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草顶上枯黄,一扯就掉。旌旗插遍猎场,萧条秋风肃杀之意凛冽,却见行宫灯火明灭可见,暖香远溢。
秋狝即来,卤簿仪仗前后扈从,鼓声震天,旗帜飘扬。两侧文武百官齐在,场面宏大壮观。
天子立高台之上,俯瞰猎场,群臣跪伏。
崔夷道:“秋狝拔得头筹之人赏一玉扳指,这扳指是前些年他国进献之物,水色兼具,深得朕心,如今朕忍痛割爱以赠,望诸君全力以赴。”
崔夷手持弯弓,纤指攀上弓弦,侧目,淡定射出一发羽箭,正式昭示秋狝开始。
擂鼓更盛,不久这猎场人声鼎沸,分外热闹。
林间草木稀疏,更易狩猎。薛戎在林中牵马,心不在焉,正走时,一条银链出现在他脚下,他扭头,眼帘映进一张歪嘴憨笑的脸。
“此地无人,咱俩比划比划?”正是齐琛。
他换了鞭子,这银鞭上布满尖锐倒刺,看着就让人呲牙肉疼。
薛戎不理他,低头继续走,齐琛不乐意了,他紧随薛戎,口中喃喃自语:“你难道忘了幼时比武?你难道不想和我一决高下?”
嘈嘈话声实在惹人烦了,薛戎才抽剑,不耐烦指着齐琛让他滚。
齐琛却释然一笑,忽眉宇之间杀气四泄,手中利鞭飞腾半空,欲拦腰截打!
不料薛戎未躲,他挥剑绞住银鞭,让齐琛动弹不得,齐琛白牙都要咬碎了,他猛拽鞭绳,似是硬铁激碰,“砰当”一声,鞭子上的倒刺被刮得四飞,如利刀破空,穿透空气,还未反应过来,齐琛脸上就已经刮破一层皮,回看薛戎,竟毫发无伤。
齐琛当即跪下,惨兮兮抱住薛戎大腿:“师父师父,收我为徒吧!教我功夫吧!我齐琛从小就立下誓,要和敢打我敢赢我的人结交拜师!我日后定老实做人,安分做事!”
……
这反应出乎意料,薛戎还以为齐琛又要撒泼打滚耍无赖,这样想其实也不错,抱住大腿不松不就是耍无赖吗?
受不了齐琛的软硬皆施,薛戎还是嘴上允了。
眼见齐琛一蹦三尺高,薛戎都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小时候被自己的拳头打傻了。
掠过这葱葱郁郁的树林,天子站在高台上,崔夷遥望远处层叠青山,浅黛交杂。
他手藏在衣袖里,攥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柄为金烧蓝工艺制成,镶嵌着浅绿宝石,华贵精致,只是金漆刮蹭掉色,染上几片薄血锈。
身后有人,脚步声极轻。
崔夷回眼,是一小卒,他身穿戎装,见君王回头,一丝不苟下跪叩首,极有规矩。
“起来吧,何事?”
那小卒凑近,露出一抹笑,他道:“陛下,好久不见。”
崔夷皱眉,他仔细端详那人眉目,一点也想不起来他姓甚名谁。
小卒见君王不言,略显失落,勉强笑道:“臣是玄虎军的校尉孟旭,与陛下有一面之缘。”
崔夷这才恍然明白,他泄下力,惬意十足。
“朕近日乏累,一时不识得你,望多有包涵。”
几日不见,孟旭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长发束起,清爽利落。孟旭背着箭囊,里面的羽箭**,还残存着露珠。
“这箭翎渗水,如何射矢?”崔夷不解,勾唇似笑非笑。
孟旭打揖,眼底笑意更深:“臣在玄虎军有箭无虚发的美称,纵箭翎湿水,那也无妨,不知陛下是否能赏脸一看?”
薛戎略迟疑,唇瓣微张,眼里划过僵硬,而后还是下台进林,孟旭大喜,牵马跟从。
行至丛林,人烟稀疏,孟旭四顾,突见草丛抖动,立即抽箭搭弓,凝目看,箭尾青羽纹丝未颤,空气似乎凝固,只听一“嗖”声,离弦之箭如流星坠地,余风翻卷衣袖,一气呵成。
孟旭正要收弓时,却见一铁箭猛然惊破长空,以不可挡之势冲向草丛,瞬息即至,一声尖利哀嚎才从灌丛扎进人耳!
崔夷怔于地,他陡然抬眼,只见弯枝下处,薛戎身骑白马,手把雕弓,弓弦似乎还在微颤。他神色不明,总是冷清的眉眼挂上嗔怒,白马抬蹄长嘶,马瞳里倒映着缩小的崔夷,浸满水雾。
薛戎夹马腹,马蹄落软泥,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他骑马到崔夷面前,眸色深沉。
崔夷身旁的孟旭面色铁青,握住弓箭的指腹肚泛白,用力地颤抖。
“将军贸然射箭,不怕惊扰圣驾吗?”孟旭压着声音,不难听出他的恼怒。
薛戎未理睬,他目光落在崔夷身上,复杂不明。
“陛下恕罪。”
薛戎撇下这句话,只在一瞬,他伸手捞起崔夷上马,圈在臂弯。
他闷声道:“臣来护驾。”
说罢,他挽住缰绳,白马会意,未等人反应过来,就贴着灌丛驰走,薛戎张手捉住方才射出的铁箭,另一边的箭头上牢牢钉住一只白狐,它烫血不断从伤口涌出,鼻子轻缩,发出低呜哀痛声。
崔夷这才看见湿水的箭插在灌木叶上,差点命中狐狸。
崔夷背后紧紧贴着薛戎,他心跳咚咚,似要比方才仪仗队的擂鼓声还要响。
“你这是大不敬。”崔夷眉峰压低,眼中闪过不悦。
薛戎闻言,反将握着缰绳的手往崔夷腰间凑了凑,颔贴着崔夷脖颈,如赖人的小犬依偎在主人怀里。
薛戎的肌肤是凉的,气息是热的,喷洒的气息滚粘在玉颈,红晕慢慢爬上崔夷的后颈,薛戎头发丝绕进崔夷耳侧垂发,耳鬓厮磨,缱绻旖旎,分不清是谁的发。
“臣还有更大不敬的。”
薛戎偏头,唇上挨着耳垂,温温热热的,不禁让崔夷浑身一颤。他快要含上,却被崔夷一躲,落了个空。
“这白狐,给陛下做狐裘可好?”
薛戎策马往丛林深处去,心中有个东西胡乱碰撞,惹得他腹部邪火涨生,唇口泛麻。
“陛下知道吗,臣在燕北挨饿受冻,可心里却一直在想那个让臣驻守燕北的人,日思夜想反侧难眠。”
崔夷垂头,睫毛映出小扇形的黑影。他手心粘腻冒汗,似乎心跳也比平常快多了。
薛戎接着道:“燕北夜寒,衾被难暖。疆陲之食,含血而啖。那远远不及将军府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每当我想起一人,我便甘之如饴驻守边疆,为他的江山尽自己的薄力。”
他的语气平淡过头,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崔夷闭眼,他靡知所措时总是一贯如此。
“你长驻雁北,便是对朕献上的薄力。”崔夷的话听不出喜乐,但却像绵绵细针扎在薛戎心上。
他越是这般疏远,薛戎越是靠近,你退我进,无处遁形。
“陛下骗人,您不也喜欢臣像疯犬般贴近您吗?”
箭矢上的狐狸不再痛吟,它的体温慢慢冷却,箭头窟窿边血迹干涸,滴滴答答的血流了一路。
“朕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朕对你那些龌龊情愫已烟消云散,你何必执拗苦求?”
天色阴沉,黑压压的乌云盖上云幕,如千军万马抬蹄奔腾。
薛戎心像被无形大手捏住,被肆无忌惮地玩弄揉捏。
“天色阴暗,回去吧。”
崔夷掀眸,静静看着昏暗的天空,还没有滴雨,可他眼角已湿,无声之泪混进沁出的薄汗里。
薛戎不从,反而快速抽鞭,马儿低嘶,愈跑愈快。
他手攀上崔夷腰肢,紧紧搂住,将头埋进发丝里,闷着声:“你瘦了。”
酸楚涌进鼻尖。
“你不再像从前那样了。”
崔夷不为所动。他垂眼,耳畔只有哒哒马蹄声,不知过了多久,几点冷水滴落在面颊,是要下雨了。
只一刻,豆大的雨滴旋即飞下,薛戎才勒马,不过他并未回去,而是骑马到一山旁,山脚下草木茂盛,似并未被秋色染黄,枝条密密匝匝,透过间隙,崔夷勉强看到一黑乎乎的山洞,那枝桠蔓长,几乎完美掩盖住那山洞。
薛戎翻身下去,刚落地,他就伸手欲揽腰抱下崔夷,这次没有得逞,崔夷从另一侧下马。崔夷看见薛戎走进山洞,不知怎的,他呼吸微滞,迈出的步子略沉。
走进洞穴,薛戎已堆了些柴火,他专注地在生火,崔夷坐在一旁,圈住手脚,只留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薛戎手上动作。
随着“呲呲”声,火苗冒头,点亮了二人面庞。
谁也没有说话,夜色如水,静悄悄流到无垠土地、爬到黝黑山脊、钻进山脚里那个狭小的山洞,舔舐着崔夷的侧脸。
“陛下的衣裾湿了。”薛戎像是感受到灼灼目光,他忽抬头,似是观察已久一般迫不及待说出来。
崔夷摇头,外面淅沥小雨裹挟阵阵寒湿冷气袭来,惹得他手脚圈得更紧了,整个人藏在在衣袍下,缩成一团。
火苗微暗,摇摆着身姿,无声嚎啕。
薛戎又往火里添柴,木柴渗水,在炙烤下烟雾弥绕,他添罢,脱下外袍,递给崔夷。
崔夷又摇头,独自看着火光没有照到的洞壁,只有瞳孔里那点红火明亮溢彩。薛戎起身,默默来到他身边,将外袍披在他身上,默默拢拢崔夷的衣襟。他指尖微凉,停在心口位置,顿顿又溜走。
“多谢。”崔夷扭身,他看见薛戎只着身薄衣,靠在火旁的穴壁上,昏暗阴影让他的半张脸模糊,只见幽幽明火上下窜动,火苗沿着滴漏的水,藏进湿冷的木柴、埋进地底。
火灭了。
秋夜雨寒,何况这里潮湿阴暗,薛戎正要出去再找些木材来,却不料被一只手拉住,那只手如暖玉般,只一刻,薛戎竟觉全身火苗乱窜,热血蔓延到四肢、小腹、大脑。
崔夷舌尖的话翻涌,迟迟说不出口,拉着薛戎片刻后,他才道:“我给你暖暖。”
薛戎自然从命,他嘴角梨涡显现,连带着眸子也亮几分。
他跨过残存余温的灰烬,懒懒靠住崔夷,握住他的手,崔夷倒是身子一僵,末了,他软下身,任薛戎揉捏他手。
谁知薛戎越发放肆,他手扶住崔夷的肩,凑身上前,唇口贴住崔夷的侧颈,突下口咬去。崔夷措不及防,他痛地仰头低吟,齿唇溢出喘息。
薛戎扶住崔夷肩上的手往上移,慢慢游走到崔夷的耳尖,他揉搓那里,心中邪火却没有丝毫减弱,反倒愈发强烈。
他手还要探进崔夷衣袍里,触摸那柔软白皙的肌肤,却听崔夷低道:“浅尝辄…止。”
薛戎手安分了,嘴上却不饶崔夷,牙齿研磨那处,咬出一圈红痕,他斜眸暗暗看着崔夷,却只见一行痛泪顺着崔夷下颚滴到他的颔处。
很凉的泪,薛戎顿住,他出手抹去崔夷眼角泪花,嘴也泄了力,心儿紧巴巴的。
崔夷又阖眼不看他,薛戎低叹,只好帮他掖掖盖着的衣袍,生怕夜间凉风顺着空隙钻进去,让他的陛下受冷。
一夜月华朦胧,情犹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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