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尤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抚,仿佛刚才那个决定无足轻重。
径直起身,大步走向寝殿深处的巨大床榻,手臂一甩,将小蓝丢进床榻冰冷的内侧,自己则重重躺下,长臂一捞,习惯性地将小蓝箍进怀中,充当人形抱枕。
贺兰尤阖上血瞳,眉头紧锁,试图强行入睡,让最后几缕紊乱的魔息在休憩中归位。
然而,被他禁锢在怀里的小蓝,却像一块不断散发着绝望寒气的冰。恐惧如毒藤疯狂缠绕着他微弱的魂核,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细微的魂体波动,都如同濒死的蝶翼在疯狂震颤,传递出无声哀鸣。
这微弱却持续不断的震颤,反复磋磨贺兰尤今日格外敏感脆弱的神经。
起初,贺兰尤只是极度烦躁地收紧手臂,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饱含威胁的低吼:“安分点,再动一下试试!”
小蓝吓得魂体如同冻结。
他拼命压制着源自魂核深处的恐惧,但恐惧根本无法驱散,片刻之后,更剧烈的颤抖席卷而来。
一次,两次,三次……
贺兰尤眉心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蚊子,周身压抑的魔压开始不稳地起伏鼓噪,寝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终于,贺兰尤猛地睁开了血瞳。
那里面不再是慵懒的烦躁,而是被彻底点燃的暴怒。
一声极度不耐的嘶吼炸响。
贺兰尤的大手如同铁钳,猛地揪住小蓝后颈的衣领,粗暴地将他从被窝里提溜起来,重重按坐在床沿。
“这就吓破胆了?”
他身躯俯下,血瞳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如同地狱血月,死死钉在眼前魂体光芒黯淡飘摇的小蓝身上,没好气地嚷:“抖什么抖,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小蓝被他吼得魂体又是一震。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不敢去看贺兰尤双燃烧着骇人怒火的血瞳,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彻底焚烧殆尽。
寝殿里只剩下贺兰尤压抑着怒火的喘息。
过了许久,久到小蓝以为自己会在这种沉默的威压下直接魂飞魄散时,他才用破碎的颤音,低低地开口:
“我……我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什么都没有……”他的声音微弱,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魂飞魄散……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贺兰尤血瞳危险地眯起,暴躁地盯着他低垂的头顶,周身魔压翻涌得更甚。
小蓝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头。
清澈的蓝色眼眸,此刻蒙着一层灰败死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他怯生生地望向贺兰尤,最后祈求:
“我,我只是……怕疼,”他艰难地吞咽着不存在的口水,“君上,求您……能不能……在取走定魂玉之后,直接……杀了我?”大颗大颗由纯粹魂力凝结的泪珠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床沿,瞬间消散,“这样,这样至少……不用疼那么久……求您了……”最后的尾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
贺兰尤盯着他,血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凝固了。
足足三息,落针可闻。
随即,一股暴怒如同地核熔岩般“轰”地冲上贺兰尤的头顶!
他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在黑暗中投下令人窒息的巨大阴影,指着小蓝鼻尖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怒火而微微颤抖:
“你!你个没骨头的废柴,窝囊废……”
他气得在原地暴躁地转了个圈,赤足狠狠踩在冰冷坚硬的魔晶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仿佛要将地面踏穿。
“被欺负到这份上了,你他娘的连呲个牙、挠一下都不知道!”
“没用的东西……烂泥!不对,烂泥都比你争气!!”他搜刮着生平所有能想到的最鄙夷的词汇,劈头盖脸地砸向小蓝。
小蓝被他吼得魂体光芒急剧闪烁,巨大的委屈和茫然淹没了他。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认命了,不吵不闹不反抗,只卑微地乞求一个痛快,为何反而会激起这魔王如此滔天的怒火?
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再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拼命将自己缩得更小,魂体蜷缩成一小团蓝色光晕。
贺兰尤瞧他这副任人宰割死寂模样,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搅得他本就未平的魔息更加狂暴紊乱。
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胸中那口闷气彻底炸开,猛地一步跨到小蓝面前,血瞳燃烧着熊熊烈焰,咆哮着吼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蠢货!本座何时说要杀你了,啊?”
幽蓝阴魂那副委屈茫然又死气沉沉的样子,让贺兰尤只觉得一股无名火顶在胸口,烧得他心口疼。
跟这种榆木疙瘩废话简直是浪费魔元!
他彻底失去耐心,大手一伸,粗暴地将小蓝往被子胡乱一卷,直接把人裹成了一个动弹不得的棉被卷。
随即,他单手拎起这个卷,另一只手凌空一划——
“嗤啦——”
刺耳的裂帛声响起,浓郁精纯的魔气撕裂空间,在寝殿冰冷的空气中硬生生撕开一通道。贺兰尤拎着小蓝卷,一步跨入。
鬼门关。
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巨大石门下,守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神兽,体型如山,生有九目,此刻这神兽正瑟瑟发抖地将脑袋埋在前爪里,九只眼睛紧闭着,庞大身躯努力缩成一团,试图减少存在感。
因为,那个煞星又来了!
空间裂缝在巨门前闭合,贺兰尤拎着棉被卷的身影凭空出现。
他血瞳冷漠地扫了一眼缩成一团的神兽,不耐烦地开口:
“开门。”
那九目神兽身躯一颤,九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它条件反射般地死死捂住自己满是獠牙的巨口,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巨大尾巴疯狂扫动着地面,扬起漫天尘土。它还记得上次这魔王嫌它挡路,差点把它引以为傲的獠牙给拔光了。
“呜嗷……”神兽不敢有丝毫犹豫,抬起一只巨爪按在鬼门关一侧符文上。
轰隆隆——
沉重的鬼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向两边洞开。
贺兰尤懒得再看那怂包一眼,拎着小蓝卷跨过门槛,踏入阴风阵阵的黄泉路。
路上游荡的阴兵鬼卒,远远看到那个拎着个奇怪“卷”的煞星身影,如见瘟神,倏忽作鸟兽散,原本还算热闹的黄泉路,顷刻间空空荡荡,连一丝鬼影都看不见了。
没走多远,两道熟悉身影出现在前方路口——正是奉命巡查的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看到贺兰尤,巨大的兽瞳里都闪过一丝惊疑,但当目光落在那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棉被卷”,尤其是感受到那“卷”里透出的气息无比熟悉时,震惊之色爬满了两张兽脸。
“魔君大人。”
牛头巨大的牛角晃了晃,带着难以置信的嗡鸣,“您……您这是……?”牛眼盯着那个“卷”,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位爷怎么把他的宝贝疙瘩给裹成这样拎来了?
贺兰尤脚步不停,直接走到牛头马面面前,言简意赅,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送一胆小鬼去投胎。”
牛头马面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愕和不解。牛头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带着试探:“大人……这……这定魂珠可是……”当初为了这幽魂和定魂珠,他可是差点掀了半个冥府!
“少废话!”贺兰尤直接打断,血瞳一瞪,“本座赶时间,说,如何投胎?”
马面被那眼神吓得一个激灵,语速飞快:“回禀大人,需先入判官殿,查生死簿,定其生前功过是非,判其轮回去处!然后需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忘却前尘!最后入往生阁,经轮回井,方可重入六道轮回!”
“判官殿……奈何桥……孟婆汤……轮回井……”
贺兰尤低声重复了一遍关键节点,血瞳中闪过了然。
马面最后一个井字话音还未落,贺兰尤周身魔气一荡,化作一道黑芒,径直朝着判官殿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留下牛头马面在原地,两张兽脸上写满了巨大的问号和惊魂未定。
牛头挠了挠牛角:“老马,你说……这混世魔王唱的哪一出,太阳打冥河里升起来了?”
判官殿。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案头一盏摇曳的鬼火灯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身着黑色判官袍的崔重玉正手持朱笔,在一本厚重命簿上凝神批注,面容古板严肃。
突然,判官殿那两扇刻画着无数厉鬼受刑图的青铜巨门,猛地向内打开。狂风裹挟着精纯霸道的魔气席卷而入,吹熄殿内大半鬼火灯,卷宗翻飞。
判官愕然抬头,只见烟尘弥漫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拎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蓝色棉被卷,像是回自己家一般,旁若无人踏了进来。
贺兰尤扫过空荡荡的大殿,目光落在崔重玉身上,是不耐烦的口吻:
“查他命簿。”
他随手将棉被卷往地上一丢,那卷在地上滚了半圈,露出小蓝一张煞白茫然的脸。
判官审视着地上散发着定魂珠气息的幽魂,最后看向那位满脸写着“我很烦,快办事”的煞星,古板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怒,努力维持着冥府官员的威严,沉声道:
“贺兰大人,擅闯判官殿乃……”
“少废话!”贺兰尤一步踏前,魔压如山岳般轰然压下,直接打断了判官的话,带着**裸的威胁:
“本座再说一遍——查他命簿,定他去处。否则……”他目光扫过判官案头那堆积如山的卷宗,“本座不介意帮你把这些破烂都烧了!”
崔重玉毫不怀疑这魔王说得出做得到,果断放弃了所有官腔和流程。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过旁边书架上另一本更加古老的命簿,动作快得带出残影,手指飞速翻动厚重泛黄的书页,目光如电般在无数闪烁的名字和记录中搜寻,口中飞快问道:
“姓名?籍贯?生辰八字?卒年死因?”
贺兰尤眉头一拧,烦躁更甚:“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判官嘴角又抽搐了一下,手指不再翻页,而是悬停在命簿上方,口中念念有词,晦涩的幽冥咒文响起,同时,他另一只手隔空对着地上的小蓝猛地一抓,一缕极其微弱的魂息被强行抽取出来,化作一道蓝光,没入那本巨大的命簿之中
嗡——
命簿猛地一震,散发出幽暗光芒。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疯狂翻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无数模糊的名字和光影在书页上飞速掠过。
判官目光炯炯,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贺兰尤抱臂,冷冷地盯着那本发光的命簿,周身魔压并未收敛,无声催促着。
翻动的书页陡然停住。
光芒收敛。
判官目光停在那一页上,古板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愕的神色,握着命簿边缘的手指指节发白。
“这……竟然是……!”
判官低声呢喃,声音变了调。
魔王: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胆小鬼:你气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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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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