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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69

69

尽管心里格外急迫,我还是上完上午的课和下午第一节课。中途我看了他三次,他不躲,不回避,哪怕目光迎上也没有任何波动,我像一个透明的物体,我像空气。他看到我和没看到一样。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地绝情?我想起小动作不断的招福,一边上课一边偷看,一边偷看一边胡思乱想,对方却毫无反应。莫非世界上的前任全是一个样子?而旧情难忘的人也是一个模子?但招福和他的前任好歹正式交往过,出柜过,正式分手过。我们算什么,前前后后可以用小时计算,那么一点时间便让他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愿想他在想什么,我本来就是负面思维,我一个人绝望,没对他报复,已经算巨大进步。

被冷落的滋味到底不好受,我还在想妈妈的话,想她给两个孩子绑领带和蝴蝶结,想他把我当废纸和空气,不是扔就是没看见,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他仍然无视我。

我走出教室,给班主任和班长各发了一条请假消息,不论如何,我不能造成他们的管理疏漏。

我说我有事要出去,他们没多问。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偶尔出格,只会引起最善意的猜测。而教学时间出校门需要班主任的批条,门卫同样没要求看,我是一个行走的好学生标本,谁也不会怀疑我。

这位门卫不知道,我这次临时起意的外出起因是他,他让我想起爸爸。

也许昨晚我的潜意识一直想爸爸,病急乱投医,临时乱拜佛,人就这样。

我大概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但就是想看看。

爸爸。

爸爸的笑脸出现在我脑海。

爸爸让我明白天真无邪未必是个褒义词,但他的确是个可爱的人。他有一张好看的笑脸,情绪化,常常有莫名其妙的烦恼,又有许多奇怪的歪理,和他在一起很容易开心,他喜欢哄人,逗人,满足人。有一次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愁容满面,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突然又笑容满面,开始教导我对人对事的礼貌,而且严格督促我。比如,他要求我进出小区大门一定要对门卫问好:停下脚步,站直,恭敬地看着对方问好。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由一个不理人的闷葫芦变成一个有繁琐教养的闷葫芦,爸爸大为满意,抱着我说:“一定要记住,这么冷这么傲的一张脸,至少要比别人有礼貌,这样你的男同学才不会一起揍你。”

他和妈妈不同,很懂人情世故,能预见儿子会挨打,就是没想到第一个动手的是自己。

我回家翻找一番,拿到从前的钥匙,打车过去没用太多时间。

几年没去,那个高档小区仍然有优美的林荫道,有精雕细镂的大门,有一层层雪白粗粝石头垒起的墙面,高大树木将三四点的太阳密密遮住,就在这里,爸爸将最早的我从怀里放下,鼓励我迈开腿,我摔倒了,他连忙跑过来,我却不要他抱,自己挣扎着站起来,直到摇摇摆摆走完,后来爸爸一直拿这件事夸我“是个做大事的”。

后来我根本不会想这些往事。我明白保留最后一丝父子之情的办法就是把一切忘了,从前的,后来的,好的,坏的。我对爸爸没有幻想,我和妈妈犯冲一样相互看不惯,唯有对爸爸的看法是相同的。

但爸爸坏吗?不坏。他身上有许多难得的,似乎只属于孩子和纯真少男的特点,也注定他在成人世界举步维艰。他长不大,妈妈等了半辈子也没等到他的改变,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要面对一个大小孩。

钥匙有一套,出入门禁的磁卡和金属房门钥匙,我在大门处刷了一下卡,毫无动静,也是,多少年了,设备该换了。

“你找人吗?”身后有人走来,带着门卫特有的谨慎。

我记得他的声音,锁换了,人没换,他是我熟识的几位保安之一。

我回过头,想着如何在不让爸爸知道,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混进去,要撒谎吗?我不擅长撒谎。我该编个什么样的理由?

“X伯伯,好久不见。”我回过头,准确地叫出他的姓氏,希望能唤回一点他的记忆,也许他能放我进去。

我看到一张方正、谨慎、不耐,却立刻绽放出惊喜的脸。这亲近的神情令我猝不及防。

他叫出我的名字,小名。

我顺从地被他拉到坐班的小亭子。他为人冷淡,也许只是不擅长和人交往,从前他没和我说过话,只在我问好时点一下头。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多寒暄和提问,也许他不冷淡也很擅长人际,从前囿于性格或严格的保安条例不多接触有钱的住户,如今我不再住在这里,他没有了顾虑。还有个可能,当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的妈妈不是没来过我家小区,他心肠好,一直记得那个父母离婚,整天很早出门、很晚才回来,最后被妈妈接走的孩子。

我一一回答他的问题,妈妈怎样,我怎样,令我意外的是他知道我的学校,知道我的成绩,知道我“次次全校第一”,我茫然地听着,直到他说:“你爸爸没事就说起你,我这些年就见过你一个对门卫这么有礼貌的,我还拿你教育自己家的孩子,啊,今年才四岁,我结婚晚。你这样的孩子才是真正有教养的,你爸爸后来的孩子虽然还好,但比不上你。”

我听着解气。

我次次拿第一不是要让班里的人学校里的人比不上我,我是要让他们两个——我的爸爸妈妈——后来的孩子别想跟我比。这就是我扭曲内心的最终意图,做不到这一点我死不瞑目。

我突然想跟这位伯伯多说几句,我模仿他的问题问他的家庭,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工作,我拙嘴笨舌,问问题像查户口,像上级视察,这位伯伯却像懂我的性格,不介意我的失礼,我对他感觉更好了。

“我……想回家里看看,但不想让爸爸知道。”最后,我说出我来此的目的。

“爸爸,现在也有家庭,要是被……知道,我担心……”我虚伪地欲言又止,我不会表达关怀,却很会利用关怀。他和我正好相反。

伯伯叹了口气,每道皱纹都打了弯,看似笑容,实则同情,他说:“明白。你进去吧。的确别让……你继母知道的好,她厉害着呢。”

我想我的脾气好了很多很多,倘若在以前,我恐怕立刻扬长而去再也不正眼看这个人,“继母”,这个词简直在往我的神经上浇汽油。可现在我明白他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或者一时紧张口误。我心里很平静。

他真的改造了我。我甚至愿意就这个女人聊上几句:“她那么厉害?”

“可不,我看见过几次,你爸喝酒她追着打追着骂,在小区里绕来绕去的,不过,她太厉害,这两年你爸爸不敢喝酒了。”他说。

我一愣。心中不是滋味,只好掩饰着:“伯伯我进去了。”

“去吧。他们不在,保姆应该去买菜了,还要去幼儿园接小孩,都不在。”他打开门,给了我一张卡。

我根本忘记了家里会有保姆,看来我脑子真乱,运气又真好。

我突然想,学校的门卫愿意起早贪黑给我开门关门,也许不因为我是全校第一,也许因为我每次都要郑重其事地问好。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习以为常的事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这个微小的便利得益于爸爸的教育。我的爸爸和他的妈妈很像,他们原本可以成为优秀的父母,却竟然成了孩子的噩梦。

我们的命运也很像。也对,我和他本来就分享着同一种命运。说不定我对他的爱有一小部分是对我自己的。

我不担心邻居,这种小区邻里关系淡泊,这个时间成人上班孩子上学,老人集中在广场活动,绕开就行。

我顺利来到我家的那栋楼,用伯伯的万能卡开了第一层大门,进电梯,上楼。

我最担心爸爸换锁,还好,还是那个古铜色的锁孔,钥匙插进去刚好。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大门。

我看了眼手中的钥匙。

我走错了吗?

这不是我熟悉的家,陌生的装修,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吊灯,陌生的电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站在门口,下意识向上看,向房间边角看,向角落摆设看,这花里胡哨的地方似乎有个优点:没有摄像头。只有门口放了个显示器,里面有门外的即时情况。

我犹豫一下,关上门走了进去。

房子的大小没变,这房子很大,上下两层,我的房间起初在下面,后来改到上面,导致我被打或预感被打时必须通过楼梯口才能逃跑,爸爸每次堵在那里抓我,有时就在楼梯口打我,最严重的一次,他一脚踢来,我从楼梯上往下滚,世界在翻转,我希望楼梯永远没有尽头,就让我直接去地狱吧。

我看向那个被漆成暗红色的楼梯口,无数已经忘记的往事涌上心头,爸爸酒醒后不是不反省,但我不理他,他也怕面对我,他用一些方法向我示好,更多时候他躲着我,他怕面对我。等到下一个喝醉的深夜,他再一次边打边骂。想着想着,我的身体像当时一样颤抖。绝望和憎恨一瞬间包围了我。

但下一瞬间我冷静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脱掉鞋,赤脚走进去,开始观察这个房间,巨细无遗。

我像福尔摩斯,或者柯南,或者其他什么有名侦探,以一种近狠绝的冷静看屋子里的每一处,恨不得世界再多几具尸体,或把凶手变成新的尸体。我更后悔没去药店买副白手套,不是为了扮演侦探,而是不想碰这个屋子的任何一样东西。

我到底来做什么?

也许人的内心都有自虐倾向,通过不断的自我折磨达到某种情绪目的,有些人要积累失望然后下定决心,有些人要积累麻木应付生活,更多人只在自虐中找一种毫无平衡的平衡,并不刺激的刺激,我和他就是如此,他想找个赎罪的入口,我想找个喘气的出口。我们终究有无法相爱的理由,我们爱对方也就和自虐无异。

我懒得评价房间的装修品位。

不论以前的家,现在住的妈妈的家,就连我去过的他那个简单的家,也比眼前珠光宝气的屋子舒服多了。

妈妈从小耳提面命要我尊重每一位女性,我也是这么做的,唯独对爸爸身边的女人充满恶感,我甚至见也没见过她。爸爸会给妈妈打电话,唠叨他和新妻子的矛盾和生活,好的也说坏的也说,妈妈为什么不拉黑他?真见鬼。

现在我看到了,他们的结婚照挂在客厅里,摆在茶几和电视上,相框看着有多贵就有多俗气。想起当年妈妈的婚纱照高雅飘逸,不大咧咧放在客厅,简约地挂在二楼走道,摆在花台和书架、桌子上,在我的房间也有点缀,最大的那张挂在他们卧房,哪里像眼前这样就差把恩爱和有钱挂在大门上。

女人当然长得不错,但眉宇间有股精明,讨厌。

平心而论,她只有一点精明的样子,心思很表面化,比起我的前男友着实小巫见大巫。我随即鄙视我自己,哪怕我生他的气,我对他死心,我已经开始恨他,也不能把他和一个整天惦记另一半钱包恨不得全部掏走的女人相比,虽然他不止一次掏光我的钱包。

照片,到处都是照片,各种各样的照片,爸爸的,女人的,小孩的,婴儿的,还有许许多多我不认识的人,穿着打扮和妈妈平时交往的人完全不同,大概是他们的朋友。客厅里的PARTY,露天的烧烤,野营的帐篷,潜水衣和漂流救生衣,迪士尼,钓鱼,摘果子,踏青,饭店,旅游景点……上天入地,无所不至。

爸爸笑得开心。

他更胖了,圆圆的脸庞,敦实的肩膀和四肢,微凸的肚子,他的容貌底子太好,即使胖了也有种喜滋滋的好看,皮肤没有一点油腻,只是不再重视发型,衣服也和以前不同,不难看,以舒服好运动为主,小孩子和他穿的基本是父子装。女人爱打扮,衣服妆容多少有点艳丽,背的包都是名牌,穿的衣服想必也是,却一件也看不出大牌感。听说爸爸是在酒吧认识她的,我几乎要怀疑她以前的职业——这些妈妈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她非常克制,处处维持爸爸的面子。

我怀疑这才是爸爸向往的生活,他爱吃爱喝爱享受,不买昂贵的汽车和手表,不喜欢精工的西服和皮鞋,只希望一辈子保持不奢侈的吃喝玩乐,没有上进心,没有危机意识,奶奶和妈妈恨铁不成钢,他努力过,勉强过,根本达不到她们的要求。奶奶想开了,干脆随他的喜好。妈妈无计可施。

现在爸爸过了另一种生活。

我又想起他。他说过再一次见到父亲的陌生和疏离,此刻我却没有这种感觉,也许因为爸爸还住在原来的家,也许因为我早对他失望透顶,从来没抱过希望,看到他在家里不止受气还能开心,倒是松了口气。我看着那些照片,很快又陷入厌恶,我厌恶照片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毫不知情的小孩,他们和家里的那对龙凤胎同样让我厌烦。据说这女人生的第二个孩子是女孩,那么爸爸和妈妈一样儿女双全,很好,一家四口两家八口,福禄寿喜四角俱全,哪怕打麻将也没有我搭手的份儿。

我快步走上楼,直奔我曾经的房间。

那当然是全家采光最好,最为干爽舒服的一间,爸爸动不动就给我增加新玩具,换来妈妈的训斥,我怀疑他买的太多,导致我对所有玩具失去胃口,宁可看书和绘本,于是他开始给我买书,给我弄了个有天使翅膀的形状奇怪的大书架,还有配套的椅子,有时我坐在椅子上看书,他一张又一张拍照,拍到我厌烦也不收手。他把我当掌上明珠心头肉,对我的教育是男孩式的,对我的疼爱是女孩式的,恨不得整天抱在怀里向人炫耀。

所以我不能想他,一前一后判若两人,我不能把责任推给酒精。

我打开房门。

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妈妈精心选择的雪白柔软的窗帘和床品,印着块状颜色的地毯,台灯,玩具,书架,椅子,特意定制的书桌,装满新装的大衣柜,角落的木头长颈鹿,床边吊着的海鸥,三个蘑菇储钱罐,经常用来和爸爸互相扔着打仗的一摞卡通图案抱枕,大玻璃橱柜里的仿真飞机仿真火车□□,圆筒里的乐高……我熟悉的一切无影无踪。

这是当然的,后来我把玩具收了起来,房间变得简洁,到处是书架和参考书,妈妈离婚前还给我买了新的床品、窗帘、衣物,定制新的更大的写字台,我执意跟着爸爸生活,她把愧疚和母爱寄托在这些东西上。

这些东西也没有了,眼前依然是个男孩的房间,各种玩具,各种模型,各种卡通人物,依然让人眼花缭乱,一个工学书桌上放着教材和童书,没什么整体风格,不知是爸爸放弃了对居家环境的审美要求,还是他无法扭转别人的喜好干脆被同化,反正他脾气好。

我冷笑,甩手摔上房门。

我怒火中烧,我一间间打开房门,打开柜子,住宅毕竟不是别墅,房间有限,很快,我就在最角落的房间看到了疑似我要找的东西,橱柜里有一堆纸箱,我小心打开其中一个,里边一堆作业本分为两边堆放,上面有一叠奖状,写着我的名字。爸爸没扔掉这些东西,它们还在,只是打包了,封箱了。我观察那些箱子,确定它们的胶条已经老化,根本没有打开过的痕迹。从灰尘情况看,至少几年没动过。

但我才离开几年?

我没想过爸爸没事就翻翻我的东西,怀念一下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但那从未撕掉的胶条依然刺激了我。

我有个冲动,想放一把火把这些东西烧掉,一片灰也不剩。

我就应该一片灰也不留给他,他打我,他骂我,他有了新的孩子,把我扔进最阴暗的房间关起来。

或者我该把这房子烧掉,这明明是我的家,是我出生的、牙牙学语的、度过童年的真正的家,凭什么住进陌生的女人和小孩?为什么他们不去别的地方住?为什么不让它永远空着,就这样旧着、冷着、等所有人彻底忘记,至少它还是原来的它。就像它仍然在我心里。

我默默观察房顶的灭火器,高级住房自然有灭火器,但只要火势够大,这东西根本没用。

我默默想起纵火罪的处刑和关押年限,又想到纵火难以控制,烧这个房子倒不要紧,烧死我也不要紧,却可能牵连邻居。那些邻居我都见过,在电梯里打过招呼。哪怕从未见过,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随意毁掉别人的财产,这不公平。

我在心里埋怨爸爸为什么不住别墅,他的新任妻子不是贪婪又虚荣?随即想到这房子不比别墅差,又是优质学期房,幼教资源和小学资源尤其好,当年奶奶就是看中这一点才买的,难怪他们没搬家。

我没把胶条贴回去,我故意的,我要让爸爸在发现时若有所失。我想多了,他根本不会发现。

他们都有新生活,一家三口只有我还在矫情,还有心情故地重游。

我关上那扇门,没错,最阴冷最狭窄的房间,那就是我的待遇。

我下了楼,拐进厨房,想找工具箱,没找到,最后在一楼另一个小房间翻到了。我拿出一大一小两把钳子夹住钥匙两边,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拧弯了。

我加了力,它断了,它早该去死了,我也早该去死了。爸爸当年怎么不打死我,是酒喝少了胆量不够吗?

我不再看我曾经的家,在我眼里它是个垃圾场,我宁可住垃圾场也不会再来这个地方。

我出了门,先把断掉的钥匙扔进垃圾桶,告别保安伯伯,我相信我的表情恰到好处,我的伤心和失落也不是假的,他好意安慰我,我回他一个微笑,随便问了几句,知道他们平时出门不太开车。于是我走了一段又绕回去,躲在一些粗大高壮的树后面。

我还记得我来的目的,我想看看爸爸,哪怕现在我完全没有这份心情,我也要完成我的既定目标。

然后我会做什么?

我处于一种恍惚而危险的状态,这种状态不是今天才有,但今天比以往更强烈。

我会和爸爸吵架吗?我会鄙视那个女人吗?

我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我所有负面性格的来源不是想做什么,而是什么也不能做。也许我只是想给今天的自虐画上个圆满的句号,证明自己病得不轻,证明自己就是团随手被人扔掉的废纸,即使我是他们写出来的。

手机突然震响了,随即停止,等我拿起手机,只看到短信提示和他的只有3秒的未接来电。

他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冷笑,打开消息,果不其然是冰凉凉的一句:“你去哪了?”

接下来又来一条:“你能不能成熟点?”

他的纸条我珍而重之地放在家里的抽屉深处,现在他的短信我删了一条又删一条,眼睛也不眨。

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挂我电话,不需要的时候他赶过来训话,可不可笑。

今天回家我就把他的纸条全烧了。如果我还回家的话。

“赶紧回学校。马上期末了。你还要不要成绩。”

我能想象他皱着眉,耐着性子,撇着嘴唇打字的样子。

我拉黑了他的号码。

我再也不需要他了。我根本没需要过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就是我,我还是我,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不需要半途而废的救赎,不需要浅尝辄止的爱恋,更不需要勉为其难的关注和欠债还钱的关心。

他以为我在挑衅他?还是以为我在用自我折磨的方式博取他的同情?他以为我想利用他的善良?利用他的赎罪心理?

很好,他真了解我,一点不差,这些我都想过,只是还没去做,我已经放弃自尊了,还没想丢掉人格。我会把我的自尊捡回来,骄傲捡回来,再把对他的视若无睹捡回来,我要像以前一样不看他一眼,不跟他说一句话,哪怕是气他的话。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胡思乱想,不停看手机,看手表,看到恨不得给爸爸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带着他的女人他的孩子滚出来。

煎熬了足足半个钟头,我终于看到了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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