砖墙上,树上的鸟儿被惊飞一片。
“大人,新帝登基,传诏各州府郡县接旨!”
县令掀帘而出。
“当真?!”
平整的衣襟再次凌乱,县令顾不上瞬间围拢的县衙胥吏,追问:“新帝为哪位殿下?”
“太子!”驿卒喘着气喊,将急报送进县令怀里,“是太子殿下!”
他的话像投石入池,院内立刻爆出热烈议论。
“太子殿下登基了?”
“先帝驾崩,如今的太子已是陛下!”
“其他皇子可封王?”
“我怎么晓得?”
“快去备香案!”
院中乱成一片,有人奔出去告知乡绅,有人忙备仪仗。
县令拿着文书,愣愣看着上面的朱印,晨光里格外醒目,心中一时有些尘埃落定的恍惚。
不多时,县衙大门敞开。
衙役抬着告示牌出来,往十字街口的碑石上贴,沿街敲锣宣读“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锣声穿透整个县城。
两岸酒肆茶坊的客人纷纷驻足,船家们也停了橹,听差役高声宣读消息。
天大的事,头上的天换人了!
珠翠坊。
敲锣的衙役经过,店家跑出门听告示。
陆湄收回目光,拿起玉簪端详上面的纹样。
“小姐,皇帝换人了!”
采绿小声感叹,一脸惊奇。
一辈子难遇此类大事,上次新皇登基时采绿还未出生。
“陆小姐可有看中的物什?”
店主听完消息,立刻跑回来,细细介绍首饰。
见女子年轻貌美,嘴甜地夸了几句,笑道:“今日听闻新帝登基,正是吉日,陆小姐若买簪子,我就让价二成给您成婚添喜。”
卖首饰的总把贵妇小姐记得清楚,尤其是即将成亲的姑娘,近来陆家在溪阳县为婚礼大肆采购,店家们都有耳闻。
陆湄淡笑:“谢你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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