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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98

98

人生究竟是不是一场戏剧?我们是不是命运和**的演员?我们又在多大程度上摆脱过做为傀儡的宿命?

我的视线摇摇欲坠。

他的房间突然变成一张单薄的背景板,床、衣柜、书桌、书架、书桌旁的储物门都像潦草勾出的示意图,我的大脑突然被锋利的钻头刺穿了,钻头开始搅动,把脑壳里的东西绞成淤泥,每一秒都是粉身碎骨刮掉神经般的疼痛,我的思想腐烂了,漆黑恶臭,我不可遏制地想逃出眼前的屋子,出口就是那扇我亲手打开的窗。

但我的理智突然重若千钧,将我那股逃跑的怯懦从头颅按到脚跟。

我牢牢定在原地,一把拉住他不顾一切冲向窗子的妈妈。

“阿姨!120!”我对着她的耳朵大喊。

她变成一种塑料制品,只有渐变的颜色证明她还活着,她双眼发红,手指像被线牵着般僵硬,微张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手背和手臂泛起青红的筋络,她的脸从青到青黑,黑只是隐隐露在皮肉下,像毒,她的眼睛只有那扇窗子,她的身体无限趋向那扇窗子,她也想离开这里。

我用力推搡她,我对她大叫:“救护车!”

我的手已经摸到手机,我拿不住那个东西,它掉在地上,我没有弯身,我几乎跪在地上在捡它,我的嘴唇上还有亲吻的味道,如今这味道就是罪恶,气息也是,我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拉着他的妈妈向下跑,她又成了一瘫橡胶,不成型却沉重,我不能放开她,此时此刻她是我最大的责任,不论我要面对的是生还是死。

我的动作如此清楚,扶着她,说电话,在她滑倒的时候支撑她;我的头脑只有一片空白,我不敢想象,就连我的负面性格也懦弱了,龟缩着不敢想最坏的结果;我不敢祈祷,我没有可以祈祷的对象;我不敢自责,我怕自责后真的会承担无法承担的责任,我只是机械地下楼,绕过那栋楼,雨已经停了,到处是不深的水洼,带着树叶味道的透明空气是恶意的,水面的浮光也是,我希望我潋滟的爱人长出翅膀或鱼尾,在空气或水里飞着、浮着、游着,被天空和海水包着,永不受伤。

但他只有一块不足两平方的土地,如果他死掉,他可能只剩一个二十厘米的格子。

我攥着他妈妈的手腕,不论她怎么挣扎我也不放开,她走得跌跌撞撞,我们终于看到他。

他毫无遮挡地从三楼坠下来,这个高度也许危险,也许不够危险却后患无穷,不存在任何侥幸的安全,他侧躺在那里,没有动作,没有动静。他的身下不是坚硬的水泥,而是一层厚厚的湿土,这个老旧的小区环境清幽,历年来欠缺修缮,没有过分整洁的走道,留下不少可供绿化的地面,他摔在上面,像一粒破碎的种子。

没错,破碎的,他的头枕着湿土,下面有血。

手掌中的身体急速下滑,就在我也要跟着滑下去时,她的另一只手突然狠狠抓住我的胳膊,强行支撑着。

可我撑不住了,我不想理智也不想勉强了,血的颜色击败了我。

他死了吗?他怎么会死呢?那么鲜活的人怎么能死?我们之中有人要死必须是我,怎么能是他!

耳边的手机里传来焦急的问话声,我强迫自己说话,却只发出意义不明的动物一样的哀嚎。

“需要急救。地址,……,原因,坠楼,三楼;现状,昏迷,头部流血;病史和过敏史,无……”

有人对着我的手机说话,是他的妈妈。

我手中纤细的手腕似乎要挣脱,我死死扣住,那手腕没再摆动,只向前拉我。

我被拉到他的身体前,那手腕向下,我也蹲下身子,我看着他惨白的脸,地面殷红的一小滩血,我不敢伸出手去确认什么,害怕确认了我就会一无所有。

“心跳、呼吸、有……”我又听到他妈妈的声音,还有一只手在他的身体上摸着、确认的,他的唇边、他的心脏、他的脉搏,那只手一一摸着,我的呼吸全在那只手的动作上,只要它还在移动,我就有一线希望。

但耳边的女性声音却像无生命的物体拼成的,没有希望,没有欣喜,甚至没有了激动,没有了癫狂,只有哀莫大于心死的死寂。

我不敢看他,不敢看他禁闭的眼睛,只有一丝缝隙的嘴唇,不自然的身体动作和那摊血,我已经失去焦距,只好对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一滴眼泪正淌过脸颊。

那么迅速,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说身体的状况,说头部的血,说没有移动过,她的眼泪停不下来地往下掉,她哽咽,继续说,说到最后终于语无伦次,只求救护人员快点来,快点。

谁也不敢再碰地上的人,他那么脆弱,他已经碎了,再碰一下就会消失。

原来我什么也承担不了。

我承担不了爱,这么多年我一直逃避真相,逃避惩罚,逃避道德上的是是非非,妈妈离开我我就不管妈妈,爸爸打我我就不管爸爸;我承担不了恨,我害怕知道另一个家庭的状况,害怕他的眼神、她的愤怒、他们的一切;我承担不了责任,我不敢勇敢地承认错误,也不敢强硬地回绝苛责;我承担不了生死,多少次想死的时候我拼命求生,求生的时候反复想死,不敢真的把谁从危险的位置推下去,也不敢自己跳下去。我一直认为自己懦弱,却自诩比他勇敢,我一直以利己的思维构想一切,所谓的长远打算和理性思维牢牢地固定我,我只敢退让,不敢前进,我知道前面只有悬崖,我想和他一辈子藏在悬崖背后。

我不知他在那个房间说了什么,不知道他踏出的一步究竟因为应激、因为绝望、还是因为失去理智的年少,但在我心里那一刻的他不是冲动的,而是勇敢的,那是我永远无法主动踏出的一步,尽管我曾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所谓的殉情,不过是某一个瞬间燃烧了自己的全部,愿意把自己的一切以毁灭的形式送给另一个人。

我承担得了吗?

我也许能承担自杀,我安慰自己死是最终的解脱;我也许能承担杀人,我安慰自己那是我们唯一的道路;但我承担不了他突来的决绝,我想起他说的那些话,“这次我来”,我想起我们死里逃生后他看我的眼神,不过几个小时前,他用黑色的眼睛摩挲我,像在下某种决定,原来这一次他的决定不是定情,而是殉情。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吗?他说:“我觉得你特别勇敢,这一次,我……”

他总是不说完他最想说的话,他知道我一定会反对,他的隐忍是他最神秘也最温柔的部分,也让他忍到最后直接选择最偏激的方式。

而我为什么还不跟他一起去死?不管他垂危还是受伤,我都愿意那份痛苦十倍百倍地加在我身上,我应该比他承担千倍万倍的伤痕,而不是失魂落魄地蹲在他不能动弹的身体旁,不知他的死活,虚伪地想着责任,像傻子,像条丧家犬,像感情和良心里的投机者。其实我还是茫然,我完全陷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中,他会死吗?他会死吗?他死掉的话我就死,这似乎是最简单的,不,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我不再轻言死亡,但他仍是昨天的他,只比昨天的更偏激。

一道冷冷的目光正在打量我。

我不敢抬头,我知道那是怨恨,那是压抑的暴怒,那是近于杀意的凝视,那目光来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但我不敢放开抓牢她的那只手,我知道她已经冷静,即使放开她也不会做出失控的举动,我甚至希望她打我骂我,但我放不开,不知不觉,那软软的手腕成了此时此刻我和世界的唯一联系,我害怕他死去,害怕我要面对的所有东西,我怕得发抖!如果没有那条手腕,我会瘫坐在地上,我会想要晕倒,我会一次又一次想这是不是我的错,这是不是又是我的错,我会抓住任何一个无关的路人像个懦夫一样大声嚎叫,质问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为什么不幸的总是我们!我知道这种指控是卑鄙的,是推卸责任,在每一次对峙般的风波中,我从不无辜,却一直在做旁观者,不是在自保就是在攫取可能的好处,该死的明明是我,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他不愿我为难,不愿我受伤,不愿我难过,他选择替我承担所有后果。

我浑浑噩噩,我唯一能抓住的就是那条手腕,似乎有刺耳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我面前晃,那手腕又一次想甩开我,似乎有人生气地跟我说话,呵斥我,但我放不开,我不敢随便碰他,我只能紧紧抓着他的妈妈,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跟着那手腕的方向,在呼啸的声音里扑进消毒水的空气里。

“够了!”

我听到忍无可忍的声音,我的手终于被她用力甩开,我蓦然醒了。

我的头沉得厉害,身体不可遏制地抽搐,我盯着门上一盏刺眼的灯,不知它是我的仇人还是我的恩人,我握住拳头看向他的妈妈。

她的眼睛哭得通红,那两把红想把我烧死。

我的思维也被那红色照透了。

他疼不疼?

这是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想法。

从三楼摔下去,他有没有防护动作?他不是傻瓜,一定试图做某些防护动作,但他平时不过打打篮球,怎么可能在几秒之内护住头,或者找到降低风险的姿势?不可能。三楼说高不高说低却不低,皮外伤可以忽略,四肢的折断不可能避免,但至少能够治疗,能够调养,腰呢?颈椎呢?内脏呢?有没有断裂和碎裂?而他的状况似乎是最糟糕的那种——头部流血。

我的心更深的沉下去,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的妈妈瞪着我,突然扭头不再看我。

我不会大喊,不会道歉,不会做作地大哭大叫强调我的悲伤以减轻我的罪过,我必须在煎熬的等待中想好下一步怎么做。不论发生什么,我不离开他,我要在他身边,不管谁阻止我,不管用什么方式阻止我,我也可以跳楼,我还可以跳地铁,跳山跳海,从所有高处一跃而下,我随即再一次握紧自己的拳头:以死威胁别人算什么本事?和用哭要糖果的小孩有什么区别?

我的头越来越沉,我知道自己又快疯了,黑暗的影子走向我,这一次它有声音,它有脚步,它诡异而飘忽,它笑,笑我色厉内荏,空有高材生和理智派的架子,临到大事什么也做不了,笑我终于明白自己就是个废物,如今我站在急诊的走廊,却根本不知道这是哪家医院,我在他消失的一瞬间彻底垮了,之后的一切只有懦弱的思维惯性,只有卑劣的生存本能,我真的听到了它的脚步声,急促凌乱——

我看到我的妈妈和他的爸爸匆匆而来。

人生究竟是不是一场戏剧?多年以后,曾经闹得不可开交的男人女人们又碰面了,不是学校门口的匆匆一瞥,而在急诊室门口。

我断了片的脑子回忆不出妈妈为何出现,也许她给我打了电话,也许她给他的妈妈打了电话,门那头的他生死未卜,门这边却一定有一场风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先说话的是男人,他显然被某个人突然叫来此处,他看着急诊室的灯,看着前妻,看着现在的妻子,又看我,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错,妈妈一大早就把他支走,没告诉他任何事,不论谁给他打电话,也没法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解释前因后果,何况谁也不清楚前因后果究竟是什么。

前因后果……解释?

没错,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解释,每个人都需要解释!而解释意味着……

“是我的错。”

我听到妈妈的声音。

“是我的错,我……昨晚、今早发现了一些事,没告诉你,直接找孩子谈话,”妈妈的声音冷静,甚至有点冰冷,如一块石头生硬而执意地砸向死水般的走廊,“我太激动了,对他又是骂又是刺激,还把当年的事一件件说出来。”她看向那个男人,“他们……我们的孩子,在谈恋爱,我要求他们分手。”

我的思维突然像闪电一样清晰,也像闪电一样迅速,我明白妈妈为什么解释,明白她要做什么,她要为我承担责任,解释就意味着承担责任!

没错,濒临死亡的人没有责任,在场必须有个人承担所有的愤怒和后继而来的指控,承担者是始作俑者、是煽风点火者、是别有用心者,甚至可能是故意杀人者,必须面对怒骂、憎恨、舆论的长舌短舌,这种议论瘟疫一般传播,两个名校高中生,一对同性恋人,他们的父母曾经有过分疯狂的感情纠葛,他们闹到跳楼……每一个因素既猎奇又刺激,在旁观者幸灾乐祸的眼眸中跳动,没错,围观别人的痛苦是人类的本能,他们所有的议论都是幸灾乐祸,根本没有设身处地的同情者,倘若他们真懂同情,他们该做的就是不看不听赶紧闭嘴!所有内在外在的伤害明明都在当事人身上,他们却要把这些伤害拉长、扩大,而当事人也在争取这些舆论,直到理解没有人能得到舆论的胜利,当一个人想要拉拢看客,就已经变成旁人眼中的一个演员,涂脂抹粉也好,哭天抢地也好,任何情节都不稀奇,都是看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打发时间的社交币。最后,伤害仍会结结实实地落在当事人身上。那些愤怒、憎恨、报复欲,终究需要向某个特定对象发泄。

妈妈抢先一步承担了这个责任。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相信保护我是妈妈的本能,她也许想过了,也许还没想,但当我遭遇可能的危险和威胁,她毫不犹豫地挡下一切,就像她愿意接受奶奶的委托,就像她把我从爸爸身边带走,就像她要阻止我的爱情,她可以当长工,可以当保护者,也可以当恶人,其实她只是妈妈。

她不知道另一个孩子会发生什么,死亡、瘫痪、残疾、终身昏迷……一切都有可能,就算他的恢复情况乐观,这仍然是巨大的丑闻,他高三、性格好人缘好、身家清白、前途无量、孤儿寡母、父亲出轨贪钱跑路、为爱自杀;我呢,小三的儿子、转移财产的既得利益者、强势富家子、缺少人际网和舆论网、全须全尾活着。真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看到什么,以及有心人想要人们看到什么。我占不到任何舆论优势,只会被一层层恶言断掉未来的信用、前程、婚姻,以他妈妈有仇必报的个性,倘若他有事,我会在未来数年活在她的诅咒和无所不在的拦截中,再无宁日。

这就是妈妈为我打算的,即使我不在乎,她却要为我考虑好方方面面,以前我总是感激他为我精打细算,妈妈的打算又怎么会比他少?但我通通无视。妈妈要把这件不幸强行加在自己头上,她要把我摆在无辜的位置,进而强调我也是个受害者,她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恶毒、鲁莽、固执又不知反省的母亲,她会把今天的事直接归结于她的一个电话,她有这个智商,有这个话术,她能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吸引所有火力,把我摘出去扔得远远的。

然后,她的噩梦会重新开始,不,已经开始了,从我不顾她的面子离家出走,从我不小心谨慎泄露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伴随她多年的议论又回来了,接下来,她将为自己的一个电话得到更加汹涌的负面评价,更加凶狠的报复——在他的妈妈心中,儿子的地位远远超过老公,她不会原谅一个女人伤害自己不算,还间接害惨她的儿子。

我吸了一口气。

我想起他的笑容,他潋滟的眼睛和黑翘如翼的睫毛,他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恋母的人。

没错,不论妈妈对我做过什么,她不陪伴我的童年期我倾慕她,她冷落我的少年期我无视她,她头疼我的叛逆期我报复她,她却始终是我的榜样,我的依靠,我对人对事一切信念的来源,妈妈说我偏心爸爸,是的,爸爸太需要他人的原谅和照顾,也就得不到他人的体谅和尊重。在爸爸眼里,我又何尝不偏心妈妈,不论他怎么教我,怎么宠我,我只肯学妈妈,只愿像妈妈,因为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明白妈妈用一己之力支撑这个家,她的责任感要求她对所有事负责,哪怕那些她根本做不到也不应该由她做的。一直以来,我对妈妈不公平,这一次我绝不这样做。

“妈妈,你不用护着我。”我一开口就让正在跟男人解释的妈妈僵住了,她回头瞪了我一眼,示意我闭嘴。

“妈妈,你别骗叔叔,也别骗阿姨。”我愈发冷静,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冷静,“我知道你想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但这件事跟你毫无关系。是我。一直都是我。你只是给阿姨打了个电话,但让他做出这件事的人不是别人,是我,是我一直暗示他。”

妈妈似乎想靠近我让我赶紧住口,我退了一步,靠近他的妈妈,在她的巴掌、她的怒火能够碰到的范围,我知道出于惯性妈妈很难靠过来。而那个男人,接二连三的消息让他混乱,他突然面对儿子可能重伤甚至死亡的噩耗,又要面对一段不伦之恋,现在则要面对妻子和妻子前夫儿子的两相矛盾,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高情商,他根本没有是非错对的标准,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这一切都在他前妻冷漠的视线下,让他狼狈万状。

我看向身边的人,他的妈妈只发出一声冷笑,看着我说:“我不想看你们母子演戏。”

我以为她一定会暴怒,不论对我还是我突然到来的妈妈,还有那个男人,在我印象里她很少情绪稳定,也许我错了,她看到我才会极端。可现在即使看着我这个罪魁祸首,或者妈妈这个可能的罪魁祸首,她意外地冷酷,不屑,她不愿看我们,语气听着了无生趣,似乎失去了一切生活的指望,只等急诊室出一个结果。

“阿姨,我说的是真的!”我抢先说,逼迫她看着我,我甚至逼迫她向后一步,她几乎靠在墙上。

我必须说完接下来的所有话,说给她,更说给那个男人。

我身上有奇怪的热度,烫着我的理智,像是快要把神经线烧焦,每一条黑丝都是我想要与他殉情的意志。没错,我要和他在一起,不论生死,我要把我可有可无的一生全给他。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做,我从来没有保护过妈妈,这次我必须保护她。她不能承担我们的不幸,她不能当不幸的起因,议论不是最重要的,报复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家庭,她现在的丈夫,她的双胞胎的父亲。一旦那个男人想到他因妻子失去了最爱的儿子,或者最爱的儿子因妻子留下不可逆转的创伤,他会将这份失意和绝望放在心里反复发酵,他看妻子时不再认为她美丽,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想起那通电话,看到他们的孩子就会想起他还有一个孩子,男人脾气好,理解人,但他不是一个一心攀龙附凤的小人,他重感情,他恋旧,他会清楚地记得是谁的行为害了他的孩子,这种记忆会在无数日常消磨中最终暴露,成为无法逆转的憎恨,无法弥合的裂缝,最终撕裂他们的新家庭。

这不公平,强迫他恋爱的是我,暗示他殉情的是我,暴露感情的人是我,软磨硬缠要他妥协的是我,一切错误都是我犯的,妈妈只给他的妈妈打了一个告知电话,不是妈妈也会有别人,不在今天也会在某一天,而在他偏激的头脑里不会有第二个办法——他早就决定死了,他不能在我和他妈妈中做选择只能选择死,我没能察觉他的决定,这是我最大的错误!

这一切和妈妈毫无关系!我怎么能让她失去好不容易留下的家庭和来之不易的幸福?我早该在她的世界消失,她早就不该继续管我,我怎么能让她为我的任意妄为买单?让我的弟弟妹妹生活在父母无法和解、外人指指点点的家庭,让他们只能像我一样艰难地长大,长成两个变态?

不给任何人阻止、反驳、打断的机会,我开始说话,我编不出任何谎话,也不需要谎话,在他们面前,他的妈妈、他的爸爸、我的妈妈,这些世界上和我们关系最密切的人面前,我什么都说,没有任何隐瞒,就像把黑暗的根须一把从最黑的土壤里拔出,全部放到他们面前。我怎么认识他,他怎么对待我,我怎么坑害他,他怎么殴打我,我们第一次走到站台又走下站台,我怎么造谣,他怎么忏悔,我们怎么联手又怎么失败,怎么相处又怎么恋爱,怎么争吵又怎么绝望,我如何爱他,如何想杀他,如何日复一日对他进行死亡暗示……说出这些我心里一阵又一阵地畅快,真实的我终于暴露了,即使这里只有一条阴暗的走廊和快要发霉的墙壁,我终于见光了。

我费力地观察他们的脸色,不知为什么,他们的脸模糊不清,也许我根本不敢正视他们,他们目瞪口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妈妈和那个男人在背后谈论我喜欢我哪个女孩,两个小孩跟着参与,三个人选四个答案,那时他们一定是轻松的,妈妈一定是得意的,谁也想不到我喜欢的是谁,更想不到这是怎样一种喜欢;他的妈妈呢?他一再说他的妈妈其实不反对他交女朋友,但她却敏锐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她以为我们只是关系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和自己最憎恨的男生搞同性恋。

我没说他的妈妈打他,尽管这是我们感情的催化剂,也让我们的绝望变得合理,更能让我立于不败之地,但我不能把他们母子间最隐秘的真相翻出来。不管他的妈妈对他付出多少心血,不论她承担了多么大的压力,也不论她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只要有人知道她不断对孩子动手,她含辛茹苦的形象就会崩塌。也许在很多家庭中,妈妈打儿子不算太大过错,但她的形象过于慈爱,她的口碑过于良善,她还有一个被害者的身份,一些疯狂报复的往事,这让她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单亲妈妈,她或多或少的神秘和苦情久而久之,得到的不再是同情而是揣测。极高的评价一旦跌落,就是极端的反噬,届时这个女人的一切优点会被否定,会成为一种别有用心的伪装,人们会将她看做一个虐待狂,一个心理变态。他深知这一点,哪怕再痛苦也不敢对任何一位友人透露,除了我。

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我不止要保护我的妈妈,还必须保护他的妈妈,我不能让我的妈妈生活在指责中,也不能让他的妈妈生活在内疚中,我不想再恨任何人,不想报复任何人,我要让她们彻底相信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也是我欠她们的。

我听到妈妈叫我的小名,她走近我,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掩住我的喋喋不休的嘴,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妈妈,都是我的错,是我,我用各种方法证明我根本离不开他,我一直跟他装可怜,他最心软,我装可怜他就不能不管我,我们本来说好高中毕业就分手,我答应过他,可我不愿意不分手,我爱他,我想杀了他,我又舍不得他死,我出尔反尔,逼他答应我不分手,我一直利用他的善良,他这么做是被我逼的,我一直希望他死掉,我害怕他离开我,妈妈……”

我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她美丽的脸上究竟是厌恶还是无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看不清他们,我哭了,泪水完全挡住了我的眼睛,我看到的一切都在水的影子里,雾蒙蒙不太真实,我为什么会哭?我也像他一样软弱了吗?他还活着吗?他在昏迷那一秒想了什么?他痛不痛?

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也许是突来的打击,也许是长久的疏远,我和妈妈总是说不上几句话,我不知道能跟她说什么,说学习太死板,说烦恼太无能,说想出去玩太浪费她的时间,说爸爸又怕她更讨厌爸爸……也许她和我一样,说学习像管教,说烦恼像无能,说出去玩又根本没时间,说爸爸像抱怨,最终我们无话可说,说话时不是在吵架就是理智地避免吵架。

现在我想跟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闭着眼睛躺在担架上的样子挥之不去,这个画面比任何事都可怕,比起爸爸打我,比起妈妈离开我,比起我不断忏悔的那句导致一切不幸的真话,它们的严重性远远比不上他的死亡,就像他活着我就能从世间悲凉的遭遇中重新看到色彩和幸福。我几乎要虚脱,几乎退化成一个幼童,我的眼睛里只有我唯一的依靠,只有一个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不得不体谅我的妈妈: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我不该招惹他,一直是我的错,我害了你们,害了你和爸爸,害了他和阿姨,是我的错,妈妈!”

“别说了!别说了!你别说了!”妈妈的声音带了哭腔,“没事,不会有事的,有妈妈在!”

我哭得更厉害了,我从不对她哭,我不对任何人哭,但我累极了,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却还是没有力量对抗这个世界,保护我爱的人。

我害怕。

我几乎倒在妈妈怀里,她的双臂搂住我,我像个小孩终于肯向她求助,这次她却没法帮我了,她再也没法帮我,但我需要她,在极端的痛苦中需要妈妈是人类的本能。

我害怕。

妈妈……

妈妈……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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