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使个眼色，两个捕快将草拨开，霎时一阵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众人倒退几步。
定睛一看，姓王的神志不清倒在草堆里，身下屎尿堆积，因有一阵子水米未进，面色蜡黄，唇焦口燥，又披散着头发，眼珠子高高鼓起，乍一看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个鬼。
似乎被四周的动静惊醒，王礼挥舞着两条胳膊，口中胡乱叫骂：“滚开，不要缠我，凭你是什么妖魔鬼怪，爷爷不怕你！”
他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虚空，仿佛那里有个旁人看不见的鬼一样。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莫非真被小鬼缠了身？”
此话一出，王礼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那人，声音凄厉可怖：“是鬼！是鬼！”
连叫数声，喉咙里嗬嗬作响，再叫不出声，仿佛打鸣的公鸡被掐住了脖子，就这么睁着眼睛断了气。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不脊背发寒，有毛骨悚然之感。
带路的老汉唬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跪拜：“鬼爷爷饶命，鬼爷爷饶命，小老儿不是有意冒犯，你勾了小官人的魂，千万不要勾我的！”
孙三疑神疑鬼地往四下里打量一圈，咽了好几口唾沫，方道：“既然人已经死了，便把他的尸首抬回去向大人复命。”
一干捕快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个个都不肯动手。
孙三骂道：“脓包，怂货，如你我这般在衙门里办差的公人，自有一层官气护体，鬼神辟易，万邪不侵，你们怕他作甚！”
说罢，往手心里吐一口唾沫，将草堆里的死尸拖了出来。
见状众人也不好再磨蹭，找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硬着头皮将尸首搬上去，一路带回衙门。
孙三快步走入内堂，去贺知州面前回话。
贺知州见了他，连忙问道：“人可押回来了？”
孙三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押是押回来了，只是……”
“只是怎地？”贺知州听得心焦，“难不成他到了衙门还能跑了？”
孙三道：“跑倒是不曾跑，只是他已经死了。”
贺知州一听人已经死了，便道：“这个遭瘟的，怎么死得这样快，晚些再死又如何，急急忙忙赶着去投胎？”
贺知州心中十分不快：王礼一死，他拿谁去向鬼神卖好表功，却不是误了他的事？
见贺知州不明深意，孙三只得附到他耳边，将王礼死前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
贺知州听得直冒冷汗，暗暗想道：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那婆孙俩气性忒大，竟容不得仇人多活几日。
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战战兢兢道：“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把尸首拿去处置了，不必再来回我。”
竟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生怕沾了晦气，牵累到自己身上。
再说那王礼，他断气之后浑浑噩噩，不知不觉间走在一条黄土小道上。
起先这条小道极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行，逐渐道路宽阔起来，路上多了些刚死的新魂，都朝着一个方向走。
看到那些鬼魂，王礼打了个激灵，猛然恢复神智，心道：不好，我这是死到阴间来了！我这一死，落到那对婆孙手里，岂能有好下场？不如一走了之，哪怕去做孤魂野鬼，也比在阴间受苦受罪来得强。
想到这里，他慌慌张张转过身，撒腿就要跑。
不想刚一动身，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差举着钢叉拦在面前，喝道：“哪里走！”
王礼唬得调转方向往左面跑，鬼差忽地飘至左面。
他又调转方向往右跑，鬼差将身一闪，拦在了右面。
两个鬼差不容分说，一人一叉，将王礼叉翻在地，拿勾魂锁将他锁了，呼呼喝喝押送到了审判司。
审判司门前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下联则是：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许多鬼魂一进到这里就痛哭流涕，呜呼哀嚎，口口声声说“悔改了”，“不敢了”，“行行好”，“饶命罢”，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往往悔之晚矣。
王礼看得心惊肉跳，一双腿自己就软了。
审判司中有个高台，叫做孽镜台，约莫有十来丈高，向东悬挂着一面镜子，镜子一旦照耀到凡人的魂魄，便能将人一生的罪孽映出。
鬼差一把将王礼推上孽镜台。
王礼叫镜子一照，立刻动弹不得。
镜中浮现出他一生的罪行：八岁时将不合心意的老仆打死，十二岁□□丫鬟，十三岁上勾栏嫖宿，其后抢夺妇女，殴打良民，侵占良田，犯下无数人命，光是被他喂了狗的都有七八个……许多他自己早已忘了的事，镜子里显现得一清二楚。
一旁的文书奋笔疾书：□□妇女，入刀锯地狱，殴打良民，入冰山地狱，侵占良田，入油锅地狱，害人性命，入刀山地狱……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在阳间时凭你怎么作恶多端，阴司里一桩桩给你记着，死后自有你的报应。
如今，王礼的报应就要来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独角鬼用勾魂锁将王礼与几个大奸大恶的鬼魂串成一串，先送去签押房找崔判官签字画押，再送往地狱受刑。
王礼腿软得走不动。
他在阳世时有权有势，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到了阴曹地府，没了权势傍身，忽然就懂得畏惧，知道害怕。
独角鬼一鞭子抽上去，骂骂咧咧道：“该死的畜生，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再敢放赖不走，把你们都拿去油锅里炸一炸！”
锁在一条链子上的鬼魂纷纷对王礼怒目相视，把他恨得滴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他：“龟孙，你自己找死也罢了，怎么敢带累爷爷！”
“再不走，三两口把你吃了！老子是活人时吃过人，做了鬼却没吃过鬼，倒想尝尝鬼是什么滋味。”
一面骂，一面对他推推搡搡。
没奈何，王礼只得勉强挣着往前走。
众鬼都嫌恶他，走路时故意推他，踩他，撞他，王礼忍气吞声，哪里敢作声。
行至签押房，独角鬼将公文放在崔文许案头，道：“崔判官，劳你在这些新鬼的判决书上画个押，小的才好送他们去十八层地狱受刑。”
王礼偷觑了一眼，见那公案后坐着一个相貌堂堂的判官，头戴官帽，身穿官袍，手拿判官笔，好不威风！
想当初他在崔判官眼皮子底下无罪释放，心中何等得意，自以为对方拿他无法，背地里对崔判官好一番冷嘲热讽。
哪个想得到，生时逃脱了刑罚，死后照旧落在崔文许手里！
王礼心中涌出许多不甘，高声叫道：“姓崔的，你们官官相护，特意整治我，别以为我不知道！说什么阴曹地府公正廉明，其实跟凡间的官儿一样，都是一路货色！”
崔文许还未说话，独角鬼勃然大怒，抽出鞭子要打他：“胆敢不敬判官，讨打！”
崔文许抬手制止，冷笑道：“我何时特意整治你了？”
王礼道：“虽然孟婆婆的孙女是我害死的，但她也派小鬼缠死了我，一命抵一命，彼此两清，凭什么还要我入地狱受刑？我不服！我不服！”
崔文许呵呵道：“孟婆婆与小怜姑娘何时派小鬼缠了你？分明是你自家心虚，活活把自己吓死了，你的死因上明明白白写着‘惊惧而死’，休要诬赖他人。”
“再者，”崔文许将判决书掷于他面前，“你害死若干人命，业障无数，便是不算你杀害孟婆婆孙女这桩罪孽，也该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
叫：“独角鬼，将他带入地狱受刑！”
独角鬼急急忙忙牵起勾魂锁。
见逃脱不了责罚，王礼心中恐惧万分，不住求饶：“崔判官，我往日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饶了我罢……崔判官！崔判官！”
独角鬼连拖带拽将一索子鬼魂带走。
到了那十八层地狱，场面尤为可怖：
只见刀山地狱上，生前害死过人命的鬼魂脱光了衣物，赤身裸.体地在刀山上爬行，森森刀锋扎穿了手脚，又将那些鬼的肚腹划破，流出一摊摊心肝脾肺和肠子来，然而他们也不能停下，惨叫着在刀山上乱爬。
那冰山地狱上，欺压他人，不仁不义之辈，□□地在趴在上头，纵然冻得瑟瑟发抖也无法逃离。
欺善凌弱，谋占他人财物者，在油锅地狱受刑，剥光了衣裳放进油锅里炸，炸得皮焦骨烂，行刑的小鬼便站在锅边，用一个大爪篱将油锅里的人捞起来，待恢复如初了，再度放进油锅反复煎炸。
刀锯地狱中，□□妇女之徒被绑在刑凳上，三五个小鬼拿着锯子，一锯一锯将受刑者的五肢锯下来，反反复复，永无尽头。
这些苦楚都是王礼将要受的，见到如此场面，他已吓得软成一滩烂泥。
然而即便如此也逃不过刑罚，两个有力气的小鬼将王礼架起来，拖到刑凳上，拿起两把铁锯，锯齿上沾着血水与肉沫，渐渐向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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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孟婆、崔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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